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同层

走廊里出奇的热闹，完全跟暑假不相配，来来回回的人，每一个都大包小裹的。

        留校的同学今晚都要搬到这两栋宿舍楼里来，从他们匆忙的样子里，甚至能看到各个楼的宿管阿姨在身后催促的神情。

        迎面走上来一位提着大皮箱的同学。

        冯峥侧身给他让了路，抬脚刚要走，却撇见下一层的楼梯上，方恺斜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手上提着一个手提袋，步履匆匆走上来。

        冯峥下意识想转身躲开，一扭头，却被刚刚提着大皮箱的同学挡住了退路。

        他撇撇嘴，有点进退两难。

        再转回身的时候，方恺已经走到眼前，两人猛一对视，都是一愣。

        “你留校了？”两人几乎同时问。

        “啊……”冯峥忙说，“那个……你也住这个楼啊？”

        方恺没有回答冯峥，好像冯峥说了句废话。也确实是废话。

        他抬眼看看冯峥身后的门牌号：“你住这间？”

        冯峥嗯了一声，又觉得方恺好像理解错了，补充道：“我不是搬来的，本来就是我宿舍。”

        方恺明白过来，一扬手：“我在尽头那间。”

        “啊。”冯峥朝走廊尽头扫了一眼，不尴不尬笑了一声。

        “借过！”

        冯峥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一个同学抱着一个大纸箱在冯峥身后催促了一声。

        冯峥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那你快上去吧。”

        方恺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得往楼上走去，和抱纸箱的同学擦身而过。

        等冯峥再回头时，只这一眨眼的功夫，方恺被纸箱遮了个严严实实，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这家伙走路是真的快。

        刚放假的几天，冯峥一直窝在宿舍里。

        他在窗前目送着一波又一波的人离开学校，心里不免感慨，好像别人留了一个王国给他，又好像没有人稀罕这一方天地。

        留校的同学几乎都去做了家教。

        家教是按天结算工资的，好找，又好拿钱。

        一时间，所有人的钱包都鼓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宿舍走廊里人声鼎沸，打游戏的、侃大山的、喝酒的、玩扑克的……活像个棚户区的菜市场。

        他顾自守着一份安静。

        一来，他对家教实在没有兴趣。

        二来，他实在不愿在走廊里晃荡，那会碰见方恺。

        他倒是投了几个实习简历，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偶尔接到过面试电话，却也兴趣索然。

        本来么，大二都没上过，谁会要他。

        只是，就这么待着，终究也不是个事。

        要说方便，他最好应该去白老板那里，可是一想到每天都要和方恺碰面，他就一身不舒服，干脆一个人咬牙扛着。

        没扛几天，他就上了一股无名的火，嘴角也烂了，口腔里好几处溃疡，喝口水都疼得慌。

        这天他废了好大的劲吃了晚饭，只感觉嘴里像进了□□一样，哪哪都疼，便打算下楼去买个西瓜霜。

        没想到，一开门，竟跟方恺撞了个面对面。

        冯峥一愣：“诶？”

        方恺也晃了个神：“出去？”

        冯峥嗯了一声，脚底下却有点没着落，迈出去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嘴里硬憋出了一句话：“你下班了？”

        方恺点点头，倒也没有走的意思。

        冯峥没话找话：“那个……我去买点药，嘴里烂了。”

        “哦，这些天都没看见你，我以为你去实习了。”

        “没有，没找到合适的。”

        “怎么不去小白那？”

        “小白？”冯峥一愣，才明白过来，“白老板啊？我……我想先休息几天。”

        方恺淡淡一笑，像在看幼儿园的小孩。

        冯峥最不会撒谎，傻子都会看出来的那种。

        方恺：“你休息的嘴都烂了？”

        冯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这点焦虑都写在脸上了。

        方恺倒也没在意，压根没有等他开口的意思，只侧脸朝冯峥宿舍里看看：“孔焕希回家了？”

        “早就回去了。”冯峥点点头，又扭回头看看宿舍，倒也算整洁，“要不，进来坐会？”

        方恺也没说进，也没说不进，这反倒让冯峥有点尴尬。

        他索性退进宿舍，敞开门，方恺便跟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便在之前胖子的位置坐了下去：“自己住一个宿舍，还挺爽的。”

        “你们宿舍不是一个人？”

        “不是，只有像你这种，本来就是这个宿舍的，才不安排别人进来。”

        “那你们几个人？”

        “两个啊。”

        冯峥又哦了一声。

        “但是互相都不认识。”方恺补充道。

        “还有不认识你的？”冯峥说。

        方恺冷笑一声：“好像是个学霸，要考研的，没说过几句话。”

        学霸们基本不参加学校的活动，自然也不认识方恺。

        冯峥笑了笑：“就算不是学霸，你也没几句话。”

        方恺嘴角勾着笑，好像什么事情被戳穿了一样，无可奈何。

        “你要找什么实习？”

        “都行吧，”冯峥说，“有点正经事做就行。”

        “要不你问问白老板吧，暑假，外面的商演挺多的。”

        “商演？”

        “嗯，”方恺说，“比上课赚得多。”

        “我知道。”

        “我不在。”

        冯峥一愣，不知道方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你不在？”

        “你演出的时候我不在，商演要挨个地方到处跑，我在学校里上课，你看不见我。”

