第2章 第二章

数日后。

        楚国西北戈壁下的某处洞穴。

        “叶霜！当心身后！”

        叶韶音冷不丁回身，袖笼里飞出数道灵符，划出条条金丝，直冲黑色邪物。

        “破！”

        她厉声高喝，随着“砰砰砰”的几声，约摸两人高的黑色肉块在她面前被击了个粉碎。

        黑色血液混杂着肉骨瞬间喷向山洞内湿滑墙壁，少女身若蝶舞，一个旋身避开脏物。旋即掌中玉笛对着正在重新凝结的肉泥一挑，隐匿在烂肉下的血线倏然断开。

        碎肉顷刻化为黑水，浸透脚下沙石。

        细汗在空中落成条水线，人影如魅穿梭，须臾，叶韶音落在几丈开外。

        “叶霜，你、你好强！”缩在角落里的小法修打着哆嗦说着。

        他实在是害怕极了。

        半个时辰前，他绝想不到来参加青鸾试炼的一行中，修为几乎垫底的小姑娘叶霜竟会是这般厉害。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表明，自己不为争夺法器而来，只是见见世面。

        可刚才，将众人逼入绝路的妖怪竟被她一招灭掉。

        真的很强！

        其他四人也是同样想法。

        不过，感激归感激，修真界素来弱肉强食，突然出现的强者与怪物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特别是几人手中，都持有前两轮试炼中，拿到的高级法器，唯独面前这位“来见世面”的小姑娘什么都没获得。

        很难说，她找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家境平寒的小剑修暗暗捂住乾坤袋，其他四人则谨慎地打量起一直被低估的叶霜。

        山洞突然安静下来。

        “大家都没事吧。”汗珠落在少女鸦羽般的睫毛上，她抬手一抹，疾步走到几人身前，用神识扫过几人。

        都是皮外伤。

        叶韶音陡然松了口气。

        好在出现得及时，如果再晚一点，试炼者真出了意外，那这些年，她与青鸾众人的努力便功亏一篑。

        她作为青鸾历届中最神秘、最年轻、也是最意外继位的女君，自然不能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哦，她还忘了一个“最”。

        最普通。

        与青鸾历届神君皆是上古之神的后裔身份比，人族身份的她，的确是最普通的，普通到连灵根都是五灵根的那种超大众款。

        但她一向认为，治国理政的好坏同战力关系不大。历届神君，哪位不是战力超群的大佬，可轮到她继位时，青鸾还不是一样内忧外患。

        自她从老君主手中接下青鸾，励精图治，目前青鸾稳中上升，三族富足，同仙盟之间，也处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制衡状态。

        其实在外人面前，她从未暴露出战力不足的短板。

        因她从未公开露面。

        要不怎么会有“最神秘”之称？

        日子久了，战力依她所设想，随着神秘感同步“提高”，如今她在修真界中也是有名有号。

        足够去威慑仙盟那群人。

        而且，她能继任青鸾女君不无原因。

        首先，她运气不错，自小被老神君当成储君之一悉心抚养，获得青鸾无数天灵地宝，神册典籍辅助。

        虽然修为意外退回练气，但她在制符与阵法方面的造诣，绝对算是无出其右。

        虽如此，接手青鸾时，有两位听到消息的神族老家伙拍着天灵盖，坐在她仙府门前大喊“神族亡矣！”

        他们喊的没错，神族的确凋落。但不止神族，青鸾境内人、妖两族一样无人可用。

        这也是她能顺利继位的第二个原因。

        正因此，她才会同其他人一起，想出青鸾试炼等诸多办法，暗中为青鸾招贤纳士，试图缓解青鸾人丁稀少，无人可用的局面。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场试炼。

        可未曾想，中途竟出了意外。

        叶韶音轻喘着气，试图平息丹田紊乱的灵气。

        方才从地洞的另一头敢来，遇到一大群邪物，费了不少力。

        她不再多言，忙弯腰画阵。

        “叶霜，你这么强，为何试炼一直隐藏实力？”

        有人见她在地上画着看不懂的复杂阵法，生了惧怕之心，但又不敢问得太明白，便先迂回着解决心中疑惑。

        她平静说，“我用了灵爆符。”

