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啪嗒，啪嗒。”

        周扬将手里打火机的盖子合上又打开。

        站在24楼高的阳台上，附近的声音都仿若隔了一层罩子般格外遥远，打火机发出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他倚靠着栏杆，俯视着这座城市。

        晚上的上海，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好不惬意。

        今天，是那个人的忌日。

        仔细一算，那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也有十年了。

        去世十年，一般人可能都会逐渐忘却，可他却总是忘不了。

        周扬弹了弹手中的烟。

        烟灰落入烟灰缸中，火红的光点在烟灰缸中闪烁几下便逐渐黯淡，最终彻底熄灭。

        有些人，注定一辈子都忘不了。

        “扬扬，你还记得小时候住在你家对面的那个景泽天吗？最后服安眠药自杀的那个。”

        周扬看着聊天框中徐子清发来的消息，略微诧异。

        他的这个发小，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但又和他们不同。

        父亲是大学教授，导致徐子清从小就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在他们翻院墙偷邻居家菜园子里刚开始熟的樱桃或草莓时，徐子清总是在一旁劝说他们翻墙危险那个人。

        这也就导致胡同里一部分孩子不喜欢徐子清。

        徐子清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总是自顾自地跟在他身后。

        三年前，温文尔雅的徐子清忽然带了一个长的又高又帅一脸正气的男生回家，并且当着父母的面当场出柜。他听说这件事时着实吓了一跳。

        “记得，怎么了？”周扬踱步到屋子里，坐到沙发上回道。

        “前阵子，我因为工作的缘故回去了几天，闲下来陪着我妈聊天的时候就聊到了他。”

        周扬盯着屏幕，过了几秒又一条信息传来。

        “我妈偷偷和我说，那天大家发现景泽天服了安眠药的时候，她看着景泽天应该还有一口气，或许还能救回来。”

        “但是景泽天的父母都说他已经死了，没气了，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周扬看着这些文字心跳慢慢加速，身体不由得坐直了起来。

        他看着聊天框仔细想了想。猛然往沙发上一躺，缓缓打出一些字。

        “或许是阿姨的错觉吧，毕竟那天我也在场，泽天”打到这里，周扬的手停了下来。

        抬眼，看到散发着暖光的吊灯照亮着整个房间。

        这台灯，真是刺眼。

        周扬扭转着身体换了个姿势，接着打字。

        “或许是阿姨的错觉吧，毕竟那天我也在场，泽天确实是死了的。”

        “可你不是后来才到场的吗？”

        周扬看着消息沉默不语。

        “算了，今天先不说这个了。咱俩好久没聚了，明天我和文征一起去找你，咱们一起吃个饭聚聚，到时候我再和你说说这事。”

        “好。”

        周扬躺在床上不断地回想着徐子清说的话。一会怀疑徐阿姨说的可能是真的，一会又觉得不可能是真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逐渐睡着。

        周扬看着对面只穿了一条裤衩的孙尚，愣了一下。

        接着就想起来，这正是初一的暑假，自己和孙尚他们几个因为天气太热来河里游泳的场景。

        虽然每年暑假前，老师们都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让大家不要到河里游泳，不过他们都不以为意。

        今年老李头更是让他们直接签了安全协议书，还说什么河里最近在挖泥沙，十分危险，让他们千万不要去河里游泳。

        不过这种屁话在他们这根本不管用。

        挖泥沙？

        危险？

        他们可是从小就在那条河附近长大，那条河哪里水流湍急，哪里水格外清澈，哪里能逮到小鱼他们可是摸的门儿清。

        于是，他就带领着一众“小弟”来河里游泳。

        这次他们特意没喊徐子清。

        要是让徐子清知道他们来河里游泳，那肯定又开始说什么河里危险之类的话拦他们了。

        他们脱了衣服跳进河里开始玩耍。

        捉小鱼的捉小鱼，游泳的游泳，总之玩的好不快活。

        周扬一个不注意，被孙尚泼了一身的水。

        周扬迎面被泼了一脸河水，也立刻开始反击，一边将水往其他人身上泼，一边往后退，以远离他们的泼水范围。

        众人正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周扬的右脚忽然好似踩到沙坑似的，完全没有着力点。

        周扬一惊，连忙左脚用力，准备把右脚□□，却不想左脚也往后一滑，两只脚都陷进了沙坑里。

        周扬一时惊慌地挣扎，却不想越陷越深，没一会，整个小腿便已经完全陷入沙坑里。

        其他孩子这时候也都发现了周扬的不对劲，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一些孩子想过来拉周扬，却被周扬训斥住不让过来。

