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怕是……

　　那个下午，直至许多年后刘葵想起来那一幕都是恍惚的，浑身发凉。
　　她看到沈知远被公公狠狠推了一把，瘦弱的身躯如寒风中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一样，无助的从湿漉漉的台阶滚下去！
　　整个画面如同慢镜头，她还清楚记得一刹那沈知远满脸的震惊、仓惶和难过绝望，他好像努力想要抓住什么，来挽救这个结果，可是最终放弃了，闭着眼睛狠狠摔了下去。
　　那一幕太刺痛心脏，大脑都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经情不自禁的嘶哑高声尖叫，“沈知青——”
　　并同时不顾自己已经好几个月的身孕奔跑了过去，下台阶的时候险些腿软栽倒。
　　因为她还记得，沈知远现在肚子里有孩子，摔了这么一跤后果会怎么样？？！
　　刘葵扑跪在沈知远面前，怕得浑身发抖，牙齿已经咯咯响，“沈知青！沈知青你没事吧？！肚子有没有痛？！”
　　她的询问似乎多此一举，沈知远状况如何，简直一目了然。
　　他整个人狼狈不堪，趴跪在泥地上，外套凌乱，上面沾满了雨水污泥，额发汗湿脸色惨白，牙齿死死咬紧嘴唇，磕破流血的手捂在腹部的位置，极力压制着痛楚。
　　可是那痛，太痛了，哪怕忍到青筋暴起，还是泄出了痛吟。
　　“唔……”是破碎的，抽搐的，冷汗淋漓的痛吟。
　　“沈知青！”刘葵眼眶立刻盈满慌乱的泪水，摸到他的手，那双瘦薄的手已经冰凉一片，没有一点温度，好像身体里的温度随着流出去的某种东西一并消失了……
　　想到那个可能，刘葵猛然颤抖一下，根本不敢动他，怕碰一碰他，他就会碎掉。
　　抬头看向高高台阶上、似乎也被这个结果震得呆立在原地，白着脸满是不敢置信的赵大山。
　　刘葵胸膛陡然灌满怒火，含着眼泪嘶喊呵斥，“爸还不快去找人送知远去卫生所！立刻叫卫东回来，去啊！难道想让知远痛死吗！”
　　有什么好吃惊的，明明是他推知远下来的不是吗！她都看见了！
　　赵大山回过神来，脑中绷紧到极致的神经被滔天火焰席卷烘烤，噼啪作响，“沈知远！”
　　已经猜到沈知远要做什么，他震惊，绝望，胆寒，怒不可遏！
　　“这是你的孩子，你就这么恶毒！”
　　“畜/生！”
　　“你简直不配做人！”
　　“那也是卫东的孩子啊！”
　　他的儿子有多喜欢那个孩子，难道沈知远不知道吗？沈知远竟然忍心！简直猪狗不如！
　　赵大山眼眶红透，痛恨愤怒交织，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这一刻他真想将这个人弄死，让他再也不能作践任何人，作践他儿子！
　　刘葵瞳孔放大汗毛倒立，“你还要干什么！”
　　她看出来了，赵大山居然想杀了沈知远！
　　“救命啊！救命！救命！”刘葵立刻起身向门外仓惶跑去，叫声凄厉。
　　很快各家各户邻居就受惊冲了出来，看到了双腿发软跪在门外、神色惊惧到已经肝胆俱裂的刘葵，大吃一惊。
　　刘葵哭着拼命摆手，“不用管我，快进去，去救沈知青！我爸要杀沈知青！”
　　凄厉嘶哑的嗓音，骇人听闻的内容，邻居们目眦欲裂，立刻冲进去，就见到沈知远倒在台阶下，好像是痛得起不来，而赵大山则是拉着他的胳膊，并没有刀棍等武器。
　　但是刘葵的话和她的惊惧神色不是假的，大家惊魂未定立刻厉喝，“你要干什么！不要动！立刻放开沈知青！”
　　赵大山脸颊绷紧，“我扶他起来去卫生所。”
　　“不，不……唔……走开！”沈知远却对他的靠近十分抗拒，哪怕疼得浑身都发抖也要挣扎。
　　“够了！”赵大山暴喝，“演够了没有！”
　　这个畜/生，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用力捏住沈知远的胳膊，“起来！我送你去卫生所！这个孩子不能出事！”
　　虽然他厌恶不屑沈知远，但是孩子到底是卫东的，而且只要孩子没事，那沈知远想要栽赃他也没那么容易！
　　“不……放开，放开我……”沈知远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疼得冷汗直冒，“不要打我，不要杀我，救命，救命！”
　　忍着剧痛攒起最后一丝力气向众人喊出来的那声“救命”，充满惧怕，好像拽着他的那个人是恶鬼！
　　而赵大山还更加发狠钳制拉拽沈知青，几乎要把沈知青的手腕捏断。
　　“畜/生！闭嘴！”
　　如此明显，如果大家还看不明白那就见鬼了！
　　显然，赵大山被今天的事刺激到了，又拿沈知青发泄不满了！这次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过分，都要离谱！
　　“你才是畜/生！怎么能这么对儿媳！”所有人痛骂出来，愤怒冲过去，强行把赵大山拉拽开，有人跑去喊赵卫东回来，有人冲进赵卫东屋里拿了一床被子，把沈知远裹住，合力小跑着往外抬。
　　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沈知青肚子里那个孩子，怕是……
