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乱子

一般来说，简历都有固定的格式，比如某年到某年在哪里工作，什么职务，如是等等，千篇一律，没什么可看之处。

        但徐子棋在例行公事的填表之中，却还有机锋妙语：“1998年7月至2001年7月，在天泽日报工作，任记者，负责粉饰太平。”

        王者风差点笑出声来，也不知道是谁审查的简历，徐子棋的话竟然过关了，没有让他重新填写，可见政府办公室人事处的人，不太负责。同时他也佩服徐子棋的大胆，这样的话也敢写在个人简历上，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大小也算是一个政治事件。

        再遇到一个喜欢计较的领导，一句话就能完全断送了徐子棋的前途。

        还好，徐子棋遇到的是王者风。

        徐子棋是政府办公室秘书科的人，今年33岁，副科，毕业于浙大中文系，在市政府工作五年，没什么亮点，但也没有任何过失。

        王者风就点了名：“就徐子棋了。”

        彭云枫并不多话，点头：“行，我马上让他过来一下。您先忙……”他刚走两步，又站住，“王市长，咱们院子里的砖都压得不成样子了，过两天肯定还有省里的领导来，我刚才开了一个动员大会，组织政府办的人下班后平整一下，万一绊省领导一下，丢的是我们天泽市的人。”

        王者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彭云枫一眼，心想以彭云枫的细心，连平整场地的事情都能暗中做好，徐子棋的简历上的漏洞，他会看不出来？

        两件事情，一件是摆到明处，明是借省领导的名义来向他示好，因为接风宴上他试着提了一提，却被许凡华轻轻挡到了一边，现在由办公室主任出面带人平整，相信也没人会多说什么，但却间接地表明了彭云枫的立场。

        一件是故意留在暗处，以一个简历上的漏洞来向他推举人选。

        彭云枫有点意思，官场三味运用得也十分娴熟。不过王者风也没有表示出太多的热络，只是微一点头，没有接话。

        没有接话就是表示默认的意思，彭云枫就恭敬地推门出去。

        经济建设是重中之重，但如果用人不对，别说想做出成绩了，说不定还能搞砸。有多少领导干部不是毁在家人手中，就是被秘书和手下弄得身败名裂，王者风要的不是一来到天泽市就和陈洁雯分庭抗争，和郎市不同的是，他现在是一市之长，真正地手握大权的市政府的一把手，有决定权和拍板权，只要陈洁雯的手伸得不算太长，不乱插手政府事务，他也不会主动去找陈洁雯的是非。

        但一般而言，书记就是书记，书记主持全面工作，难免会对政府事务指手画脚，肯定会有指示，不过是指示的数量多少和是不是能够严重地影响到政府的决策而已。

        还有一点，王者风想在天泽市有所作为，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开展经济建设，就必须有信得过的班底，他是市长，不可能事事亲为，不可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必须抓大放小。但如果没有亲信，没有班底，想推行自己的执政理念，不过是空谈。

        人事一说，可以理解为先做人后做事，也可以理解为先用人后成事。

        门响了，轻敲了三声，有人轻声说道：“王市长，我是徐子棋。”

        “进来。”比较有礼貌，从敲门的轻重可以得出结论，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已经具备了当一个秘书的基本素质。第一印象，合格。

        敲门决定一个人的素养，敲门声音过响，过急，就会给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以后再办事，就难了。

        徐子棋进来了，个子中等，一脸白净，戴了一个银边眼镜，长得比较文气，符合王者风心目中的秘书形象，第二印象，合格。

        “小徐，粉饰太平是什么意思，你来解释一下。”王者风上来不问简历，不问工作，直接出了难题。

        徐子棋一愣，下意识推了推眼镜：“苏轼的《再上皇帝书》中说，‘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意思是说不要掩盖是非，要还原真实……”

        王者风摆手打断徐子棋的话：“通俗过讲，就是弄虚作假了……你在简历中自称在报社负责粉饰太平，是对社会的现状不满了？”

        徐子棋耿着脖子：“不是我对社会的现状不满，是报社的领导让我报道违背事实的新闻，替某些人歌功颂德。”

        王者风笑了：“社会有好的一面，就有不好的一面，有时候作为新闻媒体只报道正面，不报道负面，不是粉饰太平，也不是文过饰非，而是出于稳定大局的考虑。就象家长有时要哄骗小孩一样，是出于好心，不是什么恶意。我们都在善意的假话中长大，但并不妨碍我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老百姓最善良，但也最容易煽动，小徐，要站在政治高度看待问题，要从正反两个方面分析问题，你有能明白更多的事理。”

        徐子棋直着脖子聆听王者风的教诲，表面上看听了进去，实际上眼神中的不以为然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王者风笑了一笑，也不勉强：“去到人事处交接一下手续……”

