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子陌

琴韵阁的乐坊就在迎香坊不远处。

        灵簌来到了琴韵阁外，想要欣赏一会儿他们的演奏，谁知却被他们以不是拜师学徒、不能观摩学习为由给轰了出来。

        “姑娘想听曲儿，去迎香坊吧。”门口的琴童脆生生道，“迎香坊的琴师经常来我们这儿进修，烟城第一琴师雪儿，也算是得了我们大师姐的七分真传。”

        灵簌一愣，雪游师姐竟然琴艺这么好？

        这她倒是从来不知道。

        从宋雪游诈死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如果没有一点基础，是绝对不可能得到琴韵阁人的一声称赞的。

        难道她早就在计划诈死之事？灵簌心里着急，再次冲到了迎香坊跟前，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岳子初说得对，师姐不愿见到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呢？还是等戚师叔到了再说吧。

        游荡了一整天，灵簌正准备回客栈，远远的看见一个偏僻小巷子里，三个衣衫褴褛的混混围着一个孩子拳打脚踢，边打口中不住的咒骂。

        “瞧见你这小子就来气，我就奇怪了，你不也是乞讨过活吗，清高什么？”

        “你这个怪物，再看！再看挖出你的眼珠子！”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身形瘦小，身上又脏又乱，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着，十分可怜。

        灵簌不想惹上麻烦，正准备绕路离开，一股撕扯的感觉前方传来，她胸口顿时大震，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她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少年。

        他约莫十二岁左右，圆眼长眉，秀气鼻梁，樱桃小嘴，额间有一火红色圆形胎记。

        脸上虽尽是脏污之物，但仍能看出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庞。

        这眼睛……？！

        灵簌看向他时，他也正好抬眸。

        灵簌的心中赫然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好似心酸，好似痛苦，又好似愉悦。

        “臭小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鹰钩鼻男子像抓小鸡一般将少年拎了起来，他力道巨大，少年被拉扯着向前，摇摇晃晃，仿佛要晕过去，一双黑眸直直看着灵簌，却没有任何求救的渴望，宛若一潭死水。

        二人拉扯间，少年露出了青紫斑驳的手臂。

        那是……！

        灵簌瞳孔骤缩，立刻提步冲向了前方，运足了内力将打人者震开。

        男人吃痛松手，她迅速伸手接过了少年，搂在了自己怀里。

        “哪里来的臭娘们儿？！”

        一人呆了一瞬，见灵簌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登时凶神恶煞地吼道：“这条街都是我们罩着，死婆娘，懂不懂规矩？！”

        “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

        灵簌冷冷看着他们，一个男人想要冲上来抓她，她巧妙的步子一转，伸手抓住男人的手指，咔擦几声，那人的手指便被掰断了。

        另外两人见她露了这么一手，知道惹上了练家子，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跑了。

        灵簌冷哼一声：“草包！”

        她转头看向怀中少年，温声道：“还好吗？没受伤吧？”

        少年闻言全身一颤，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敛去眼神一言不发，好似什么都激不起他心中的波澜。

        明明受尽欺辱，却面无表情，面对打他的乞丐他毫无怒意，对出手相救的灵簌也没有感激。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怪异的气质，确实很起疑。

        她伸手想要掀开那少年的衣袖，却见他立刻挣扎起来，死死按住袖子不让她触碰，一双眼睛闪过慌乱和祈求。

        若她没有看错，他的手臂上……见他反应如此激烈，灵簌心下有了主意。

        “你若再无亲戚可投奔，便随我一起吧，先找个地方把你的伤治好。你可愿意跟我走？”她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温柔一笑。

        少年抬头，半晌后应道：“……嗯。”

        灵簌带着他回到客栈，简略的为他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可手臂上的伤，他却是怎么都不让她碰。

        灵簌只好将药放在房内，自己出去向店小二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回来后，见他脸上灰尘已然擦干净，露出了白白净净的脸庞。

        那眉眼间竟有一丝熟悉之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温柔道。

        “……”

        “以后你若要跟着我，总要有个名字吧？不然我怎么和你说话？”灵簌歪头一笑，“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不开口和我说话？”

        他抬眸，缓缓吐出两个字：“……子陌。”

        稚嫩的声音介于孩童于少年之间，有些低沉，又有些清亮，十分奇异。

        “子陌。”灵簌点点头，“你是哪里人？要去哪里？”

        “……为何要救我？”

        灵簌笑道：“因为你在挨打。”

        子陌似乎有些不解，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流浪了一年，曾被很多人收养过，他们都出于好心救下了我，可最后……还是会抛弃我。”

