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和乐且孺

谢家的少爷小姐是最早到的，巳初已经到了胜业坊。这天正好沐休，大少爷谢毓璋领着几个弟妹出门，二少爷三少爷都骑马，只六少爷才十岁，出门前欧阳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跟着姐姐们坐车，因而这一行人就是前面三个俊秀的少爷，后头跟着欧阳氏的豪华大马车。马车刚转入闰余巷，关雎姐弟已经候在二门外，永宁侯府的东角门修得宽畅，她们的车子直接就进到二门。关雎站在马车前面，关刀已经蹦蹦跳跳跑到几个表哥那里去，跟几个表哥虽然一起玩的时间不多，好在关刀跟谁都是很能自来熟，一点不回冷场。

谢毓琦从第一个从马车里出来，倒是把关雎吓了一跳，不过想想也就坦然，这小花都不知道开始学骑马没有呢。也不理他，自跟着姐妹们叙话。谢毓琦却不去跟着哥哥们，硬挤进几人中间，“姐姐住得可惯？奴才可还够用？那让画眉送过去的胭脂可用得？”关雎听着他吧啦个没玩，着实腻味，幸好小机灵关刀冲过来救场，“哎呀，六表哥，我还到处找你呢，快快，我娘亲等着呢。”

关雎招呼众人进了垂花门，后面曹家的马车也到了。双胞胎跟关雎第一次见面，有些拘束，但跟谢家几姐妹却很谈得来，尤其是年纪一样大的谢玉洁，为此欧阳氏没少念叨，觉得丢她脸了。

从二门到九一阁路不近，永宁侯府准备的却不是青油小车或软轿，而是黑色四轮小车子，没有车厢，就像是将两张靠背椅连在一起，一辆车可供四人相对而坐，前面是两头驴并排拉车。关雎笑着说，“这是娘亲按古战车的样子略加修改得的，用在府内极方便。”

“真好玩。可是下雨怎么办？”谢玉洁一脚跨上车，双胞胎也跟着上了她那辆车，关雎跟着其余姐妹坐了一辆。“也有有车厢的呀，如果雨不大，可以直接撑上雨篷。”

“小刀，大表哥抱着你好不好？”谢大少问关刀，刚谢六也想上谢玉洁那辆车，被关刀死死拉住。

“不用，你们上车吧。”卖剑牵了头矮矮的驴过来，关刀自己爬上去，“出发。”

谢家几个少爷好笑地看着关刀，各自上车，缓缓朝着九一阁而去。

到了正院跟谢灵雨请了安，谢灵雨对这些侄子侄女都是一视同仁，寒暄几句，便笑着说，“你们今儿来得正好，我刚得了几件好物件，都给了你们玩去。”

“侄儿就不用了吧，都是大人了，给弟弟妹妹们就行。”谢大少觉得不好意思。

“知道你是大人了，放心，你成亲的大礼姑姑不会忘的，今儿的，是每个人都有，你不能推辞。”谢灵雨笑着说，晓烟跟荷风端上来两个托盘，一个上面是四个盘螭玫瑰金镶紫玉髓发冠，做工精细，精美贵重。另一个上面却是玫瑰金镶金刚石链子，坠子是不同的花造型嵌金刚石为蕊，链子两端各垂两颗细金刚石。“这个可以当项链亦可当发坠，不过坠子略有不同，你们自个挑。”

几个小丫头有点小激动，御宸朝只皇后跟永宁侯夫人才拥有的金刚石，谢玉珏作为大姐主动推辞，“姑姑，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留着给表妹戴吧。”谢玉神色复杂默不吭声。

“都有，长者赐不可辞。”谢灵雨道。

表姊妹几个互相谦让，最后还是谢灵雨劝着，大的先挑了。几人很是欢喜，立刻就戴上了。

关刀坐不住，极力邀请几位表哥去看他的后山去游玩，“重新布置过了，弄得可好了。蜘蛛哥哥来看过，说京城再找不出第二处。”

