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段无崖听到了路寻的闷哼。

        等他抬头，就看到路寻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浮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路寻双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整个人趴在枕头上蜷缩挣扎。

        这次从皮肤上持续分泌的丝隐约是金色的。

        金丝迅速在路寻体表浅浅的覆盖了一层，像蚕织成的茧一样一层层将人吞没。

        唯独浸润了段无崖血液的尾椎处，无法分泌出金丝。甚至有金丝想要覆盖上去一探究竟，却一接触的所谓的靶向药血液，就像被电似的啪的一下缩回去。

        路寻额头上青筋暴起，脑仁像被针刺了一样生疼。

        更令他恐惧的是指尖布满了黏着的丝，糊在手上灼辣的烫，简直要把手连肉带骨头一起融化了。他已经感觉不到五根手指灵活的指关节了。

        路寻强忍着痛拽了一下段无崖衣袖，接触的地方立刻金丝攀附而上，附在段无崖右手臂皮肤上，一寸寸想往进扎来吸食血肉。

        路寻也没料到会这样，他赶忙缩手将缠上段无崖的金丝扯断，金丝失去了母体源头的供养很快枯萎衰败，在段无崖右手臂上化为齑粉。

        路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尽是悲哀：“我应该要异化成畸变种了。”

        他蓄着泪的眸子看向段无崖，用干涩沙哑的嗓音艰难道：“真遗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甚至不能触碰你。”

        “怎么会。”段无崖低头正视着路寻，目光温柔：“你还会活很久。”

        路寻苦涩的摇了摇头：“如果一只虫失去了作为虫的意识，以一种行尸走肉的姿态活着，那他还算活着吗？”

        段无崖想了想，复述道：“一只虫也不是生来就拥有意识，意识不过是由虫的经历塑造的命名为意识的产物。”

        “如果失去了从前，那么此后的每一天依然是如今的、真实的你。”

        “你，依然是你。”

        这是段无崖重生为雄虫，被路寻从食人菇嘴下救出时，路寻对他说的话。

        当前段无崖可能脑子磕坏了，对于身为人的经历忘了大半，他在医院养伤时对路寻说出了和路寻现在一样的困惑。

        而路寻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没想到，这话竟有一天由他重新复述给路寻。

        但失忆的严重程度毕竟比不了变异，路寻失了血色的嘴唇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容：“多谢你依然记得我的话。”

        “但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还是希望在我变异成畸变种的那一刻，被杀死。”

        “那一刻。”

        “你不要看，也不要参与。”

        “亲手杀死一个熟悉的人，和依照法规处死一只陌生的畸变种，是两种概念。”路寻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无声：“我希望，我永远是你熟悉的人。”

        凄凉、绝望、挣扎在这一刻都消融于无形。

        路寻带着最后的告别对段无崖说：“请你去找总指挥，将我即将变异的情况转述给他，他会依例处理的。”

        这是路寻最后的心愿吧。

        理性上说，一个医生会在患者时日无多时对患者家属说，多顺着病人，让他安心过完最后这段时间。

        但实际轮到自己身上却全然不同了。

        段无崖很想拒绝，可他没有拒绝路寻的借口。

        难道他要对路寻说，我觉醒了基因天赋，净土能治基因污染，还带了一个系统。恐怕路寻会以为他被刺激疯了。

        段无崖只好艰涩地点头：“好，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说着他快速转身离去奔向病房门口，仿佛怕多在病房里待一会儿就会出尔反尔，令路寻失望。

        段无崖紧紧握着门把手，攥开。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又忍不住回头。

        泪眼相对，无语凝噎。

        虽然总在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一刻他就是落泪了，路寻也是。

        段无崖知道，他不是为路寻即将消逝的生命落泪，他是在为一个人在生命临终前的选择的落泪。

        段无崖深信，他一定能救回路寻。

        而路寻，是在为最后一眼诀别落泪。

        也许此时出尔反尔并不会令路寻失望，可是从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已经无从选择。

        莱因克尔一看到段无崖出来，立刻火急火燎地将他拉到远离监控摄像头的地方，连珠炮死的一口气说完：“陆博士下令让总指挥从调人封锁住处理中心。我还看到查尔斯将军进入了陆博士的办公室，他和陆博士关系匪浅，又和总指挥不对付，我担心查尔斯将军夺了总指挥的权。”

        “如果让查尔斯将军控制了所有队伍，那么你和上将肯定就危险了，他一定会严格遵照陆博士的指示从你手中抢夺走上将。”

        “所以说亲热就亲热，为什么要玩那么狠呢？上将可是虚弱的病人，这下还能走能逃不，要不要我去找个轮椅，你俩一路火花带闪电赶紧推着走？”

        就因为莱因克尔推门看到的治伤那一幕。

        段无崖在这只稚气纯洁的小雌虫心中，已经由勇敢负责的英雄雄虫一路滑落到性癖特殊的无脑精虫。

        堪称史上最快人设破裂。

        段无崖隐约猜到莱因克尔可能误会了，但他现在还有要事，名誉什么的不太重要，于是推脱道：“不用轮椅，你帮我在门口守着，有虫来了注意联系我。我去找总指挥。”

        “你去找总指挥干嘛？”莱因克尔着急道：“他这虫比较古板，可能真的会把你扣留。”

        段无崖道：“完成上将的心愿。”

        说着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朝莱因克尔挥手道别。

        在无人处，段无崖敲了敲神识系统：“你都看到了，放血没用，路寻开始变异了。”

        系统直接急跳脚：

        [谁说没用！你的血还是很有用的。]

        [或者说，你的天赋，也就是神识和净土，那是相当的有用。]

        [癌症病人将某种靶向药吃一段时间就要换，而你刻在基因中的天赋净土却能中靶任何一种感染源。]

        [这还没用？]

        段无崖清楚系统说的都是事实，可他就是故意这么说，他要激系统。

        他想着病床上都快被缠成茧的路寻道：“你管这叫有用？”

        他大放血，结果路寻不到两分钟就被虫母上剥离培养的子蛊整变异了。

        这血放得叫有用？

        [癌症也无法彻底治疗呀，吃靶向药也只是延缓病症。]

        [如果没有你的血，他可能立刻就会完成畸变。]

        [而现在……]

        段无崖补充完系统想说的那句话：“而现在，他离畸变完成还有多久？”

        系统大约估摸出一个数字：

        [一小时。]

        [一小时后这只雌虫应该会彻底堕落成被陆悦控制的畸变种。]

        “有解决办法吗？”段无崖问道。

        [有，但是你首先要从陆悦手中夺走母蛊。]

        [这只催化了路寻子蛊畸变的母蛊死亡，是解除畸变状态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知道了。”

        “陆悦现在在哪儿？”

        [左手边楼梯，下楼。]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充满血腥的肃杀之气，段无崖顺手抄起一把手术刀放进大衣口袋，然后左转下楼。

        他知道，待破茧之时，就是名为路寻的畸变种诞生之日。

        可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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