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疾

声控灯唰得亮起来，像探照灯似的。

        冯峥目瞪口呆：“我……”

        “大半夜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那个……”冯峥一时间找不到说辞。他朝门外瞥了一眼，几个人影躲进了楼角。

        “那个什么？是不是想偷偷出去？”

        “我没有！”

        “那你要干什么？”

        “我……”

        两人对视了几秒。阿姨抱着胳膊，目光如炬，她好像特别期待这样的时刻，只等看冯峥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冯峥无语。阿姨不怀好意的怀疑一瞬间就激发了冯峥急中生智的能力。

        他信口雌黄：“我东西掉楼下了。”

        阿姨微微挺直了腰：“那也不用你出去，什么东西？掉哪了？我去给你捡。”

        “篮球。那边儿。”

        “哪边儿？”

        冯峥朝楼后面一指：“就那边儿。”

        阿姨冷笑一声，扭动着粗壮的腰肢，俯身开了锁：“这么大的雨，你要捡东西，伞都不打？我倒看看，你到底掉了什么。你哪也别走，就在这等着。”

        “哦。”冯峥面无表情。等着就等着。

        他目送阿姨撑伞拐去了楼后头，忙向人影招手。

        几个人影躲着地上的积水，几步跳过来，闪身进了楼。

        冯峥看着一群比自己还要高的人影在眼前闪过，眼花缭乱的。

        孔焕希的篮球背心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滴着水：“谢了啊。”

        冯峥看看门外，伸手抓过他手里的篮球：“你上去吧，我等阿姨。”

        孔焕希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外看看，欲言又止，哦了一声，快步拐进了扶梯口。

        阿姨踉跄着从楼后转出来：“在哪啊？什么都没有！”

        冯峥晃了晃手里的篮球：“阿姨，我搞错方向了，我自己捡回来了。”

        阿姨抬眼看看他，脚下一个不注意，踩到了一个水坑里。她哎呦一声，一脸不快，像是输了一场比赛。

        冯峥推开宿舍的门，一片漆黑。

        孔焕希嗖得一下从洗手间闪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冯峥眉心一皱，甩下篮球。

        孔焕希扶着门框，拦路抢劫一样：“你刚才呸我？”

        “什么？”

        他用下巴指指窗户：“你开窗的时候，呸了我两声。”

        “雨水进嘴里了。”冯峥心下不爽。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孔焕希长长哦了一声，坐回自己椅子上，脱下了篮球背心和大裤衩，嘿嘿笑了两声：“那我就谢谢你。”

        冯峥走进洗手间，嘟囔了一句“别客气”，也不知道没良心听见了没有。

        “本来约了学长打球，谁知道下这么大的雨，躲了好半天也不见小，只能跑回来了。刚才我们敲门，她不让进。我好话都说尽了，她偏要给个下马威。我看她把门栓一划就走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上的锁。”

        冯峥也没注意他嘟囔了些什么，胡噜了两把脸，扯过毛巾擦了擦，一转身，又吓了一跳。

        孔焕希只穿着一条白色内裤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他对冯峥的尴尬全然无知：“我们球队一帮人，要是只有我自己，我就去外面住了，也不能叫你。”

        冯峥才不关心他干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好像摆了一尊大卫的雕像，哪哪都好，就是没穿衣服。

        他把眼神挪到孔焕希身后的黑暗里：“我洗完了，你洗吧。”

        孔焕希堵着门，一点让位的意思都没有。洗手间的门很窄，两人近在咫尺，冯峥甚至能感觉到他利用身高优势，一直俯视着自己。

        冯峥啧了一声：“你让一下啊。”

        孔焕希侧过身，突然笑了：“诶！你脸红什么啊？”

        “谁脸红了？”冯峥矢口否认，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头不抬眼不睁地擦着脚。

        “我都看见了！”孔焕希跟过来，“不是吧哥们？两个老爷们，你害羞什么啊？”

        “这黑灯瞎火的，你看见什么了？”冯峥一抬头，两眼正对着孔焕希的八块腹肌。

        是谁说黑灯瞎火看不见什么？他忙扭过头，扔下擦脚布，爬上了床。

        孔焕希在原地站了会儿，拍了拍自己胸脯，嘟囔道：“你躲什么啊……哥这个身材，你看了也不吃亏。”

        冯峥真感谢学校发的厚被子，压住了他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尴尬。

        他扯了扯被子：“我困了，先睡了。”

        “你别睡啊！”孔焕希踩着爬梯，来拽冯峥被子，“你下来，帮我擦一下后背。”

        冯峥一耸身：“别拽我被，我冷。”

        说着，他竟然真的又打了一个喷嚏。

        孔焕希没滋没味地砸吧砸吧嘴，跳了下去。

        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冯峥想不清楚孔焕希的挑逗是无心还是有意。

        或许只是玩笑，也或许……

        冯峥不敢想。

        他打算离孔焕希远一点。

        半晌，孔焕希拽着爬梯上了床。

        两人的床铺连在一起，摇摇晃晃，冯峥感觉自己像在坐轿子似的。

        他玩了会儿手机，不知道跟谁发了几条信息，便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轻声问道：“诶！你睡了么？”

