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143章首次长谈

找了个借口，田心独自一人离开大厅，迈步在黑夜笼罩下静谧的石径上，心情忽然觉得放松与释然了许多。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双臂环抱在胸前，田心那轻灵的潺潺吟诵之声，带着一丝禅机，在深院中缓缓地徘徊。

有些慵懒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田心轻叹了口气，任由那隐隐的怅然在心底散开，虽然在大厅中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的情绪，可田荣的冷漠和仇视，却是犹如针刺在心头一般。

“每天戴着面具生活，难道不觉得累吗？偶尔把自己的妄念和贪欲撇开，露出自己最本真的面目，应该会开心快乐得多吧。”摇了摇头，田心的声音，隐隐透出着一丝希冀与叹息。

“哼，你真以为自己是济世的高人，而别人，都是一群无知又贪婪的凡夫俗子，等着你去开化和点拨吗？”就在田心无奈叹息时，一道熟悉的阴沉冷笑声，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秀脸一变，田心僵怔着转过身，错愕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身后的人影，呐呐道：“大…哥？！”

“别这么叫我，你的这个称呼，我田某人…担不起。”口中冰冷地否定着，田荣却拂袖一甩，兀自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被他这番言行有些不是太统一的举动，震地愣了愣，秋眸疑惑地眨动着，片刻之后，田心呆怔的秀脸上，缓缓绽出一抹会心的微笑，恭敬地欠了欠身，妥协道：“既然相国大人排斥这个称呼，那么，我收回。”

双目忽然一滞，对于向来固执的田心，此刻却表现得如此顺从温婉，田荣心底不由得大感意外，干咳了几声，继续阴沉地道：

“你不必在人前故意扮出一副感恩的姿态，我会放过你的原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你明天要离开齐国了，但是，我想要杀你的决心，一刻也不曾改变过。”

不以为然地轻轻耸了耸肩，田心忽然觉得眼前的田荣，此刻有种赌气小朋友的感觉，心底竟有种想要抚摸他脑袋的冲动，不过目光终究还是无法屏蔽他那张，阴森可怖的面孔。

“小偷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想要偷东西，所以，同理而论，其实你心里面，应该也没有那么想要我死吧。”淡淡地一笑，田心颇有些自以为是地道。

眼角轻抬，田荣目光冷冷地盯着淡然自若的田心，心底忽然掠过一丝复杂的、莫可名状的奇怪感觉，在同一座府邸中生活了二十年的兄妹，而他，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妹妹一次。

起初，他只是当她是克死母亲的瘟神，让人讨厌、憎恨，却也并未到铲除的地步；可是后来，随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展露自己过人的才智，一次又一次地陷他于尴尬与挫败之境，她在他眼中，不再只是一个瘟神、克星，更是他成就大业路上的绊脚石，急欲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对她的恨，更是无时无刻、与日俱增。

“你这要命的自信，到底是来自哪里？天上？还是地下？”冷笑了一声，田荣情绪莫名地含糊道。

目光嫣然地望着田荣，田心微抿了抿粉唇，轻笑道：“来自对人性的信任！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人，也不存在绝对的坏人，每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都会看到最深处的自我，那个，才是最纯粹的本性。”

嘴角微微抽搐，田荣的声音中，充满着不屑与否定，“哼，真不敢相信，如此幼稚的话，居然会从你的口中说出。如果你真的这么单纯的话，根本也不可能会活到现在。”

“战场的厮杀，权利的争斗，有什么事情是你没有参与过的，在那里，你见到过人性吗？这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残酷时代，如果你软弱，你退让，瞬间就会被强者所吞没，连哭都来不及，去哪里思考人性？”黑瞳闪烁着寒芒，田荣咬牙道。

原来，他的权欲是这么逼出来的吗？心头苦笑了一声，田心贝齿用力咬了咬，反问道：“请教相国大人，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强者，强大到何种程度，才不会被吞没？先王跟相国你比较，算不算强者？可是，在跟秦军的交战当中，谁的处境更危险，更容易被秦军盯上？”

“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高处不胜寒…这些道理，难道相国没有听说过吗？如果只是为了不被强者所吞没，那么，与其奋力向高处攀爬，还不如顺势隐退，来得更安全，更轻松，不是吗？”不置可否地冷冷一笑，田心反驳道。

眉头一皱，田荣颓然泄了口气，他又何必自揭伤疤呢，明知跟她争辩，从来也不会占到上风，却还是仿佛落入她的圈套一般，情绪失控的像个疯子。

“你不是口口声声主张无为和不争吗？你的无为体现在哪里，不争又在哪里？家事、战事、政事、国事，什么事你没有插过手，什么权你没争过？这就是你所谓的无为、不争吗？我看，分明是无所不为，无所不争。可是，你做这一切，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你又真正得到了什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田荣按捺着心底的憋闷，沉声质问道。

“我只是做了本该由你来做的事情。”脸色微微一变，田心径直道：“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会觉得我是自不量力、狂言妄语。但是，在其位谋其政，你身为相国，为什么却总要试图得到那些，现在还不该属于你的东西？齐国的名相，管仲和晏婴，难道不值得相国你效仿和学习吗？”

听着田心一针见血的直言厉语，田荣宽袖下的双手，忍不住地用力握拢，低沉的话语，从紧咬的牙齿间，冷冷地掷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人生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如同将自己埋身于鸩毒之中，虽然我的言行，让你恨之入骨，但我却是在帮你解毒。”这话听上去，似乎颇有些厚脸皮，就连田心自己都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

“哼，这么说，我还该俯首叩拜，感激你咯？”冷哼了一声，田荣忿忿道，不过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话中竟带了几分不似他风格的幽默。

“感激倒不用，只要你不再想杀我就行了。”装傻地笑了笑，田心轻轻舒展了一下眉头，缓缓道：“你不是常常拿仁、德、礼、义来教育人吗？相国自己应该更清楚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才对吧？可是，扪心自问，你都做到了吗？”

“齐王田市还年轻，难道相国不可以像周公辅成王那样，先安心辅佐他两年吗？”话语一出，田心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口，不过转念一想，旋又直说道：

“是你的总有一天会是你的，相国又何需为了极一时之快，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在得到之前，不如先安下心来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要总拿弱肉强食的说辞，来掩盖自己的真心。”

这么明显的暗示，相信是个人应该都能听得出来。脸色一滞，田荣幽深的双目中，闪掠出疑惑与警惕，沉吟片刻后，凝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一向自诩沉稳冷静的田荣，此刻却有些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让田心不由得暗暗叹息了一声，黛眉微挑了挑，闪烁道：“凭…你对我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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