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没有道理能框住我,没有理由能解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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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所想所感,便是脚下的路。
当有限退场后,剩下的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便只是这微茫的感受与思想。
起源熔炉的“最后通牒”已经冷却下来。这说明,所有能够回收的,全都回收了。这漫漫的无序的混沌之中,只剩下熔炉本身,以及“局外人”一般的地球世界。
群星汇聚而成的星空,也终于黯淡下去了,仅剩下一点点微光,让人能够依稀辨别尚且存在的事物。
“存在即是本质,起源即是存在”。
这句话,已经成了奥尔科特的信条。秉着信条,她唯一的方向,只有起源熔炉。
乔巡始终在她前方。她能看见他,但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之前的话,她肯定会感到焦虑,会着急,会惊慌。现在,她心里很平静。因为她确定,乔先生已经把最好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了。
就是那句简单的话语。
简单,但最好。
前方的乔巡,时不时回过头看向她。用眼神告诉她,慢慢来,不要急,保持好自己的感受,不要被其他因素影响。尽管现在唯一能影响她的“其他因素”只是起源熔炉。
不知过了多久,无法用时间去分辨……终于,奥尔科特能够看到起源熔炉上斑驳的痕迹,以及那起伏庞大,厚重且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纹路。那些纹路,是花是草,是人是兽,是高山,是大江,是宇宙,是洪荒,是具体的光,是概念的影……是有限里的一切。
起源熔炉所塑造的一切,都以纹路的方式,铭刻在其坚实的炉壁上。
乔巡停在前方,奥尔科特走去。
“乔先生,为什么停下来?”
乔巡看着这些纹路,有些唏嘘地说,
“这些纹路,就是有限的一切啊。不知这次过后,是否要改换了模样,换作其他了。”
“乔先生难道念旧吗?”
“倒也不是。”乔巡轻声说,“新事物的确让人向往,不过旧事物,终归能给人熟悉的心情。”
“这样啊。”
乔巡点点头,继续向前。但前面,就是炉壁,没有继续前进的空间了。
奥尔科特问,
“还是要往前吗?”
乔巡说,
“不要畏惧挡在前面的障碍。如果你的感官里只有一条路,那么,任何障碍都是没有意义的。”
“好的。”
奥尔科特跟着往前。
接触到起源熔炉后,她才意识到那时一种为么伟大的力量。起源给她的感觉,无法用这一生中的任何认知去描述。她唯一能够在心间反复去回味的感受只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亲切感。如同婴儿浸泡在羊水中,一切都不需去想,不需去在意的“最安全感”。
这种亲切,远远超过了有限生命的任何情感。
即便是曾经血脉相连,同出一体的菲尼克斯,也不曾给过她这种感受。
这种感受让她想要与起源熔炉相融。
甚至让她觉得,唯有与之相融,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她听到,熔炉在呼唤自己,以最温柔,最亲切的声音。她还感受到,熔炉在抚摸自己,以最轻巧,最温暖的手掌。
她无法知道熔炉到底是什么,正如羊水中的胎儿无法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什么那么温暖,为什么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想要,一直这样下去,在温暖之中,浸泡成让人发晕的美酒。
奥尔科特几乎要停止思考了。她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起源熔炉。
但是……
我呢?
她的灵魂深处,一道微弱的“自省之声”响起。
“我呢?我把一切都献给熔炉了,我呢?我还是我吗?”
这个问题,她在脑海中询问自己一遍又一遍。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答案,她无法给自己答案,那最亲切的起源熔炉也无法给出答案。
于是乎,这道声音,就像搅局者一般,越来越嚣张,越来越疯狂。
“对啊,我连我是不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一切都献给熔炉?献给熔炉后,我还存在吗?不,一定就不存在了!”
这一刻,她猛然回想起乔巡对她说的话。存在即是本质。
振聋发聩,颅中惊雷。
奥尔科特猛然从那亲切的氛围中醒转过来。接着,她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悸,甚至一度让她感到恶心了。
她肩膀颤抖地向前望去,却发现乔巡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奥尔科特冷静了下来,心安宁了下来。
乔巡问:
“还好吗?”
奥尔科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说:
“我差点就……把我自己献给熔炉了。那一瞬间,我好像跟万物相融,几乎达到了灵魂的最高之刻。”
“几乎。”
“嗯……我醒了过来。”奥尔科特额头淌出一些细密的汗珠,“乔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乔巡说,
“你试图进入熔炉,熔炉当然试图要将你焚烧。”
“熔炉,要焚烧我吗?”
“是的。”乔巡说,“那是熔炉最后的关卡了。”
“那么,我通关了吗?”
乔巡笑了笑,
“如果没通关的话,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吗?”
奥尔科特并不开心,低下头说:
“可我什么都没做……最后苏醒过来,也是因为记得乔先生那句话。”
“在那种时候,你还会去想我说的话,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乔巡说,“奥尔科特,也许你该知道,能够找到自我感受,保证自我存在的人,并不止我们。能够通过‘最后通牒’的人不算多,但也并不算少,毕竟有限很大,有限世界很多,总会有一些了不起的智者、贤者,乃至是圣人。他们秉持着自我,一路走到这里,面对着来自熔炉的呼唤。”
奥尔科特问,
“他们能成功吗?”
乔巡说,
“很遗憾,绝大多数都不能。并非是圣人,就能拒绝熔炉的呼唤。因为,熔炉的呼唤,是一种归宿的呼唤,并且是最好的归宿。绝大多数人都本能地认为自己终将有归宿……同时,任何觉得自己有归宿的人,都无法拒绝熔炉的呼唤。”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一个不觉得自己有归宿的人?”奥尔科特怔怔地看着乔巡。
乔巡问,
“你觉得有吗?”