        冯峥在心里皱了个眉头，顿感五味杂陈，嘴上掩饰着啊了一声：“不是这个意思。”

        方恺点点头，好像在肯定自己一样：“你自己琢磨吧。”

        冯峥又啊了两声：“我再休息两天，不行就跟白老板联系。”

        “自己定，”方恺站起身，朝门外指指，“我回去了。”

        冯峥目送着方恺走出去，心里翻江倒海的。

        他本以为两人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方恺倒是大方，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更让他诧异的是，方恺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那些谁都不好说破的小伎俩，在方恺嘴里突然云淡风轻的。

        冯峥转身看向窗外。

        假期的校园黑洞洞的，整个教学区都看不见多少光亮，只有宿舍区楼下的小吃摊红红火火，留校的人不多，只能供养得起这一小块烟火气。

        刚才要出门干啥来着？冯峥猛得回过神。

        哦对，买西瓜霜。

        算了，要是有工作了，应该也不会上火了，估计明天就好了。

        和方恺之间的疙瘩暂时放下了，虽然没有明确的是非对错的说明，终究见面不再尴尬。

        这样一来，冯峥去找白老板做兼职，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事。

        尽管如此，冯峥还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拖够了两天再给白老板打电话，毕竟是他自己说的要“休息”两天。

        这两天的时光，和之前的日子不同，同样是等待，对未知的等待和对已知的等待，感受迥然相反。

        冯峥胸有成竹，难得放松，也参与到了同学们的互动中，偶尔和他们一起打个牌，抑或喝个酒。

        两天之后的早晨，冯峥醒来，掐着白老板刚刚上班的时间，拨通了电话。

        电话一直响着，冯峥的心情从欣喜一路滑到沉闷，最后只换来听筒里“无人接听”的提示音。

        他皱着眉又拨了几次，得到的是一样的结果。

        他稍微有点慌，从床上爬下来，愣了一会儿神，转身去煞有介事地洗了把脸，开始琢磨着给白老板发个信息。

        才打了几个字，手机震了一下，白老板倒是先发来了信息：方恺跟我说过你的事了，我给你介绍个人，你联系他，他会给你安排。

        信息的最后，附了一个电话号码。

        整条信息没有一句废话，言简意赅。

        白老板说话这么精炼了吗？冯峥甚至犹疑电话那头到底是不是白老板，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冯峥想了想，又把电话播了过去，但是依然无人接听。

        他定了定神，长长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工作要紧。

        他开始盘算着一个体面的自我介绍，他甚至自以为是地假设了几个对方可能会问到的问题，然后又自顾自给出了答案。

        在心里完成这一系列演练，他才定了心，拨通了那个电话。

        “哦哦，冯峥是吧？小白都跟我说了，那个啥……你们小点声！”电话那头根本没有在意冯峥说什么，那人冲着身边的人吼了一嗓子，听筒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后天就有一个商演，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过来就行，穿帅点。”

        单单只有“商演”这两个字，对冯峥来说，问号实在有点多。

        而且这位大哥对服装的形容词是“穿帅点”？冯峥心里开始打鼓。

        他忙问：“几点到？”

        “那个啥……一会儿我给你发信息……诶！三万我要，放那放那，碰！”麻将撞击着桌面，一声脆响之后，那人有点不耐烦，“都告诉你了发给你，你就等着就行了，那么多问题呢。”

        冯峥无奈，撇了撇嘴，也不好再问什么，哦了两声。

        挂了电话之后，他顿感一股莫名的火气顶到了脑瓜门。

        可能是因为对社会之流的交流方式打心里反感，也可能因为对自己的准备工作就这么付之东流满心愤懑。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人啊！冯峥咒骂道。

        他一刻都没等，忙不迭给白老板发了个信息：你介绍的人到底靠不靠谱？

        发完之后，发现自己连个称呼都没有，实在有点没礼貌，甚至突然感觉自己跟刚刚电话里的人一模一样的无礼。

        他忙又补充了一条：白哥，给我介绍的人是什么来路？靠谱不？我刚给他打了个电话，感觉像个二流子一样，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尽管他盯着电话等了那么两三分钟，但是他心里也清楚，大概率他不会收到回复。

        冯峥越想越气，干脆又发了一条：看到了回复我一下，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把手机甩到桌上，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稀里糊涂开始盘算：如果不去白老板介绍的兼职，自己又该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抓起来一看，竟是刚刚那位社会大哥发来的地址和时间。

        他皱着眉查了查演出地址，虽然有点远，但地点倒是很精确，甚至还注明了怎么过去，应该坐哪路公交云云。

        短信内容的靠谱程度跟刚刚电话里的人完全不匹配。

        哪跟哪啊？

        但这个信息多多少少打消了冯峥的一些疑虑，至少对这位麻将哥的事可以达到“还是去试试”的态度。

        下午的时候，他去隔壁宿舍跟同学打了会儿游戏，直到孔焕希打来电话，他又回到自己宿舍，跟孔焕希在电话里腻歪了一会儿。挂了电话，他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电话再次响起。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周遭已经黯淡下去，窗外街灯初亮，天已经黑了。

        拿起电话的一瞬间，睡意一扫而光，他蹭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白老板。

        “白哥啊，你总算回个话了，你介绍那个人靠不靠谱啊？”没等白小天说话，冯峥就忙不迭问道。

        “是我。”方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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