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局？”叶韶音稍愣，旋即唇角微扬，像是被他的话逗笑，“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虽中木魅毒，却并未因此入梦，可见早早服过解药。”他不紧不慢地揭露她的谎言，“李磊既是你青梅竹马，那为何一开始要用这等上阶捆仙绳束他？”

        “他突然发疯，我捆住他自保，是本能，”叶韶音辩解，没了刚才那般弱势，“至于中毒却未入梦，那晚辈就不知道了。”

        晏无蓁不同她周旋，开门见山：“你是青鸾使徒。”

        少女一直无懈可击的言行终于在这句话后，有了崩坏之意。

        惊讶从她圆润明亮的眼眸中扩散开来。她小嘴微张，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会……”

        忽然，她双眸紧闭，身子毫无征兆地软了下去。

        一直以晏无蓁示人的晏尘澜动作很快，在少女栽倒的一瞬，下意识地凝出道灵力，垫在她后颈，将人轻轻放平。

        他会如此，只因看到她昏迷的那一瞬，眼前风雪与黄沙莫名重叠。

        一只洁白漂亮的小雪獭，正在被他逼问来意。

        她乌黑的眼睛，又大又圆，支支吾吾说了半晌，忽而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他伸手揽去。

        她手里捧着的那堆番薯，就那么咕噜噜地洒落一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霜霜。

        晏尘澜收回思绪，眼底多了些许温度。

        若非接借助留影镜，他很难想起旧事。

        不知为何，他今日想起了些许旧时场景。

        意识落回眼前。

        方才他有诈这女子的意思。

        她自始至终未讲实话，只有最后这句未讲完的话，才有几分真意。

        罢了，等她醒来再问。

        此刻，女子头顶浮出幻像渐渐清晰，晏尘澜沉静的眼眸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他天生罡气护体，妖邪难侵，无法受到木魅毒雾影响。

        而木魅毒，恰好可让中毒者入梦，沉浸在心中期待之事，并将此景映在身外，供他人窥探。

        寻常人兴许认为这是一件无所谓，甚至极为美好之事。但对于修士来说，却是最为隐私，关乎性命的大事。

        只因修真界不乏独门秘术，这些私密可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甚至不需秘法，在两人对决时，一方故意讲出对方的秘密，扰乱心绪，也能争取片刻优势，扭转战局。

        对他来说——

        若能重唤记忆，便是无上至宝。

        “小姑娘的幻境倒是有些意思。”

        一声清润的声音打断思绪，晏尘澜偏头扫向几步外的青衣男子，见那人颔首示意。

        “在下天珩宗陆子潇。”

        晏尘澜应道：“我知你。”

        但陆子潇并不知晏无蓁是他。

        整个十二仙门，知道晏无蓁真实身份的，只有他二师弟顾敏之。

        “晏道友约有两百年隐世不出吧，”陆子潇面庞含笑，颇为恭敬，“当年东海水鬼一战，在下有幸与道友一道。”

        “嗯。”晏尘澜淡声回，他看了眼少女头顶浮出的幻影，依旧是蓝天白云绿草茵茵的风景，不由得蹙起眉头，疑惑丛生。

        陆子潇顺着他的视线一并看向幻影，淡笑道：“姑娘心中最期待之事，竟会是一天一地这样简单，倒让我等仙门同道惭愧不已。”

        陆子潇此话不假，他一路看过众人展示出的映像走来，不可谓不惊叹，剑宗药宗几门还好说，但五毒宗合欢宗那些弟子心中所想，就不太好示人了。

        大道三千，皆通天道。

        他对其他人的道不予置评。

        晏尘澜没有回答。

        正因少女幻境如此，他才觉得蹊跷。

        想到这儿，她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模样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

