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30

chapter30

        北北很快与展景开、程珂熟络起来，又有展尧插科打诨，气氛融洽又欢快。

        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程珂跟北北打过招呼，携了南汐的手到工作间，取出几本厚厚的影集给她看。

        摄影作品按大归类，不过人、物、景，而这三种所包含的类别不知凡几。

        南汐看到的不止是身边这位摄影家手法、风格的变化，还有从战地难民区到平原大漠湖光山色的地点转变。

        有些作品的拍摄角度，因着摄影师独特的审美角度而令人眼前一亮，再琢磨一下，就会发现这其实是最刁钻的角度，业内可以效法，而不能突破，因为已没有更好的角度。

        “您太厉害了。”南汐轻声叹息着。

        “让你看的都是拿得出手的，”程珂笑说，“失败的是绝大多数。”

        “您已经是业内最有天赋的名家之一。我以前对这方面的关注很少，真遗憾。”南汐说，“展尧多少也跟您学到了一些，他给北北拍的照片特别好看，可瞧着明明就是随手一拍。”

        “他反应几乎跟直觉同步，直觉又很精准，但是对这行没兴趣。”程珂双手摊平，又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我向来拿他没办法，幸好他总算过了让人不省心的阶段。”

        南汐不好顺着说，往别处扯：“他很有孩子缘，对小孩子很好。北北特别喜欢他。”

        “对小孩子再没耐心，可就真没法儿要了。”程珂笑着抚了抚南汐的肩，“阿尧思维跳跃严重了一点，这一条，你伯父一辈子都受不了，总怀疑他是神经病，最受不了他前言不搭后语。”

        南汐笑出声来，“我最初跟不上他的节奏，对他的事了解多一些之后，就好了很多。”

        “你肯迁就他而已。”

        “没有的事。”南汐说，“用朋友的话说，我平时傻乎乎的，很让人头疼。”

        “业务能力强，生活中再面面俱到，不成超人了？”程珂拍拍她的手，“我们只希望，以后能够一直帮到你，让你轻松一些。”

        南汐巧笑嫣然，“希望我一直有这份好运气。”

        “只要你愿意。”程珂殷殷叮嘱，“以后一定要带北北常来。你伯父和我的专业收学生要随缘，不然早就那么做了，平时家里太安静，刮阵风都能听到声音。”

        “嗯，我们常过来。”

        两女子都很放松，漫无边际地说了不少话题，不知不觉间，夜色降临。

        展尧敲敲门，“两位女士，开饭了。”

        程珂和南汐笑着去了餐厅。

        饭菜很丰盛，精蒸鲥鱼、火腿炖肘子、素炒鲜笋、文思豆腐……全是传统名菜，色香味俱全。

        展景开让北北坐在自己身边，把布菜的筷子放在跟前，笑眯眯地照顾着。

        程珂开了一瓶果子酒，望着丈夫，笑吟吟的，“今儿心情是真不错，都忘了张罗酒。”

        展景开忙着帮北北去掉鲥鱼的刺，瞧了妻子一眼，“南汐、北北要是常来，让我戒酒都成。”说完，笑望着南汐，“一周来吃两顿饭就成，这要求不高吧？”

        南汐看着北北，“跟爷爷奶奶有关的事，你又有份参与，我听你的。”

        北北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转脸望着展景开，有条有理地说：“姑姑上班之后，会很忙，我说的大概就不能算数啦。但是，最近两个月，姑姑休假，我们每周四、周日过来可以吗？”

        展景开笑得像个孩子，“可以，太可以了，我们北北安排的太好了。”又对南汐说，“就算你以后忙起来也没事儿，我们去接北北过来，你下了班直接往这边儿来就行。”

        “好啊。上班之前，我都会陪北北过来蹭饭。”南汐说。

        展尧在帮母亲倒酒，话却是对南汐说的：“你倒是会省心，也不怕累着北北的小脑瓜。”

        南汐立刻说：“小家长嘛，偶尔心累总好过看我出错，我刚刚真不知道哪两天来合适。”

        席间几个人都笑起来，北北俏皮地对南汐眨了眨眼。

        展景开和程珂望着南汐的眼神，又添三分欣赏。

        早慧的小孩子，有时候其实是很矛盾的：既希望不被大人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存在，又需要大人时时抱着哄着宠着。

        这方面，南汐做得恰到好处，尊重信任北北，举动间又完全是长辈对孩子的亲昵宠爱。这就难怪北北的性格这么招人疼了。

        这晚九点钟，南汐和北北道辞。

        小孩子九点左右已经该准备睡觉了，展景开和程珂也就没多留，前者说：“说话要算数，这周四就去接你们过来。”

        南汐笑盈盈说好。走到院中，从手袋里取出一条格子披肩，俯身给北北披上，再把他捞起来，抱着往外走。

        北北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抄手游廊上悬挂着的一盏盏大红灯笼，“真好看。我们家怎么没有？”

        “你觉得合适吗？”南汐失笑，“我们家里的风格，配不上传统的家具灯饰。”

        北北眼睛溜溜转，迅速想象了一下，抿嘴笑了，“是哦。”

        “很喜欢？”