奥尔科特仔细想了想说,
“我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美好就该一直持续下去,宴席就不该散场,快乐永远不要消失。我不去想什么结局,好也罢,坏也罢,就都只是生命里的一件件事而已,哪有什么影视剧般的大结局。”
乔巡笑着说:
“奥尔科特,你真是个好孩子。我是很幸运的,能在这么一段枯燥无味的路途中,跟你一起前进。”
“我才是幸运的!”奥尔科特赶紧强调,“没有乔先生,我都走不到这里来,更不说在这儿这么悠闲地谈什么归不归宿的话题了。”
“那我们都是幸运的。”
“嗯嗯!”奥尔科特好像特别喜欢乔巡说的这句话,非常兴奋地点了点头。
乔巡语气轻松,
“好了,走吧,我们已经是主角了。”
“什么?”
“见证一切的主角。”乔巡说,“相信自己没有归宿的主角。”
“不太明白……”奥尔科特傻傻地笑了笑。
乔巡莞尔。所以他才觉得能够跟奥尔科特一起走过这段路,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奥尔科特没有任何复杂的心思,她是赤子,她只是她,待在她身边,可以得到最自然的放松。
也因此,乔巡愿意无条件地帮助她。
“不过,乔先生既然安然无恙,也就是说……你也觉得自己没有归宿咯。”
乔巡点头,
“什么归宿不归宿的,我很早之前就不在乎了。”事实上,他是在意识深处见证了真实的自己后,才不在乎的。在那之前,他常常陷入自我怀疑之中,所以,余小书才说感觉他犹如人捏造出来的虚幻之物。
现在,他无比肯定,他只是乔巡,不是任何人。也许的确有人可以编织过他的遭遇,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他是乔巡这个事实。
他不是任何人的提线木偶,因为他感受过真实的自己。
“真好啊……要是纱纱也像乔先生这么想的话,肯定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奥尔科特说。
乔巡脑中浮现起纱绪莉的身影。
的确,如同奥尔科特所说。纱绪莉这一生,都被所谓的归宿所纠缠着。更是在许久之前,就受到了来自熔炉的呼唤。这无不在说明,她将自己的归宿几乎视作自己本身了。
乔巡也希望纱绪莉能够像奥尔科特这样。但很可惜,她是被操纵的人偶。卑微的灵魂,仅能在其中艰难挣扎。
“没事的,奥尔科特。纱绪莉倘若有着属于自己的灵魂,那么不论如何,都会有她自己的路。”
这并不是一句“我一定带她回来”似的许诺。因为乔巡无法确保,纱绪莉是否真的会把自己的灵魂献给熔炉。
“救赎”,本就不是一个单向的过程。
乔巡也希望,纱绪莉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救赎之路。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在路的尽头等她。
奥尔科特点头,
“嗯。”她接着问,“之后还有什么……磨难吗?”
乔巡摇头,
“没有了。我们该站在熔炉之顶,见证一切了。”
“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全靠乔先生,我才能到这里来。”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只是一份助力而已。”
“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报答乔先生的恩情啊……仔细想一想发现,我好想亏欠了乔先生很多人情,而且每一个都是天大的。”奥尔科特深呼吸一下,“海上列车一次,渊海裂缝一次,腐烂世界一次,地球一次,天堂一次,地球又一次,这里还有一次!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乔巡笑了笑,
“干嘛非要还什么情啊。”
“因为……就是觉得亏欠你。”
“亏欠,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谈何亏欠呢?奥尔科特,不要总是觉得别人对你是理所当然,也不要总是觉得别人对你好是图谋不轨。”
“那联系着我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呢?”奥尔科特困惑地看着乔巡。
乔巡说,
“感觉。”
“感觉……”
“一种想好好对待你的感觉。”乔巡笑着说,“就像在路旁看到一只可爱的猫,于是乎就想去摸一摸。”
“这么……简单吗?”
“是的,这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
奥尔科特看着乔巡。她现在越发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牵动着许多人的心思了。
“乔先生……你太过分了。”
“嗯?突然间怎么了?”
奥尔科特说,
“你对我很好,好到让我完全没法对你好了。因为我肯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是对你好……你把标准提的太高啦!”她的语气,颇有一种黏人猫咪的感觉。
乔巡稍稍挑起嘴角,
“那就问心。不必刻意去想,随性而为,随心而动。”
乔巡迈开脚步,一道没有尽头的阶梯,便出现在他们脚下,平缓而宽敞。
这不是给他们的考验,而是给胜利者的祝贺。
“乔先生,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厉害呢?”路上,奥尔科特好奇问,“明明都是人,你怎么就比我们厉害那么多啊!”
乔巡想了想,说:
“不知道啊。我其实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总是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厉害,就有非得给任何事都安排一个合理的解释的感觉。”
“那样不好吗?”
“不太好。就像我也无法解释我为什么对你好一样。”
“诶,嘿嘿……”奥尔科特憨甜地笑了笑。
“嗯,还有起源为何存在这个问题一样。非要去解释吗?我说起源本身就是存在,那是否又要问什么是‘存在’呢?照着这种问法,会有无穷无尽的问题,并且都得不到答案。在我看来,解释是一种基于固定规则的行为。如果超出这种固定规则,解释也就没有可信度了,并且换一种固定规则,又是另一种解释。”
“哦……所以才说是‘合理’的解释啊。”
“嗯。没有道理能够框住我,那我就不需要被解释。”乔巡笑着说,语气越发轻松畅快,“那‘我’本身就是解释。”
“好帅啊,乔先生!”奥尔科特如同痴迷的粉丝。
应该没有“如同”,因为乔巡一直都是奥尔科特崇拜的偶像。只不过,这次过后,更加痴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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