        这样八面玲珑，心思诡谲的女子，最期待之事，会是这样简单吗？

        此事多有蹊跷。

        想罢，他以神识探入少女灵府。

        除了五灵根处灵气不通，灵池有恙外，她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只是……

        晏尘澜也说不出，她如今是个什么状态。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晏道友侠义心肠，如此关心后辈。”陆子潇一直徘徊在他附近，找到机会就来两句马屁，“没想到，晏道友也是罡气之身，不知道友可有兴趣加入……”

        “并无。”晏尘澜直接回绝。

        他瞟了眼身后那群处于入梦状态的修士，旋即看向陆子潇，其中意思颇为明显。

        陆子潇知道晏无蓁是让他回去护着仙门子弟，晏无蓁为人清冷，又是散修，若真出了什么事，不一定会管仙门众人死活。

        他尴尬笑笑，并未放弃，“这处大抵是木魅的废弃洞穴，眼下洞穴内木魅毒雾未消，正是进入其中寻珍觅奇的好时机，不知道友可有兴趣？”

        世有万妖，魅妖为妖中之主。

        木魅是魅妖之一，又是上古大妖，它的洞穴定然堆满宝藏。天珩宗虽不缺天灵地宝，但上古留下的东西，大多与天道玄机有关，谁能不心动。

        即便没有宝藏，收集一些珍贵的木魅毒液也不错。

        见晏无蓁不语，像是在考虑他的建议，陆子潇趁热打铁，走到少女身边，暗瞥了眼。

        “至于入梦者，我与道友一同布阵护他们安危便是。”

        “不必。”弹指间，晏尘澜凝出道结界将叶霜与李磊护住。

        眼下叶霜十之八九是青鸾使徒，他需她活着，之后或问，或直接搜魂，总能得到青鸾女君的踪迹。

        事关霜霜，不容闪失。

        陆子潇握紧长剑，迟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声刺耳的叫骂。

        “他娘的，臭小鬼你给我死出来！老子这次不把你这小崽子的屁股抽开花，就跟你姓！”

        对方音色清亮，骂出口的却一句比一句粗鄙。

        陆子潇怔愣之时，晏无蓁身姿一凛，剑气爆开，只听“哐哐”几声，剑气钉开脚下石板。

        顿时石破沙扬！

        木刺破土而出，原本冲着结界中的叶霜而去，却叫晏尘澜的剑气尽数斩断于地下。

        此招未破，那人冷嗤一声，木枝上若新芽迸发，一节上再生一根，速度极快，节节蔓出的枝叶瞬间将晏尘澜的剑气完全包覆。

        双方僵持在一处！

        “好你个臭小鬼！趁老子不在，竟找了群仙门杂碎来拆老子的家，真气煞我也！”

        那人气的直拍大腿，斗笠上的浅纱随晨风凌乱摇动。

        剑气被控不过一息，晏尘澜掌心微动，剑气化成千万只小剑一齐冲出，枝叶顿时碎成细渣。

        他仰头再看，立在沙丘之上的人影身材瘦高，有些矮小，白纱斗笠掩面，妖力外溢。

        对方穿着素净山葵色长衣，身姿翩然，一出口又是谩骂：“狗剑修命不错，生来罡气护体。劝你识相些，速速闪开，否则今日老子取你狗命！”

        『骂得好！嘻嘻。』

        不知被哪阵风，吹来的虚无缥缈一声，晏尘澜回头看向结界中尚未苏醒的少女，眉头稍蹙。

        男子轻嗤，“呵，原来你是臭小鬼的相好？这拆家的账便要算在你头上！”

        正说着，烈风兜头而下，千万枝蔓瞬间编制出一偌大牢笼，不等陆子潇御剑飞出，木枝已将整个沟壑完全锁住。

        四周骤然暗下。

        “道友，是木魅！”陆子潇挥剑劈斩，木笼发出“咔咔”声响，拧成数只大手，抓向陆子潇。他抵御之时，听晏无蓁冷不丁地说了句：“不是。”

        陆子潇愣：“他不是木魅？”

        远处男人眉头一挑，高声叫喊：“老子为何不是木魅！老子就是你祖宗木魁！”

