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景泽天任由周扬将他拉到自己家。

        他看着前面因为他受伤而异常生气的周扬，内心有些奇妙。

        今天是母亲偶然伤及到他。

        像今天这种情况，虽然不常发生，但他也经历过。

        景泽天垂眼，目光落到周扬拉着他的手上。

        不止这种情况。

        曾有几次，母亲和父亲吵架，将父亲气出家门。气没处发时，便会迁怒于他，甚至打他。

        自他记事起，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多次。

        多到只用他的手已经无法数清。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只能默不作声地忍受着，直到母亲的气消下去为止。

        接着，母亲就会搂着他，一边哭一边对着他倾诉他根本听不懂的事，倾诉完后便会对着他说自己有多爱他。

        爱他。

        爱。

        每次母亲说出这个字时，都会代表着受伤，无论是父亲还是他。

        母亲打完他的第二天就会买许多玩具送给他。

        虽然没说，但他知道，这些玩具，是给他用来封嘴用的。

        所以他从来没和父亲说过自己被母亲打的事。

        说了又能怎样呢？

        父亲每次和母亲吵架不也每每都败下阵来，最后来向母亲道歉，然而，这种道歉也只会换来下次更加无理取闹的吵架。

        就像今天一样。

        他记得，每一次吵架，母亲到最后都会哭着说“我这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太爱你，太在乎你了吗？”

        他不懂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也不懂为什么母亲的占有欲会那么强，导致整个人那么的无理取闹；更不懂为何父亲每次出去，到最后还是会回来道歉。

        他最不懂的是为何母亲每一次的吵架，每一次的无理取闹都会说是因为太在乎父亲。

        但有一点，他是非常懂的。

        他是这个家中最多余的存在。

        他极少和胡同里的其他孩子一起玩耍。

        因为和他们一起玩耍，会让母亲不高兴。

        他知道每次母亲出去和胡同里的阿姨们聊天的时候，阿姨们都会在母亲面前夸他懂事，学习好。

        而每当这时候，母亲才会觉得他有用。

        因而，为了讨好母亲，他只能呆在家里学习。

        他的作业每次很快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他就会开始自学，目前他已经把三年级的课程都自学完了。

        但他其实很羡慕周扬胡同里的孩子们，尤其是周扬。

        从两年前周扬刚搬过来起，他就无比羡慕他。

        他从没有见过周扬的父母吵架。

        周扬的父母是他见过的结了婚的叔叔阿姨中最幸福的一对，不是那种外在的伪装的和谐与幸福。而是他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那种充满了和谐气息的幸福感。

        那是他在自己家从未见到过的。

        这是景泽天第一次来周扬卧室。

        他略带好奇地扫过整个房间。

        房间里被整理的十分干净整洁，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床头放着几本厚厚的书。

        周扬将他领着坐到了床边，他看着周扬慌里慌张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

        “你要是在帮我找药的话，还是不用找了，我不疼。”

        刚说完，他便看到周扬停在了那里。

        他心里舒了一口气，刻意忽略掉内心深处的失望。

        他想，他本就是多余之人，怎么能这样麻烦周扬呢。

        接着，他就看到周扬转过脸来的眼中略带水光，眼中充满了心疼。

        是的，他没看错，是心疼，对他心疼，而不是对他可怜。

        他坐着垂下了双眸盯着地板与地板之间的衔接线，猜想为何周扬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没再去阻止周扬又去外面的房间找药。

        周扬找到药进来时，他还在出神地猜想。

        只见视野中出现了一双运动鞋，他抬头一看，正是周扬拿着专治跌打扭伤的药进来了。

        他看着周扬通红的脸，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把短袖脱了吧。”

        他听话乖乖地脱了。

        他听到“嘶”的一声，接着他的肩膀上感受到一抹清凉。

        他感受到周扬的手指轻轻点在他肩膀上，似有似无，好似生怕将他戳痛了一般。

        很少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待他。

        父亲母亲都忙着挣钱与照顾彼此，极少将目光移至他身上。

        “你父母中午回来吗？”周扬盘着腿坐到他旁边，头微微向他这边扭来问他道。

        景泽天摇头。

        每个周一，他父母便会去进货，这一天通常中午不会回来，他们会给他零花钱让他出去吃。

        “那你今天中午在我家吃饭吧？我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吃完我教你下象棋。”周扬语气激动地规划着他们今天的行动。

        这种时候他本该拒绝的。

        像他这种多余的人，去那里都是多余的，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你不用担心添麻烦什么的，我妈她很喜欢你，不是那种客气的喜欢，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你不用太有负担。”周扬补充道。

        他低下头不语，他知道他本该拒绝的。

        他本该拒绝，可却神使鬼差地点了头。

        他坐在床边听着周扬在外面和周阿姨说话。

        “妈，今天中午让小天在咱家吃饭吧？他父母今天出去进货不在家。”他听到周扬撒着娇对着周阿姨央求着。

        “好啊，我正好也想让小天那孩子多来咱家玩呢，你这次考的那么好，多亏了人家。”