        “小磊，你快去叫大人们过来！”周扬虽然心里也十分害怕，但看着其他人慌张的样子，便佯装镇定地吩咐道。

        “其他人赶快去岸上，这水里不安全。”周扬接着对他们命令道。

        这时，一些年龄较小的孩子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只有两三个年龄大的还算镇定，不过，也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哐当”

        周扬看向岸边的马路上。

        只见景泽天穿着纯白短袖和黑色大裤衩，在车还没完全停下来时便飞身从自行车上跃下，自行车被顺势扔到了马路边。

        接着只见他逆着光一路从马路边跑到河边，鞋也顾不上脱便下了水，没一会就走到了周扬附近。

        “你过来干什么？这里很危险！快上去！”

        周扬看到他过来，急忙挥着手想让他上去，这一动反而导致自己下陷的更深了。

        “你别动！”

        景泽天看着他呵斥道。

        周扬立刻不再动了。

        景泽天从他背的包里拿出一条两指粗细的绳子，在一端绑了个结，接着，把绑了结的一端扔到周扬面前。

        “系到腰上。”

        景泽天还是没有半句废话的命令道。

        周扬乖乖地把绳子系到了腰上，顺便紧了紧。

        景泽天往后退了退，把绳子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后，对着周围还在呆愣着的孙尚吼道：“还不快拉？”

        孙尚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其他孩子一起拉绳子。

        周扬想用力，又怕一用力反而陷的更加深，白费了他们的好意，于是只好不动，转而盯着景泽天的手。

        那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因为绳子缠绕的缘故，开始泛起了红，尤其是绳子附近的皮肤，甚至开始青紫起来。

        周扬十分感动的同时也分外心疼。

        这个人，平日似乎总是表情淡淡，和他们也没有太多交集，但是却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挺身而出，救他与水火之中。

        这个人，他想……

        “出来了！”

        随着孙尚忽然的喊叫，周扬的身子也瞬间轻松了起来。

        周扬看着景泽天放松下来的神情，不由得也放松下来。

        周扬走到景泽天面前，轻轻拉起那双部分已经被勒破皮的青紫的手，发现那双手还在不自觉的颤抖着。

        周扬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亲吻那双青白相间的手。

        “谢……”周扬的唇贴着景泽天的手轻声道谢，却发现开口的瞬间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泪水“啪嗒”滴到捧着的这双手上，抬眼看时，却忽然发现景泽天也流下了眼泪。

        周扬蓦然慌乱起来，正准备问怎么了时，景泽天却一脸怨恨地流泪道：“我救了你，可你为何不救我？”

        周扬一惊，准备解释。

        刚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河中，而是在景泽天的家里。

        他看着景泽天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本就白皙的脸现在更加的白，似乎与盖在身上的白布融为一体。

        景泽天的母亲正趴在床边哭：“我的儿呀！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都怪那狐狸精勾引了你爸！都怪那狐狸精啊！我的儿！”

        周扬呆呆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景泽天，不明白他怎么就死了。

        周扬抬头，却发现墙上贴满了不同大小的白纸黑字。

        “你为什么不救我？”

        周扬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怎么样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那里干着急。

        周扬猛地睁眼。

        发现头下的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这梦除了景泽天刚死的那一年，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做过了。

        他尚未从梦中的情绪中走出，便听到一声鸡鸣。

        那鸡鸣一声过后并没有停，又接着连叫了好几声。

        他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头想去阳台看看到底是哪个奇葩在高档小区里养公鸡。

        当初选择这里常住，就是因为这里的小区安全性高且地理位置优越，还较为清静。

        正准备起来时，他忽然感觉不大对劲。

        自己并不在那个采光极好的复式公寓里，而是在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小卧室里。

        这个卧室陪他从幼时走到了初中毕业，这个房间的一砖一瓦，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件他都熟练于心。

        他怎么会睡在家里？

        周扬掀开被子，却忽然注意到自己正在掀起被子的手。

        周扬的手生的还算好看，他小时候较为顽皮，喜好带着其他孩子一起翻墙。白皙的皮肤早早地便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不过周扬倒觉得古铜色的皮肤反而显得他更有男人味。

        而此时，这只掀被子的手明显比起记忆中变得小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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