        “我不是她相好。”晏尘澜答。

        “有病！”这本是男子随口一说，谁知道对方竟同他较真。

        同样的，陆子潇也哑口无言。

        木魅洞府被毁，本就在气头上，再让晏尘澜撩拨了下脆弱的神经，简直发疯。脑袋一热，索性放纵起压在心底那股暴戾之气，准备让这些混账一起陪葬！

        昏暗之中，木枝折裂的声响从脚下传出，大地已显摧崩之势，浓郁的妖气顺着地缝喷涌而出，却意外碰到层看不到的阻隔。

        妖气与罡气纠缠间，乍然迸出数道银光，照亮了晏尘澜周身凝出的寒光剑影。

        木笼中，剑拔弩张之景明灭可见。

        “你知她身份？”晏尘澜平静问。

        “黄泉路上自己去问！”木魅不耐烦地骂了句。

        木笼那木刺横生，交织错杂，虚虚实实，不等对方反应，枝叶化为杀人暗刃，嗖嗖嗖地朝所有人袭去！

        晏尘澜单手一挥，补了道结界，同时，半边剑气迎上连环杀招，顿时将利刃挡了出去。

        但那些破开的利刃像长了眼似的，又齐刷刷地刺向叶韶音。

        晏尘澜并未理会结界，余光见那迸射出一片火花。他抽出空隙，厉声点醒愣在那的陆子潇：“剑君之道。”

        剑君之道，护佑苍生。

        陆子潇这才想到，那群同行而来的仙盟子弟正处在危险之中。晏无蓁这句话，便是让他行剑君之责，护好众人。

        陆子潇没再多言。

        此刻，木魅已与晏尘澜兵刃相见。

        “想杀她，先过我。”

        晏尘澜淡声说着，向一侧轻跨。袖身随肆意杀气掀起，若夜色下一缕淡淡薄雾缱绻，气势凛冽逼人。

        “呵，还不承认是她相好？！”木魅啐了口，“虚伪！”

        晏尘澜不言，挥手再加数道结界给叶霜二人，旋即化出道巨剑，轻踏而上。一时间，他释放出一直克制的修为，威压自他向四周散开，遮天蔽日的木笼仿佛成了纸糊的灯笼，一吹即破。

        木魅戴着斗笠，看不出神情，忽而一声大喝，化回原身，一棵参天巨木突兀地出现在戈壁之中。

        上古大妖，与天齐寿。

        盛怒之下，天地骤然失色。

        万物俱寂。

        晏尘澜不曾畏怯，化成一道银辉，与木魅纠缠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朝霞烬燃，血红漫天。

        一直守在结界旁的陆子潇被两道搅天弄地的威压搞得衣衫不整，双耳嗡鸣不止。他一个化神大圆满，祭出全力，才堪堪让自己五脏六腑不被移位。

        他现在，甚至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控制。

        作为万妖之主的木魅，他清楚对方强悍。

        可晏无蓁区区一个散修……怎么会这么强。

        他到底是什么境界？

        甚至他同他师兄，都可一试高低。

        陆子潇偏头看向另一头的叶霜，神色晦暗。

        有这样想法的，当然不止陆子潇一位。

        沙海上清醒着的“看客”，亦是这般思索着。

        晏无蓁杀神之名不是白来的。

        片刻后，一道清冷无情的剑意自天而落，天上光影猝然分离。

        如选漩涡般的朝霞终于缓缓松向四周，陆子潇忽感一沉，本体终于重归掌握。

        木魅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自天空急急坠下。晏尘澜散开神识，正欲追击，倏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感知”。

        是霜霜。

        顾不上木魅，他匆忙俯瞰寻找，修士目力极好，很快便锁定石缝间，那冒头望来少女。

        视线撞上的一瞬间，晏尘澜停住了。

        同一时刻，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战况的“叶韶音”，敏锐察觉到晏无蓁投来的目光。

        糟糕！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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