        徐子棋这有惊醒过来，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堂堂的王市长的秘书了，顿时欣喜若狂。市委就两个人最大，一是陈书记，一是王市长，陈书记已经有了秘书，王市长的人选就成了整个市委人人都紧盯的香饽饽。谁都知道跟在领导身边升职快，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王市长又是折江最年轻的市长，一般到了市长的级别，就会培养秘书了，因此谁被王市长挑中担任秘书，谁就相当于推开了仕途大门。

        徐子棋人在官场，就算故作惊人之语，也是渴望有人赏识，突然就有一个馅饼砸在了头上，换了谁都会惊喜地跳脚。

        徐子棋一时激动，“嗯”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有醒悟过来，一脸通红地向王者风鞠了一躬：“谢谢领导的赏识，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

        是不是辜负不听漂亮话，要看实际行动，见徐子棋轻轻地带上门，王者风微微点了点头。

        下午下班后，在政府办主任彭云枫的带领下，政府办共二三十人一起出动，在大院中参加义务劳动——平整场地。其实平整场地、打扫卫生一类的事情，每年都要组织几次，有时是在学雷锋月，有时是在七一，反正年年有几次走形式，这一次也可以看成一次过场，但因为接风宴上石部长的提议，王市长的建议以及许市长的不同意见，就让此次平整场地的行动，有了意味深长的意义。

        彭云枫是政府办主任，直接对口王者风，他的行动肯定得到了王者风默许。不少人下班的时候走到院中，看到政府办一帮人热火朝天的干活，有人打趣，有人开玩笑，有人看热闹。

        安兴义经过的时候，没有表态，只是冲彭云枫点了点头。其他几名副市长也是没说什么，都心知肚明地走了，只有张余佳好奇地向前问了几句。

        许凡华路过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正好被一块砖绊了一下，他就批评了几句：“小彭，不要好心办坏事，平整一下场地是好事，为什么非要赶在下班的点儿？我倒没什么，万一绊了陈书记和王市长，怎么得了？要注意工作方法。”

        彭云枫还没有答话，正好陈洁雯也下了楼，就接过了许凡华的话：“凡华不要打击同志们的工作热情，云枫是为市委市政府分忧，你不应该说他。他在工作时间上也许考虑不周，但工作热情和工作态度还是值得表扬的。刚刚接到省委通知，后天陈天宇同志来天泽市履新，云枫同志及时平整了场地，是天泽市的功臣。”

        王者风的办公室在三楼，站在窗户前，不仅能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还能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含蓄地笑了，彭云枫会办事，也会挑时机，是一个玲珑的人物。而陈洁雯也不一般，说话滴水不漏。

        许凡华……基本上可以断定是陈洁雯在政府班子中最坚定的支持者了。

        晚上回到招待所，王者风上了网，和冯个朵聊了一会儿天。冯个朵打算下周就来天泽市，现在正是草原最美丽的季节，她想让王者风陪她到草原上尽情地疯跑一次。

        王者风答应了。

        不仅仅是因为冯个朵莫名其妙的病情，也是因为上一世他也答应要陪冯个朵来草原一趟，结果直到分开也没有成行，今生，说什么也要弥补遗憾。

        夜晚的天泽市，凉如水，确实比明州清冷了许多。

        第二天，王者风继续熟悉工作，接见前来汇报工作的副市长、各局局长，等等。徐子棋也正式担任了他的秘书，还好，比他想象中要好一点，处理事情有条不紊，虽然偶有小错，也可以原谅。

        第三天，省委关于干部调整的任命下发了，陪同陈天宇前来天泽市上任的是省委组织部的一名处长朱怀镜。同天，安兴义告别天泽市，前往省委组织部报道，并转向郎市履新。

        陈天宇一到天泽市，第一时间来到王者风的办公室，一脸感激地冲王者风说了许多诚恳的话。也是，陈天宇本来不算王者风的核心班底，后来被迫向王者风靠拢，再后来被王者风的人格魅力打动，也对王者风的政治智慧和商业头脑佩服不已，就决定以后紧跟王者风的步伐。

        不想王者风意外离开了下马区，他就觉得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更没想到，突然就喜从天降，调他来天泽市担任市委秘书长，不用说，是王者风的手笔，他就喜出望外。

        能不高兴么？不但一步从正处到了副厅，完成了政治生涯的一次飞跃，而且又到了王者风身边，他以后又可以和王市长并肩作战了，一想起曾经在下马区的漏*点岁月，他就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王市长真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两次拉他一把，却一点也没有施恩图报的意思，在他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从正处到副厅，多少人都会被卡死，他却不费力气地跨越，完全是因为王者风援手的原因。换了

        别人，求人送礼，跑断了腿也未必办成。

        陈天宇对王者风的感激之心，无法形容。

        王者风却很客气地起身欢迎陈天宇，主动和他握手：“天宇，我们又要一起工作了。拿出在下马区的干劲，争取把天泽市的经济搞上去。”