几位哥哥有点懵，蜘蛛是指一个人？“他是说正则哥哥，是璐郡王。”谢灵雨解释。这么一说几人也来了兴致，跟着关刀直取威虎山。

关家花园后面靠北大半部分基本上被关刀全占了，余下南边儿一半，东是牡丹畦，西是绿萼梅林，梅林有亭曰“玉骨”，牡丹畦临河有濯缨水阁。

“被阿蒙这么折腾，这花园已是不能看了。”关雎陪着姐妹走在后头，边走边介绍一路景色，刚过了小木桥，离威虎山还有一小段距离，就见一头牛拉着个木箱子在木栈道上走着，谢四少坐在里面朝她们挥手。姐儿几个看得新奇，关雎道：“这是阿蒙划地的边界，那个像箱子的东西是个车子，轮子凹进去，刚好卡着栈道上的枕木。”

“几位表姐有兴趣的话，我让她们加几个车厢，这牛拉动我们四五个人是没问题的。”关雎殷勤建议。最后谢玉洁和曹宁儿曹馨儿都上去了，每个人身边有一个健壮仆妇跟着，以防翻车。

走近威虎山，却听到谢六正逮着关刀说教，“表弟快把那块大石头撤了去吧，贻笑大方。”斗大的“威虎山”，想看不到都难。

关刀毫不在意，“我才五岁，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为什么不能刻在上面？”甩开谢六自己跑去茅舍旁边玩吊桥。茅舍后来命名为“结庐”，旁边一片沙地，放置着适合小孩玩的器物，叫“稚园”。谢六在一旁气得脸都白了，“不识好人心。”

谢大少感叹，“小刀这个园子，怕是小孩来了都不愿意走。”

谢玉珏几个正逗着闲庭信步的孔雀，闻言笑道，“可不是，童趣盎然，难怪小刀说京城找不到别处，谁家能有这奇思妙想？”侍女端着茶杯点心过来，想吃随时可以取用。几个人倒真的放松心情，尽情游玩。

震西侯府姐妹几个是近午才到的，关雎听到禀报，跟几位表姐说了一声，往九一阁而去，刚好在门口碰到关家几姐妹下车，遂一起进了正堂。

谢灵雨坐在主位上，脸上有一丝微笑，她不会无故将责难转移到孩子身上，所以才会让关雎邀她们过来。关珍仍如昨天在“游凤阁”遇见那样，一脸高傲，身上还披着昨天抢到的那件羽缎披风。跟在后面几个都看着关珍，见她不动不行礼，不禁有点着急，这是结仇来的吗？旁边的关云凌撇了她一眼，迳自跪下，嘴里喊的是“夫人”，但却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后面两个妹妹松了口气，赶紧跪下见礼，有一个迟疑地看了关珍一眼，也跟着跪下。关珍气得咬牙，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

谢灵雨早把几个孩子叫起。问姐妹几个平时做什么，又问了关云凌可有读书习武，送了跟谢家姐弟几个一样的礼物，才让关雎带着去跟大家一起玩。

看三个妹妹和弟弟拿着礼物高兴的样子，关珍手里捏着链子，指甲狠狠地掐着手心，她气得发疯，这一切应该都是她的，是她的！

看到来了亲戚家的女眷，谢大少很自觉带着弟弟们和关云凌去了濯缨水阁一楼花厅，而关雎却带着姐妹们上了二楼。二楼花厅前面留有宽阔的平台，靠着花厅门口两边各有丈许长台，一边铺着天蓝色的桌布，摆着各色点心，冷盘，还有各色茶水，另一边却是大理石桌，摆着十几个铜食盒，底下有木炭加热，掀开盖子，里头有各式热菜，汤，羹。食物台上放着甜白瓷餐具，边上各站着四个穿湖绿色比甲的丫鬟。八把巨大的雨伞撑开，底下各有一桌四椅，每个位子上都摆有碟子银筷。

“娘亲不知道姐妹们喜欢吃什么，让人都备了一些，因就我们姐几个，干脆就咱自己动手，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关雎看关珍一脸嘲讽，加了一句，“当然，不想自己动手自有丫鬟代劳。”