        灵簌脸色严肃起来，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

        而后将干净衣裳放在了床头，温声道：“你歇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找我。”

        待子陌醒了过来，已是日上三竿。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打开门走了出去。

        灵簌正在客栈的后院活动筋骨，见他来了，几步走近他，打量了他几眼后满意点点头：

        “脸色好了不少，看来昨日的药还是有效果的。”

        子陌垂下头，不说话。

        “走，我带你到琴韵阁去瞧瞧。”

        她牵起他的手，他的手掌有些冰凉，被她触碰时微微一颤，但还是放松了下来，“我昨日想过了，你一直漂泊，若是能安定下来，你也能好好生活。”

        灵簌已经跟琴韵阁的乐坊打过了招呼，一位名叫旬昊的弟子出门迎接。

        旬昊见到灵簌面容时，神情骤变，满脸惊诧，一边带着她进内殿，还一边用怪异的眼神不断的打量她。

        灵簌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不悦，蹙眉道：“旬公子，我脸上是开花了吗？”

        旬昊收回了目光，努力地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姑娘容颜脱俗，在下一时忘情，还请恕罪。”

        他嘴上说着请罪，脸上却隐有嫌弃之色。

        油嘴滑舌！灵簌心中嗤了一声。

        “任何想要入琴韵阁的人，都必须要展示一下对乐理或乐器的天赋，我们琴韵阁从不收平庸之人。”

        旬昊将二人带到了后院，神色倨傲地指了指院中的物件。

        灵簌微笑着回敬他：“是否平庸，还得考考才知道。”随后轻轻捏了捏子陌的肩膀，“去吧，别紧张。”

        子陌见面前摆着琴、筝、笛、箫等等各种乐器，有些无措地走向其中之一，缓缓拿起来开始了演奏。

        一曲过后，灵簌嘴角抽了抽。

        见旬昊嫌弃之色更甚，她挂上一副微笑脸，睁眼说瞎话道：“天籁之音，是个好苗子。”

        旬昊冷嘲道：“这种资质，我们琴韵阁实在是无能为力，两位还是请回吧。”

        说罢竟直接上手，将灵簌和子陌推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狗眼看人低！”灵簌还是头一回这样不客气地被人扔出来，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上前和旬昊打上一架。

        “姐姐……是我太笨了吗？”子陌在一旁低声开口。

        灵簌转头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有，我的耳膜还好好的，没有破。”

        子陌：“……”

        灵簌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安慰之语”已经深深打击到了子陌，蹙眉沉沉思量着。

        救下子陌，并非是她一时冲动。

        昨日，她无意间瞥见子陌手臂上有一胎记，与无妄岭古籍中记录的虚空幻境标志有些相似。

        可她昨晚趁子陌睡着时，悄悄探过了他的小臂，除了一些淤青，并没有任何痕迹。

        难不成……是她病症发作下看走了眼？

        子陌见她沉思，眼神一黯。

        “姐姐不必为难。我已习惯流浪的生活，死不了的。”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走。

        见他瘦瘦小小的背影即将离开视线，灵簌胸中顿时泛起一股不舍。

        “等等！”她忍不住冲上去拦下了他，“你去哪儿？”

        “……我知道，自己招人嫌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姐姐对我有恩，我断不敢连累姐姐。”子陌垂下头，眼中有着落寞。

        灵簌咬唇，心中生了一丝心疼。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答应过你，不会抛弃你的，你当我说着玩的吗？正好我缺一个小童，你以后便跟着我吧。只要这个世上有我的地方，就保你衣食不愁、不被人欺负，如何？”

        灵簌昨日想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她去睡柴房，子陌还以为灵簌很穷，此刻听得她如此豪言壮语，他的眼睛亮起了期盼的光芒：

        “姐姐，你很有钱吗？”

        灵簌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没有。”

        子陌：“……”

        灵簌装豪气被人戳破，一时羞窘，咬牙切齿道：“都怪岳子初那个家伙。”

        她转念一想，又笑了起来：“没事没事，等他回来了，姐姐就有钱了。”

        “谁？”子陌好奇道：“是姐姐的相好？”

        “什么相好？”她嗔了他一眼，笑道：“是债主！”

        子陌不解，灵簌也不跟他解释这么多，将他的肩揽了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带着他往回走：

        “放心，我还有一点儿银子在身上，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你。你呢，就乖乖的把身体养好，看你这弱质纤纤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小姑娘呢……”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关心，子陌脸上缓缓展开一抹笑容，二人携手，一块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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