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

　　拖拉机的声音响起，知青们一惊，知道今天王秋凤出院回来，立刻起身纷纷跟沈知远告辞。
　　沈知远也没留他们，跟着他们一起走出院子，与此同时刘葵也走了出来，然后就看到拖拉机已经停在门口，赵卫东几兄妹一起将王秋凤抱抬下来，王秋凤身上裹着棉被。
　　知青们就看了一眼，连忙趁赵家人还没注意到他们，就缩着脖子跑走了。
　　天晴走之前悄悄对沈知远，“知远我先走了，要是你被欺负了就来告诉我们，我们不怕赵家人，反正我们也要回城了，你还怀着孩子别委屈了自己。”
　　“好。”沈知远笑笑，看着天晴跑远。
　　忽然感觉到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后背，他转过头来，就对上一双阴毒愤恨的眼睛。
　　四目相对。
　　“啊啊啊！”王秋凤陡然激动起来，在赵卫南和赵卫北怀里拼命挣扎，两人此时一头一尾正抬抱着她，裹着棉被比较沉重臃肿，差点抱不住把她摔了，吓得赵宝娟、赵卫东和赵卫西都上去合力稳住。
　　“妈！妈你怎么了吗！”
　　“妈你别乱动啊妈，小心把你摔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贱/人！这个贱/人把我打了！
　　王秋凤眼睛死死瞪着沈知远，那股愤恨和怨气重到人无法忽视，加上她能动的那只手抬起来，颤抖着指着沈知远。
　　这下，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因为谁而激动，也能感受到她对沈知远的情绪。
　　对此，赵宝娟和赵卫西看了沈知远一眼，抿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安抚王秋凤。赵卫南则是沉着脸没好气，“我妈不能受刺激，麻烦你不要出来刺激她，谢谢！”
　　赵卫北咳嗽一声，低声，“卫东，你先把他带进屋去吧，医生说别让妈再动气了。”
　　刘葵皱眉，背对着王秋凤担忧的看向沈知远，沈知远冲她摇头笑了笑，看向赵卫南道，“大哥，这些天我忙着复习加上怀孕了不方便去医院照顾妈，现在就让我尽一点心意吧，我来帮忙。”
　　说着，他向王秋凤走去，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就把手搭在了棉被上。
　　“啊啊！”滚开！谁让你假好心，贱/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装给谁看呢！
　　王秋凤怒极一推。
　　“啊！”沈知远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咬紧唇，似乎很是痛苦，牙齿把嘴唇都咬白了，手撑地却一时起不来。
　　赵卫东瞳孔紧缩，“知远！”
　　他扑过去揽住沈知远的肩膀，一时都不敢挪动他，声音发抖，“怎么了摔到了肚子吗？是不是肚子很痛？我立刻带你去卫生所！”
　　沈知远眼眶发红，头靠着他的肩膀，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王秋凤心里涌起滔天怒火，“啊啊！”
　　装什么呢装，她那一推根本没有多大力气，她大病一场才刚出院，能有多大力？能把那个小畜/生推得那么远？！
　　“啊啊啊啊！”
　　她冲赵卫东怒吼，手还扒拉出言关心以及着急想去查看沈知远情况的赵宝娟，不许她去。
　　这时赵卫东已经等不了沈知远具体告诉他哪里疼了，一把抱起沈知远就要将他放上拖拉机车仓，要带沈知远去县城检查。
　　“啊啊啊！”不许去！
　　王秋凤这时扯住赵卫东，拼命晃拽，那个架势恨不得把沈知远晃下来摔死。
　　“妈！”赵卫东眼睛赤红要急疯，还有一股怒气怨气，恨恨呵斥，“你别闹了！”
　　他身体向旁边一侧，用力挣脱王秋凤的拉拽，情急之下根本顾不得什么，以至于王秋凤来不及撒手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撒手之下被带得往他那儿一歪。偏偏这时赵卫南赵卫北都分心了，所以王秋凤就这样被带得直接摔在了地上！
　　虽然还有一层棉被裹着不太痛，但是比之身体上的疼痛，被儿子无情摔在地上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更刺痛王秋凤。
　　她目眦欲裂。
　　赵卫东也没想到会这样，脚步向前一步，“妈——”
　　“啊啊啊！”王秋凤癫狂，大吼大叫，能动的那只手那条腿在被子里乱蹬，在被面上大力拍打，目的是沈知远但又打不到，恨不得生吃沈知远。
　　赵卫东绷紧下颌立刻护着怀里的沈知远后退两步，把沈知远放在车仓，“大哥二哥你们照顾一下妈，我先送知远去检查。”
　　说着，启动拖拉机。
　　王秋凤要疯了，气疯了。
　　她都这样了，她儿子竟然都不来关心她一下，心里眼里只有那个惺惺作态的小贱/人！
　　还是沈知远好心——
　　在赵卫东拿来毯子给他挡风的时候，弱弱的拉住赵卫东的手，“不用去，没那么疼了，我感觉没事的，不用去浪费钱。”
　　赵卫东擦着他额头上的冷汗，看着他嘴唇上忍痛咬出来的痕迹，心如刀割，“我有钱，不用担心，我们去检查一下。”
　　“可是去了，大家都会知道原因，我不想被大家议论，我怕到时候又会刺激到妈。”
　　“……”赵卫东喉咙里又热又涩。