        陈天宇知道王者风不想提提拔一类的事情，心中更加感动，但领导不提，你必须要表态，要心里有数有行：“老领导，我来天泽市之前早就做好了紧跟领导的步伐大干一场的准备。”

        王者风见陈天宇有点放不开，估计还是因为跨度太大的原因，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宇，我的为人你也清楚，我让你来天泽市，也是看中你的能力……你也清楚，天泽市是个穷市，经济很落后，想摘掉穷帽子，任重而道远。”

        陈天宇明白了王者风的意思：“我也研究了天泽市的现状，确实不容乐观。对于如何盘活天泽市的经济，我也有了几个不成熟的想法，回头要向您好好汇报汇报。”

        王者风见陈天宇转变得倒是挺快，哈哈一笑：“好了，不说虚头八脑的话，晚上一起吃饭。”

        陈天宇有终于轻松下来，放心地笑了，暗舒一口气，经过郎市的历练，王市长现在和以前相比，又成熟了许多，最主要的是，王市长的气势比以前更加内敛而威压，一举一动都能给人带来不小的压力。

        虽然年轻，到底是市长了……

        任命大会下午隆重举行，朱怀镜宣布了省委组织部的任命：“经省委批准，省委组织部研究决定，安兴义同志不再担任天泽市委常委、委员职务，另有作用。杨剑同志不再担任中共天泽市委秘书长职务，拟提名为天泽市人民政府副市长人选。陈天宇同志任中共天泽市委委员、常委、市委秘书长……”

        仪式比上次王者风就任时简短了不少，也精练了许多，只开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会议。会议一结束，朱怀镜也没有停留，谢绝了陈洁雯和王者风的盛情邀请，直接就返回了明州。

        由此，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尘埃落定。

        晚上，市委再次在华盛大酒店举行接风宴会，欢迎陈天宇的上任。此次宴会有数名常委缺席，和王者风的接风宴相比，降低了一个档次。同时上次大发酒疯的雷一大没有露面，另外还有常委副市长许凡华、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裴一风、宣传部长常恏等人请假。

        杨剑平常座位在陈洁雯下首，他本来在市委排名第8，担任了常务副市长的话，排名上升一位，是第7，他就很自觉地坐在了王者风的下首。陈洁雯眼皮微微一跳，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这次的接风宴会，一是欢迎陈天宇的到任，一是庆祝杨剑的履新，还算热闹，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天泽市的工作，在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正轨。

        三天后，让王者风大感意外的是，第一个来天泽市以洽谈投资为由出现的朋友竟然是杨威。

        杨威带来的项目并不大，500多万投资，是京城一个旅行社的朋友有意来天泽市兴建分社。投资额不大，纯试水的性质，同时也是有意借此机会，打开局面。

        王者风很清楚杨威的热络之中，肯定有长远的意图在内，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他不可能指望有人对他有没有回报的热情，即使是云菡烟、习习对他一百分，也是因为他爱她们并且愿意为她们付出。他很欣赏杨威一点的是，杨威做事，有利益在内他会说明，很直爽，但他又不只看眼前利益，从来不会拿投资来换取优惠或是其他好处，他图的是长远利益，交的是朋友。

        杨威介绍的朋友叫王凌，40岁不到的样子，肥头大耳，说话时口气很大的样子，动不动就是他在京城如何如何，如果天泽市的投资环境好，政策到位，他当场就可以拍板投资1个亿。

        王者风看在杨威的面子上有接受了王凌的邀请，和他在天泽市的德庆大酒店见面，实际上，他虽然已经是市长了，对于应酬也是能推则推。以王凌500万的投资额，还真不值得他出面作陪。

        不想王凌有点吹牛，王者风脸上没表现出来，态度就有点冷淡了。杨威跟了王者风时间不短了，立刻就察觉到了王者风的不快，就接连给王凌使眼色，不料王凌装没看见，还是大言不惭地说他如何如何，杨威就后悔不迭，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非要领这么个活宝来见王者风，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嘛？

        杨威现在王凌有点不懂事，自以为几百万的小打小闹还能唬住王者风，以为随便摆一个京城大投资商的身份，就能下到地方上糊弄人，糊弄别人可以，想糊弄王者风，王凌还差了太远。王者风手中能随便调动多大的资金杨威心里没底，但他知道的一点，别说500万的投资，5000万，还真入不了王者风的眼。

        王凌又说了几句，喝多了，要上卫生间，他一出门，杨威就忙不迭向王者风道歉，说是他也不是很了解王凌，是朋友介绍来的，他也是好心，想借机来见见王者风……还没有解释几句，外面就打闹了起来，王凌又惹出了天大的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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