        “是呀。”

        “过两天就又来啦，到时候请爷爷奶奶帮你拍下来。”

        北北望向展景开和程珂，“可以吗？”

        “当然可以。”夫妻两个齐声说。

        北北道谢，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小胳膊箍住南汐的颈子。

        一行人到了车前，展尧大步流星地赶过来，拎着一个纸箱，和声解释：“摄影集、老爷子给北北的玩具。”说完自顾自从南汐手里拿过车匙，开了后备箱，把纸箱放进去。

        南汐和北北道谢时，他坐进驾驶座，降下车窗，“爸、妈，我送南汐北北回去，司机过去等着我。”

        “开慢点儿。”展景开叮嘱。

        “放心。”

        目送车子拐出街巷，展景开和程珂才回往上房。

        “南汐这孩子，有把子力气。”展景开语声似叹息。从上房到院外，路程说短也不短，她抱着北北始终轻轻松松的。

        “认真吃过苦的。”

        展景开侧头瞧妻子一眼，“你们俩有的比。”

        “南汐是让俩女的坑的，我是让你坑的。”程珂直言不讳。

        “你是自己选的，我赶都赶不走。”展景开理直气壮，“甭说这个，说了我也不亏心。”

        程珂一乐，“早晚有我收拾你的时候。”

        “就冲你，我也得活成老妖精。”

        程珂笑着拍他一巴掌，“往后有小家长北北帮我管着你，我还是不用愁。”

        说起北北，展景开有些感慨，“太难得了，南汐把孩子带的这么好。最初可是挺不愿意的，甚至查过她嫂子生完之后，孩子有没有被掉包，也查过北北到底是不是那女人的亲孙子。”

        “摊上那么个养母，谁也做不到没戒心，情况又那么复杂。”程珂叹了口气，“那是个孩子，收养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要是轻易接受反倒是不负责任。”

        “是啊。”展景开走进屋子，在东次间落座，思忖一阵，缓声说，“以后那女的再出幺蛾子，我可不容着，得管一管，能用的关系人脉倒也不算少。”

        “大概用不到我们。”程珂给丈夫倒了一杯玫瑰花茶，“南先生跟别人不同，伍天琪也不是省油的灯，基本的母爱总有吧？知道南汐跟养母关系实际很恶劣的话，她能忍？换了我，把蔚若玫扒皮抽筋的心都有了。”

        “倒也是这个理。”展景开看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知道的比我还多？没少偷着忙活吧？”

        程珂不搭理他，转身去拿南汐带来的礼盒，“看看我儿媳妇这回又送什么宝贝了。”说完，低头瞧了瞧颈间的珍珠项链，上回南汐送的，她很喜欢。

        展景开哈哈一乐，“哪儿是儿媳妇？你早把人当亲闺女了。”

        程珂笑着呛他：“废什么话？你不也是？”

        这时展尧那边，正和北北闲聊着，话题一路从硬笔字、绘画、游泳转到四合院格局、古建筑。

        交流毫无障碍，展尧总是能把复杂的问题用最浅显易懂的言语加以描述解释。

        南汐微笑着听着，处理收到的新邮件。

        南汐家门前，南之辰坐在路对面的车里，望着紧闭的大门。

        他傍晚已经去按过门铃，来应门的外籍女子说，南汐出去做客，或许回来的比较晚。

        晚一些没什么，他可以等。

        一直在外面接打电话的秘书上车来，苦笑着说：“个个担心您行程延误，问您定的什么时候的机票，更担心的是您这样来回赶，身体吃不消。”

        南之辰说：“等我办完事情再准备离开，时间上来得及。”

        “是。”

        路对面，一辆黑色车子在门前停下，片刻后，大门徐徐向两边开启。

        利用这短短的时间，透过门廊上的灯和路灯光，南之辰看到驾驶座上的是展尧，北北坐在副驾座位置的儿童安全座椅上，南汐在后座，三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南之辰凝着南汐的侧脸，心弦抽痛。

        车子开进门去，没出两分钟，一辆商务车驶到门前，徐徐停下。

        大约过了十分钟，南汐送展尧出来。

        展尧上车前，抱了抱南汐，笑微微地说着什么。

        南汐笑颜清浅，美如清晨里绽放的花，目送男朋友的车走远，取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随后，脚步轻缓地穿过路面。

        她已经知道他来了。

        展尧自然也是知道的。

        南之辰下了车，这一刻，竟前所未有的生出几分无措。

        “您好。”南汐在他面前站定，“北北该休息了，不方便请您到家里，我们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好啊。”南之辰点头，“远不远？”

        “虽然就在这个社区，但不算近。”南汐弯了弯唇。

        南之辰开了车门，“那快上车，需要你帮忙指路。”

        “好。”

        咖啡厅静谧的包房里，空气中流动着咖啡的香浓味道。

        南汐慢悠悠地享用着。

        南之辰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眼中的疼痛与欣慰并存。

        南汐放下杯子，“我带北北去展先生父母那边做客，不好半路返回来。”

        “是我不好，该提前给你打电话，问你有没有时间。”南之辰的声音有些沙哑。

        “前几天看新闻，知道您带队到国外公干，估算着需要的时间会比较长。”