　　握紧沈知远的手声音沙哑，“议论就议论，本来就是妈推的你，大家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反正我不去。”沈知远挣开毯子，扶着腰就要跳下车。
　　他看起来很虚弱，赵卫东怕伤到他不敢拽他，但是也不敢让他自己下车，只能屈服，打横抱起他。
　　他不愿意让沈知远下去自己走，“我们回去看看，要是有事一定要去卫生所。”
　　王秋凤已经彻底癫狂了，又哭又嚎，吸引来了不少左邻右舍看热闹。在赵卫东经过她身边时，还要故技重施扑向沈知远。
　　赵卫东眼皮烧红，下颌绷紧透出可怕的情绪，直接走远几步，绕过她走进院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啊啊啊啊啊！”
　　“我没事能自己走，你放我下来，去看看你妈妈吧。”沈知远多好心啊。
　　“她更没事。”赵卫东脸上带着气。
　　沈知远越过赵卫东肩膀，看向那个当众丑态百出、被人看足了热闹指指点点的女人，看她泪流满面，看她迎风打哆嗦。
　　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自己那天晚上冷呢？
　　就这也哭吗？他那天晚上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
　　我不哭，你也不许哭啊。
　　经过仔细检查下面没有出血，赵卫东才放下心，没有再坚持把他带去卫生所。
　　小心翼翼亲亲依旧还平坦着的肚子，赵卫东蹲下去帮沈知远穿上裤子。
　　沈知远手指描着他凌厉而柔和的眉眼。
　　“对不起。”少年忽然闷声。
　　“嗯？”
　　“我又让你在我面前被欺负了。”赵卫东抬起头，眼皮已经泛红，英朗的脸满是沉郁自责，嘴唇紧抿。
　　沈知远摸摸那双充满忠贞的眼睛，面色复杂，俯身吻在他眉头，“你妈欺负我，我就欺负你。”
　　赵卫东一怔。
　　沈知远喃喃，“是不是很不讲理？”
　　赵卫东捧住他的脸，“没有，我随你欺负，你想怎么欺负都可以。”
　　“是吗？可是我怕你恨我。”
　　“不会，我永远不会恨你。”
　　“恨我也无所谓，”沈知远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向后仰头，一口咬在他嘴唇，“你恨我，我就跑得远远的。”
　　赵卫东尝到了血的味道，铁锈味，一颗心忽然缩紧。
　　舔一下破损的嘴唇，用力抱紧沈知远吻回去，“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他不会恨沈知远，怎么可能会恨，更加不可能让沈知远跑远。
　　赵大山回来了。
　　“出来，有话跟你说。”
　　沈知远放下笔，对赵卫东示意不用担心，然后跟着赵大山出到没有人的地方。
　　“我问过梁大伟了，他说你根本没有怀孕，怀孕单子是伪造的！”
　　“伪造怀孕来骗我们家，你好大的胆子！”
　　“我要告你！”
　　一站定，赵大山冷笑着喝出这番话。
　　沈知远面不改色，“就算队长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那也无可奈何，结果改变不了。怀没怀孕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要加紧复习，没时间陪你演戏。”
　　说完，沈知远直接回家。
　　他根本不担心梁大伟会出卖他，说出伪造孕检单子这件事，梁大伟自己要坐牢，梁进步也不能读大学，梁大伟的家庭也要蒙上一层“犯罪分子家庭”的阴霾，遭受冷眼。
　　而他，除了得知真相，又有什么影响呢？从始至终，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没怀孕啊。
　　从头到尾，都是梁家父子帮他策划好的而已，他只是一个拿了个单子、然后坚信自己怀孕了的受害者。
　　赵大山眼底横肉狠狠颤跳几下，眼珠赤红盯着沈知远背影。
　　他的目光，恨不得将沈知远撕碎。
　　沈知远抚摸上肚子。
　　“怎么了？爸有没有为难你？他动手了？肚子又不舒服了吗？”赵卫东立刻迎上来，紧张检查。
　　“没，”沈知远摸着肚子，“它很好。”
　　在高考结束之前，它都会很好。
　　时间过得很快，除夕将至，高考也到来。
　　沈知远收拾一下东西，和知青们以及赵卫东提前一天去县城备考，梁进步也报了名，他已经早几天就去认考场了，走的那天还来找沈知远，可惜沈知远想多看几天王秋凤的热闹，所以没跟他一起走。
　　更可惜的是，赵大山将王秋凤保护得很好，王秋凤天天在屋里卧床。他像防一条毒蛇一样防着他靠近，连他的消息都不让王秋凤听见，以免王秋凤被这毒液杀死。
　　沈知远坐上拖拉机，最后看一眼赵家大门。
　　等着我，高考回来。
　　“……爸，沈知青他们已经走远了。”赵宝娟提醒立在寒风中像一座雕像的父亲。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赵大山喃喃，“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的心，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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