各自挑了座位坐下，谢家这边照样分了两桌，震西侯府自成一桌，关雎在谢家两边桌子跑来跑去，有时也去招呼一下几个妹妹，尽管关珍一副生人勿近高高在上的样子，她都无视之。

坐下先用了一盏虫草花老鸡汤，曹宁儿第一个跳起来，“我可要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你们去不去？”一个带头，其他几个本来就已经跃跃欲试，纷纷起身。每样菜品前面都有一个带槽位的银牌子，用红纸写了菜名插在上面。凉菜热菜多是各地名菜，比如狮子头，八珍鸭，烤牛肋之类的；点心除了本地有名的几种，其它的几乎都没见过，光一种没见过的松饼，就可以搭配十几种果酱，真的是爱吃什么就浇什么酱；吃起来凉凉的，名字也好听的雪梅娘，里面也包了不同的水果馅，还有各种馅饼以及用奶酪做的点心。奶酪在西市的胡商那里就有的买，但她们不知道还能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今天真是不虚此行。”谢玉洁大咧咧地拍了一下肚子。

关家几姐妹慢慢地也放开了些，偶尔也接口说几句。本来一直指挥丫头跑来跑去的关珍，后来也开始自己动手，只是跟曹宁儿错身而过时，说了一句，“你母亲差点被谢灵雨杀了，你还能跟她相谈甚欢？”说完端着盘子坐回位子上。曹宁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里直摇头。她们原本也觉得跟这个姨母一家应该是仇人才对，只是父亲开解她们，“易地而处，在你们姨母的处境上，你们会怎么做。你母亲确实是受了池鱼之殃。”所以关珍不会想到，离开的时候曹宁儿虽没点明，却跟关雎说了句“小心关珍”。

最后捧上的酸奶才真让几个小姑娘痴迷，透明的玻璃碗装着白色的酸奶，加了水果果酱，或是蜜豆，酸酸甜甜又解腻，好看又好吃。“这是西北那边的做法，只是他们都不加东西，我嫌酸，觉得加上水果好吃些。”关雎自己也吃得笑眯眯。

“嗯嗯嗯，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小吃货谢玉洁猛点头，咬着小银勺瞄着还没吃完的人。关雎告诉她，“这个东西可不能多吃。”谢玉洁这才作罢。

这餐饭确实是宾主尽欢，楼下一群半大小子更是加了两回菜才算吃饱。饭后散淡了一会消食，女客送到了内院的来今雨轩歇息，男宾去了外院的三恪堂，寝衣卧具，俱都备齐。只是关家姐弟在关珍的坚持下，先行离开，关云凌抱歉地跟谢灵雨说，“跟祖母说好午后即回，不好违逆。”拜别而去。

关雎暗叹，跟谢灵雨说，“娘亲，这个关云凌，不是大善，便是大奸。”关珍她是不屑一顾的，猪脑子一个。

到了下衙时分，谢大爷谢三爷亲自来接孩子。还不到晚膳时间，女孩子聚集在鹿鸣泮，有在屋里看书，有在廊下纳凉，轻松惬意。男孩子由谢大少带着在花厅下棋，关刀把压箱底的玩具都拿出来，什么跑马棋斗兽棋的，因为新鲜，连最大的谢毓璋都兴致勃勃。谢大爷谢三爷一到，关刀扔下几个表哥，殷勤地带他们逛侯府，待到谢三爷夸他的“威虎山”意境悠远，他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

晚上谢灵雨在大花厅设宴，招待两位哥哥和侄子侄女。临别时谢三爷说在宫里遇见豫王，跟他夸关雎，“艺高胆大，勇救小儿，必当重谢。”

“三哥不必担心，侯爷未回，我当闭门谢客。”谢灵雨微一沉吟，如是回答。

“如此甚好。”谢三爷颔首。谢大爷加了句，“有事使个人找我去。”

“谢谢大哥。”谢灵雨行了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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