        “我有必要回来一趟，见见你。”南之辰勉强牵出笑容，“时间么，只要挤一挤，总是有的。”

        “我过得很好。”南汐说，“现在运气也很好，伍女士要把几乎全部财产送给我，您有什么看法？”

        “我不需要有看法，只希望你开心，随心情做决定。”南之辰苦笑，“生活上，我兴许连你几分之一的智慧都没有。”

        “夸得太厉害了。谢谢。”南汐笑了，“她给我就要，她反悔也没事，我无所谓的。”

        “但是，有没有很想要的？如果有，我或许可以尽力送给你。”

        南汐望着他，目光温和，言语坦诚：“钱方面，过了一定的数额，就真只是数目了，只要肯安于现状，我们就能一直维持不错的物质生活。

        “以后我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照顾好北北，不影响展先生一家和他的团队。

        “这一点，您如果被人威胁，动用人脉向展先生施压的话，大家都会很不愉快。他应该是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性格。而那也是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我希望，如果情况严重的话，您能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我不见得不会同意跟他分手。毕竟，恋爱不是连累人的理由。”

        “我怎么可能为难展尧？”南之辰笑了，“现在比较担心的，倒是你顾忌太多，不能很认真地跟他发展下去。”

        “是吗？”

        “我非常欣赏他，更做不出任何让你难过的事。”南之辰目光深远地望着南汐，“我大概是最糟糕的父亲，很多年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一般人该有的道德观、父爱，我有。虽然知道的太迟，但你是命运给我的无价之宝。”

        南汐一笑，“可是，我没打算认你们。我来这边定居，是因为这里是经济枢纽，气候四季分明，我和北北相对来讲适应起来更容易，再就是我未来老板的公司总部在这边，我想我能有不错的发展，总不能二十几岁就过养老的生活。”

        “了解。”南之辰忙说，“我特地回来见你，想说的也就是你提醒我的那些，为的是要你放下对我这边的顾虑。我是站在你和展尧这边的，你对我有疑心很正常，没关系，往后看。如果我食言，你大可以和展尧联起手来整垮我，这才是你该考虑的。”

        南汐莞尔，“以前您就帮过我，但是从没跟我说过，比如关于北北的那些程序上的问题，如果按照常规流程走，不会那么快办妥。谢谢。”

        “那本就是我该做的。”南之辰仍是勉强扯出笑容，“我不会打扰你，但你也别阻止我尽责任，远远地看着你。”

        南汐不语。

        “说好了？”南之辰端起咖啡杯，“以咖啡代酒。”

        南汐望着眉眼与自己酷似的男子，终是一笑，端杯与之轻轻一碰。

        喝了一口咖啡，南之辰站起身来，“回家吧，别让北北担心。”

        “好。”

        看着南汐进了家门，南之辰坐在车里，良久一动不动。

        四年了，他只要有空，就会到女儿的所在地，在她的公司、住处附近徘徊，为的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

        有时她会在研究所里一闷好几天，出门时总是神色疲惫至极。心疼。

        有时她会和上司同事结伴走出公司，笑容飞扬，如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自豪。

        更多的时候，她会和同事在快餐店边吃边谈，笑容璀璨，诠释着自信与丰盛的生命力。这种时候，心里便是酸酸软软，他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当然尝试过联系她，她的言语客气疏离，说互不打扰最好，希望您成全。

        他有什么理由再打扰她，甚至出现在她面前呢？

        到底是一个最不称职的父亲，没资格不成全她任何心愿。

        静思良久，南之辰再一次调出伍天琪之前发给自己的邮件。

        伍天琪复述了南汐讲述的经历，她说她以后什么都不管了，也不会再为他考虑什么，只想为女儿做点什么。

        他什么时候需要她考虑自己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身居高位是最在乎的事？

        什么事情不都是她自作主张？

        心理与身体都有严重问题的妻子，一度不肯在人前示弱，非要做女强人，他能怎么样？除了全力拼搏，还有什么事能打发日复一日的漫漫天光？

        他和父母有多想添个孩子？

        她说她不能生，天生体质有问题。

        他和父母也认了，只是，父母相继辞世时，总归是带着些遗憾，说生不了也可以领养一个，你好好儿跟天琪谈谈，别弄得你们老了病了连个照顾着的孩子都没有。

        结果呢？

        他要在四年前，从外人口中得知女儿的存在，从外人手里拿到的资料看到，女儿的眉眼有多像自己，学业事业有多出色。

        如今，则通过她才知道，女儿吃过多少苦，被人如何精神虐待过。

        那本该是他们一起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瑰宝。

        他的女儿，被两个打着爱的旗号疯狂任性的女人操纵命运，凭着杂草般的坚韧顽强走到了高处。

        假如他的女儿稍稍脆弱些，如今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他不敢想。

        不敢想，不能想。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样让枕边妻和那个疯子付出代价，还有自己。

        他终归是太迟钝了，种种孽债终究是因自己而起。

        女儿过去的路，他无法更改，而她日后的路，他起码可以做到不会因为自己被影响，更不会因自己增添哪怕一丝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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