        冯峥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

        孔焕希轻叹一口气，翻了个身。很明显，他想找人聊天未果，有点失望。

        冯峥一直侧耳听着，直到头上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他扑腾扑腾跳着的心脏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冯爸走进宿舍，打开冯峥的电脑，指着屏幕问道：“这是谁？你为什么跟一个男生聊这些？”

        冯峥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冯爸气坏了，他掐着冯峥的脖子：“你太让我失望了！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冯家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冯峥想挣脱，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诶！诶！诶！”

        冯峥猛得睁开眼，喘着粗气。

        眼前是孔焕希暗夜里的脸。那是一个俊朗的阴影，每一个棱角都是分明的，连寸头都根根直立，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做梦了吧？”孔焕希问，“嗷嗷叫唤，抓我头发，吓我一跳。”

        冯峥想说话，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哼唧了一声。

        孔焕希觉得不对劲，摸了摸冯峥的脑门：“卧槽，你发烧了！”

        他跳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小药箱，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翻腾了一会儿，又爬到冯峥床上，擎着冯峥的半个身子，像战场上的军医一样。

        冯峥只感觉被窝里钻出来的风像两根葱一样插进鼻孔里。他像个喷壶似的，呲呲呲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孔焕希歪头躲开他的唾沫星子，把药片送到他嘴边：“幸亏我有个药盒，我都没想到能用上这东西。”

        他手指修长，但却很凉，抵在冯峥唇边，像个冰块。

        这样的身体接触比发烧还让冯峥难受。

        冯峥想躲，他抬了抬手：“我自己来。”

        “哎呀，你别磨叽了。”孔焕希说着，直接捂着他的嘴，把药片塞了进去。冯峥甚至尝到了他掌心的咸腥。

        没等冯峥反应，一瓶水塞到了嘴里，他咕嘟咕嘟灌了两口，咽下药片，才发现那瓶水只有一半。

        合着是孔焕希自己喝过的。冯峥欲哭无泪。

        他梗着脖子，扭回到枕头上：“你快回去吧。”

        “啧！没良心呢！”

        “？？？”

        孔焕希略一顿，决定做个有情有义的人，掩着被子把冯峥裹成了一个粽子，才爬回自己床上。

        钻进被子，他仍不放心，抬手在冯峥头上呼噜了一把：“难受就叫我。”

        冯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冯峥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他抚了一下脑门，沾了一手的汗。被子里湿哒哒的，尿床了似的。

        孔焕希正在电脑前打游戏，机械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听见冯峥床铺有动静，他仰头看看：“醒了？好点没？”

        冯峥嗯了一声。

        孔焕希又看回屏幕：“军训服我帮你领回来了，等你起来试一下，码不行的话，可以换。我看咱俩身高差不多，估计问题不大。”

        宿舍门咣当一声。

        一个胖子抱着军训服跑进来，扑腾坐到椅子上，金属椅子腿摩擦着地砖，呲啦一声响。他又矮又胖，像个球，咯咯咯笑得东倒西歪。

        孔焕希看看他：“怎么了？”

        “刚才领军训服的时候，我试了一下，结果把裤子扯坏了。那老师说是我自己弄坏的，不给我换。急死我了！刚好有个傻子撞了我一下，我一看他的衣服比我的大一码。我就胡说八道了一堆，都把他说傻了。我一下就把衣服换过来了，他都没反应过来，像个傻子一样。”

        冯峥探头看看他。

        “哎呦！”他一叫，“这还有个人啊。”

        冯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你好。”

        “你就是冯峥啊！我叫王辉，你叫我胖子就行。今天好多学姐都在说你啊！”

        “说我？”

        “说你长得帅，是小方恺。你认识方恺么？据说是咱们校草，就是那种一跳舞，就有一群女生在台下鬼喊鬼叫的。她们还说你要去艺术团，诶，你知道艺术团么？我听说那有好多美女啊！”

        冯峥无语，扑腾一声又栽到了枕头上。

        胖子见他没搭话，悻悻地在宿舍里晃荡了一圈，回到电脑前登录了梧桐社区。

        冯峥本想再睡一会儿，可是被子太湿，他翻了几次身，也没贴到一块干爽的地方。

        他自小体质就不太好，但也还没到风吹两下就倒了的地步。他自己琢磨着，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也不怎么好好吃东西，这场病是迟早的。现在发出来，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索性下了床，打算去晒被子。

        “卧槽！”胖子一惊一乍的，“方恺是艺术团的团长啊！”

        梧桐社区今天的头条是方恺的任命公告，内容很简单：兹任命传播学院2003级传播学专业方恺同学任我校艺术团第二十八届团长。特此公告。

        字越少，事越大。

        留言炸开了锅：

        “我靠，大二就能当团长？有天理吗还？”

        “我这学期和他同一门选修课！要一起跟方恺上课啦。”

        “呵呵，上学期就知道这个结果了，他很有背景的。”

        “楼上别闹，他是孤儿，很多人都知道。”

        “楼上的！你才是孤儿呢！你全家都是孤儿！”

        “劝喷子们身高也长到185cm再来喷好吗？”

        “迷妹别太玩真的，听说方恺性无能。”

        “楼上传达有误，一手消息：只是性冷淡而已。”

        ……

        胖子划拉着评论区，笑得前仰后合：“冯峥，你快来看，这些评论太逗了。”

        冯峥扫他一眼，抱起被子朝门外走：“那你好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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