　　“快！先把沈知青抬到村口！”
　　“已经派人去喊卫东了，让卫东开拖拉机带沈知青去卫生所！”
　　一群人在雨中浩浩荡荡抬着沈知远冲向村口，经过的地方无一不被惊动，所有得知情况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跟着跑在后面，队伍越来越大，连沿途田间劳作的人也被惊动了，一个个生产队的人丢了农具跟着跑，簇挤在村口，一个个向包围圈里挤。
　　“让一让！让开！快让开！”一个女孩拼命推挤堵在前面的人，“知远，知远你怎么了，快让开，让我进去！我要进去！”
　　“让开！我们是知远的朋友！我们送他去卫生所！”
　　“快让开啊！不要挤了！”
　　知青们嘶吼着拼命往最中央挤，好在大家认识他们，给他们让了路。
　　天晴看到沈知远现在的样子，心脏窒息，强忍的眼泪瞬间砸落，“呜呜，知远，知远你是不是好痛！不要怕我们立刻送你去卫生所！那个杀千刀的，我不会放过他的！老狗！猪狗！我杀了他！我……”
　　后面的话淹没在骤然沸腾的惊呼声中，拖拉机劈开越来越大的雨幕疾驰而来，是前所未有的速度，大雨倒灌在驾驶位上那个人的脸上，青白冰冷的脸只有赤红的眼睛是唯一的颜色，一股股从脸上流下来的水，已经分不清是单纯的雨还是混杂着泪水的。
　　就像是千吨巨石砸落，拖拉机陡然停在人群外，大雨在剧烈震颤的引擎盖上噼啪作响，那个人已经冲进了包围圈。
　　所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默下来，鸦雀无声的已经为他让好路。
　　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赵卫东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胸膛深处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希望其实根本没有人惊慌的通知他沈知远出事了，沈知远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机的躺着，其实都是噩梦，对不对？
　　为什么他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他就变成了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赵卫东手掌捧住他惨白冰冷的脸，浑身像是冷极了一样发抖。这里被人拉了篷布已经淋不到了，但是他脸上掉下来的水珠却比刚才更多，是滚烫的眼泪。
　　沈知远眼尾殷红的眼睛没有看他，向一边侧着头，一张脸在寒风中脆弱得仿佛透明。他轻轻的，“我疼。”
　　痛意瞬间席卷赵卫东四肢百骸。
　　他哭了出来，“不要怕，我立刻带你去卫生所！”
　　连带着棉被，赵卫东立刻打横抱起沈知远，冲向拖拉机。
　　天晴等知青也立刻拽过篷布跟上去，跳上拖拉机。
　　与此同时，赵家人也到了。
　　下午下雨，知青们没有上工，所以到得早，而第四生产队的人劳作的地方比较远，所以赵家人现在才赶到。
　　挤进人群，看到拖拉机上沈知远的样子，赵家几兄妹齐齐愣住，脸色发白。
　　赵宝娟心慌意乱，脚下虚浮，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她耳鸣得厉害。
　　她爸居然把沈知青推成了这样？
　　“哥，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有什么意义，只是看着沈知青的样子，看着她三哥在看到他们后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只是掉眼泪的样子，心很慌很害怕。
　　赵卫北立刻就要上拖拉机，“我跟你们一起去！”
　　赵宝娟抹着眼泪，“我也一起！”
　　赵卫南、赵卫西也要说什么。
　　“不用了！”天晴等知青眼睛发红恶狠狠推下他们，不让他们上来，“我们还敢让你们赵家人靠近知远吗！我们会照顾好知远！”
　　而赵卫东的态度，也很明朗了。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多为任何人浪费一秒，妥善放好沈知远后，跳上驾驶位，轰的一声，拖拉机冲进雨幕，向卫生所疾驰而去。
　　众人失神的看着拖拉机消失，几秒后，心有所感的，一个个回过头。
　　赵大山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快步走着，越来越近。
　　仿佛注意到这一股股视线，赵大山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双眼睛。
　　尤其是，自己几个孩子，那神色复杂的眼睛。
　　他猛地绷紧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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