        “哦，那你家富裕呐。”众人回想了下，她对招看似简单，但并非是那种无人指导的胡乱应对。

        反倒有种大道极简的味道。

        但人家不愿意多说，他们不会多问。

        修士行走四海，韬光养晦是必须的。

        “灵爆符与法器皆是上阶符篆。”一位琴修不解，顿了下，像是明白了什么，“叶霜，你是世家子弟？”

        “算是吧，家人给我准备这些，只为防身。”她虽未挑明身份，但也没掩饰。

        叶韶音手下动作不停，流畅的阵纹在她指间若游龙戏水，在地面上快速绘制出极其复杂的阵法雏形。

        几人听了稍松口气，即是世家子弟，那便是不缺这些天灵地宝，也不会因此，跟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散修们争个你死我活。

        想罢，小剑修攥着乾坤袋的手才缓缓松开。

        同行的法修看不出她阵法为何，有些担心，便无声地走向不远处的那滩黑水查探情况。

        “好臭。”那人做出干呕状，捂着嘴跑开，“这是什么妖怪？为何死后会化成黑水？”

        “黑水……很臭。”另一人想到什么，迟疑说，“这玩意不会是书上提到过的邪祟吧？”

        此话一出，众人跟着打了个激灵。

        邪祟最早如何孕育而出，已无法追溯。与邪祟抗争近千年后，世人知邪祟至邪至恶，原本并无神智，也无固定形态，喜食物生灵。

        然邪祟吞噬其他生灵，可以获得原本生灵的一定能力，这让邪祟衍生出了诸多形态。

        一部分吞噬低阶生灵后的邪祟只会化形，并无神智，多凶猛残暴，无差别地发动攻击。

        这种容易对付，也好察觉。

        另一种，吞噬人后的邪祟，会拥有神智与人形，潜伏在人形的皮囊之下，模仿原身行为，藏匿人世，还会通过某种方式将其他人转化为祟，被称为『祟人』。

        祟人几乎无法被寻常法器察觉，颇为棘手。

        不过，邪祟被灭已久。五百年前，一位少年仙君横空出世，在无妄城内将邪祟一剑灭之。

        自此，再未闻有邪祟出现。

        若真是这么厉害的东西重出于世，那还了得？！

        琴修立刻提出质疑：“邪祟老巢早被濯云仙君晏尘澜一剑端了，不可能还存在的。”

        叶韶音指尖微蜷，暗自冷嘲一声。

        她懒得纠正其中错误，只闷声道：“方才的确是邪祟没错，所以我才用了灵爆符。”

        “未融合的邪祟最畏惧之物便是灵气。”

        她起身拍了拍手，“传送阵已完成，我现在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离开？”琴修说，“为何离开，邪祟不是青鸾准备的吗？”

        “不是。”她摇头，“邪祟至邪至恶，是诸神禁忌，不可能是试炼。这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琴修冷嗤，“我等都未见过邪祟，怎能仅凭你的猜测，便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试炼机会？”

        “对啊叶霜，这事你得讲清楚。”法修语气严肃，“大家费劲千辛来参加试炼，为的可是去青鸾的机会，我们不可能放弃。”

        一连串的质问，在空荡的山洞内山鸣谷应。

        思忖片刻，她面露难色：“你们可以留下同我杀祟，只是生死有命，我能力有限，大抵是护不住你们的。”

        “眼下其余试炼者皆已离开，若后悔要走，在阵法内灌入灵力便是。”

        说罢，她扭身走开。

        身后传来阵阵脚步。

        一共跟来四人。

        叶韶音唇角微扬，心念一转。

        “杀祟就杀祟，我等修道护卫天下生灵，岂有贪生怕死的道理？”

        “倒是你，一个练气期莫要逞能。”

        “就是。”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突然撞上突然停下的少女。身后只听噼里啪啦几声，伴随着痛苦的闷哼。

        众人诧异回首，见小剑修正鬼畜般的颤抖着，一条金色藤蔓，在他脚下破土而出，一寸寸攀附而上，将他完全钳制住。他身下落着数把暗器，稍有游历经验的修士，便可看出那些是针针致命的“银雨”。

        “这不是传送阵！”小剑修意识到被耍，怒吼着，“叶霜，你快放我下来！”

        “这是我改良后的十方诛邪定身阵。”叶韶音把玩着手中玉笛，淡声说，“放弃吧，你挣脱不开的。”

        “你到底是谁，会有这般实力！”

        小剑修痛苦扭曲，清楚这阵法中的厉害，便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少女。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他抬眼瞪去，满是不可置信，“莫非……你就是青鸾女君？！”