        多亏了他？

        “是啊，是啊，多亏了小天帮我辅导作业，我以后一定跟着小天好好学习。妈，那今天中午能不能做您拿手的红烧肉啊？您做的红烧肉简直是全世界做好吃的红烧肉。”

        只听周扬开始激动的语气逐渐变得小心翼翼。

        辅导作业？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辅导过周扬作业。

        “哟，又来拍你妈的马屁，行行行，给你们做！自从你开始和小天这孩子一起玩后，不仅开始学习了，也变得懂事多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淘气了。”

        周母刚说完接着又感慨道：“你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呀。”

        “哪老了，您这么年轻漂亮，怎么会老呢。”

        “哟哟哟，瞧我这儿子，最近是怎么了？不仅开始拍马屁，说话也变得这么好听，今晚你爸回来，我得和他说说去。”

        这样对话在他家几乎不存在，他想。

        景泽天默默地看着进来坐到他对面的周扬，忽然间不知该如何和他相处。

        周扬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在床头柜第三层找到了一个扁扁的小木盒，将小木盒放到他们两人中间，问他：“小天，你玩过象棋吗？”

        景泽天摇了摇头。

        哪里又会有人陪着他教他下棋呢？

        “那我教你吧？”

        他一眼看进周扬的眼睛里。那一双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现出本来黑棕色来，那黑色的瞳孔因为阳光照射的缘故变得比以往小了许多，而在那黑色与黑棕色相交的地方，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看着周扬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象棋子一个一个拿出来，按照一定的位置将不同的棋子摆放在盒子外面的棋盘上。

        摆放好后，周扬一边移动着棋子，一边给他介绍规则。

        “你看，就像这样，象走田，马走日，車走直线不拐弯，隔兵去打炮，将士不出山。”

        景泽天看着他边操作边解释，一遍下来就已经差不多知道大致规则。

        接下来，他们就在床上对局到中午。

        刚开始，他尚未完全熟悉规则，但几局过后，他就开始和周扬旗鼓相当。

        虽然是周扬教会他象棋，可毕竟他比周扬大一岁，他想。

        直到中午周阿姨喊他们吃饭时，他才惊觉已经下了这么久的象棋。

        他看着周阿姨一直往他碗里夹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妈，你让小天自己吃呗。你总给他夹菜，他都吃不过来了，你也不说多给你自己亲生儿子多夹点菜。”

        周阿姨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周扬碗里笑骂道：“给给给，天天没个正形，还吃小天的醋。自己长的手咋不用来夹菜，还偏要我给你夹。”

        “妈给我夹的菜就是比我自己夹的菜要香。”

        景泽天看着周阿姨虽然嘴里骂着周扬，但是却一点也不生气地给周扬夹着菜，这让他感到很新奇。

        “谢谢阿姨，我很喜欢吃。”

        景泽天看着周阿姨发自内心地道谢。

        “这孩子真客气，谢什么呀，你喜欢吃就好，阿姨就怕你不爱吃又不好意思说。”说着又往他的碗里夹菜。

        景泽天低头默默地吃饭，感受着这种他在家几乎从未感受到过的不属于他的这份温情。

        吃过饭后，周母赶他们去睡午觉。

        到了卧室，周扬就提议下会儿象棋。

        虽然他略有些困意，但还是同意下象棋。

        电扇在房顶上转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电扇下的两人正专心致志地下着象棋。

        正午灼热的阳光逐渐消失，房间里因为夕阳的照射变得金灿灿的。

        “我该走了。”他看了看窗外的阳光道。

        他走到门口，转身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周扬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

        接着转身回到了自己被黑暗笼罩着的家中。

        回到家中打开客厅的灯，两趟的客厅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更加的冷清。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翻看前段时日周扬借给他的漫画。

        没过多久，大门处传来父母说话的声音，又隔了一段时间，父亲来敲他的门。

        “小天，吃饭了。”

        他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吃着饭。

        “你什么时候和对面的周扬玩的好起来了？听说你今天中午还去他家吃饭了？”

        景色天听到父亲问起他今天的事情，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的？也好，你天天在家呆着，也该出去和外面的小孩子们一起玩一玩。”

        “玩什么玩，那周杨小小年纪就不怎么学习，天天跟着那胡同里的孩子出去疯着玩，小天和他们有什么好玩的？小心你儿子跟着他们一起玩也跟着学坏。”景母反驳道。

        “小孩子嘛，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小孩子喜欢到处玩一玩也没什么。”他低着头听着景父为他辩解道。

        “小孩子？你整天不教育孩子，全让我一个管，我要是不上点心，他现在能这么乖？学习能这么好？”景母将筷子猛地放到碗上，开始对着景父控诉。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都是对的。”景父语气略带敷衍地回道。

        “景深，你说这话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我说的都对？”

        “我什么态度？我态度哪不好了？”

        景泽天看着又快要吵起来的父母，将碗筷收拾起来，对着父母说道：“我吃饱了，我去休息了。”

        看着完全已经顾不上他的父母，景泽天默默地一个人回了房间。

        他看着手上的漫画。

        漫画里说到了朋友。

        朋友。

        周扬是他的朋友吗？

        他的听到到自己的心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朋友，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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