        其他四人震惊地看向身旁少女。

        一个练气怎么可能是青鸾女君？！

        传闻中，那位年纪轻轻便接任青鸾的女君，可是神力超凡，一掌能碎山劈海的存在啊！

        正欲开口，四人见数道金光从少女指间飞来，伴随着一声简洁的诵念，眼前场景突变。

        叶韶音利落送走几人，拍了拍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悠悠道：“来聊聊邪祟吧。”

        “你如何算到是我？”

        “没算到。”叶韶音坦言，“只是预想到你会如何破坏试炼。”

        其实并不难猜。

        若有试炼者在试炼中无辜枉死，不论原因，都只会是青鸾的错，声誉也就随之毁于一旦。

        然，试炼设有结界，居心叵测之人，只会在确定能安全离开前才会出手。

        所以，她只需要制造出一个“离开”的机会就好。

        今日若无邪祟意外出现，平时试炼，也会有其他妖兽出现，来完成这一步骤。

        可邪祟出现，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十二仙门有一法器，名为异动仪，可监视凡世间妖邪之物的出现。

        此刻，想必仙盟已经知晓此事，派来不少修士，到时候，不论真相如何，责任全在青鸾。

        早想插手青鸾诸事的高位者，便可趁机出手。

        好阴毒的手段。

        不过，她并不担心。

        “我只问一事。”

        叶韶音身着鹅黄裙衣，在保持原有眉眼的情况下，故意易容了张人畜无害的脸。看上去，本是娇憨可爱的姑娘，可问话时，又偏带着与其气质不符的冷冷杀意。

        “邪祟是谁教你引来的。”

        她掌心稍紧，立刻听见清脆的骨裂从他身上传出。

        小剑修剧烈扭动，不等他言语，忽然眼睛一翻，像蛇在进食时将下颌脱臼般，嘴巴张得极大。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手，从他喉咙里往外扯着什么。

        须臾，一团黑雾冒出，悬在空中。小剑修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虚弱地荡在金色的藤蔓上。

        黑雾陡然化成一张血口，先是一笑，再听“砰”的一声脆响。

        阵法就这样莫名爆开！

        叶韶音只觉一股腥臭气息扑面，掌心跟着一痛。

        黑影凝成一抹黑晶，脱离肉身后，窜地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好在她早有戒备，方才赶来时，一路布阵。

        外面早已是天罗地网。

        今日她定要将邪祟之事问个清楚！

        叶韶音丢出条捆仙绳将那小剑修束紧，后单手结印，掌心震地的一瞬，阵纹迸出银光。

        大概是阵法消耗太多，忽而觉得有点头晕，连同四周都在跟着晃动。待回神时，顶部骤然裂开，好似时空被人用指尖轻划道缝隙。

        她愣住。

        这阵法……有这么强？

        不等多想，一道月白天光从顶部猝不及防地劈下，伴随着陌生男人平静空灵的嗓音。

        “诸邪莫侵，止杀！”

        她本能地微退半步，几乎是同时，剑气余威在她身前堪堪劈下，化成凛冽寒风，吹得脸颊生疼。

        一道极为纯粹无善无恶的剑气，夹卷着天地之间刚劲无比的罡风，有着劈天之势。

        剑气一贯地清冷如寒，眼前莫名浮出个少年挥剑时的模糊身影。

        叶韶音冷笑一声，遮天蔽日的黄沙冲了下来，伴随着虚无的剑影由天空疯狂砸落，直直捣烂山洞，肃杀之气横冲直撞，势必将一切摧毁。

        她心口一震。

        对方这是要拆家！

        她急忙捞起挣脱开捆仙绳的小剑修，点着落石向上求生。须臾，两人停在山洞上方的一片空地上。

        余光中，一抹雪白身影落下。

        那人着月色长袍，广袖猎猎，白色丝绸束发，随风飘摇。他从空中信步而来，身后剑光常立，将四周漫起的沙砾与碎石定在空中，不染一丝凡尘。

        四周剑影不停，片刻间，碎石黄沙若逆流瀑布，冲天而上，遮住了叶韶音的视线。

        她并不能看清对方容貌。

        只是，这人好像是……

        晏、晏尘澜？

        叶韶音瞳孔骤然一缩，却见凌冽剑气掠过，堪堪停在她脖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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