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间。陆少愁寝室。

        屋子里虽然有四张床，不过此刻就只有两个人在房间内说话，讲话的是那天在女生宿舍楼前下跪的郑守军：“我说陆哥，现在什么都得跟经济挂钩。”

        “这还用你说。”陆少愁打了个响指。

        “所以啊，你看琉璃厂为什么不拆啊，那是金字招牌！你说的这个宅子要想保住，就得让它挣外汇。”

        “我到哪让它挣外汇去啊。”陆少愁一翻眼珠。

        “你得先造出声势啦，这外国人去的多了，咱们这边儿就重视了！”

        “你说的轻巧，都跑人家看去了，人家不过日子啦？何况这房子又不是天坛颐和园，在外行眼里它不吸引人啊！”陆少愁托着腮帮子。

        “陆哥，你平时总帮兄弟，今天兄弟帮你一把！”郑守军一拍大腿：“张小茜去实习的外企，是做文化交流的，老板是个俄罗斯的汉学家，我去跟她说说，让她帮咱说句话，弄几个老外专家，去那地方造一造声势。”

        “张小茜？就是上次你追的那个？得手了？”陆少愁好奇地问。

        “还没，不过总算有进步，她好歹不像原来那么烦我了。”郑守军做了个鬼脸。

        同一时间，工地。地上放着四瓶啤酒，没有下酒菜。喝酒的人还是上次的瘦脸和圆脸。

        瘦脸带着醉意：“老唐，你问梁叔要着钱了么？”

        老唐带着哭腔：“要着个鬼，我老婆都住院了，他就是不给我，要不是旁边有人，我他妈非揍他一顿不可！”

        “我也问过这事情，他说那边住的那个老头就是不搬，咱们拆不了，人家就不给咱钱！”瘦脸哭丧着脸：“我对象给我来电话，说让我赶紧带着钱回家，要不她家不答应！”

        “啥老头，他让我拿不着钱，我他妈管他要去。”

        “听说那老头可能耐了，一脚能踹倒一堵墙！”瘦脸嘬了一口酒：“我还听梁叔说，那个老郑偏心眼，他让咱们和另一拨人都帮他办事，谁都没办成，他就不给咱们钱，单给那帮人钱！”

        “什么？！给了多少钱？”老唐眼里充血。

        “两万！”瘦脸的口气令人不容质疑。

        午休时间，一间空教室内。

        “什么？就是你啊！”张小茜和陆少愁一见面，俩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上述声音。

        “不行，我不跟他合作！”张小茜一扭头。

        “别啊，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认识啊？”郑守军一副纳闷的模样。

        “我……”陆少愁顿了一下：“你当我愿意跟你合作哪！你跟那些人一样，就你这样的，还去文化交流公司哪，别跟中国人丢脸了！”

        “你少教训人。我爸当年是作为建设新京城的一份子落户到这里的，京城有今天，还有我爸一份功劳，你给国家做过什么贡献？”

        “保护这个城市的古建，就是贡献。”陆少愁一肚子气。

        “你以为你是谁啊？”张小茜冷笑道。

        “陆哥，陆哥！瞧我，您瞧我！”郑守军赶紧劝住陆少愁：“咱不是为了帮赵大爷么。”又转向张小茜：“误会，这都是误会！我哥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就当积德做件善事，况且这主意好歹不错，对你留在那里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张小茜铁着脸不说话。

        陆少愁长出一口气，为了让自己的言语缓和下来，他的声音微有些打颤：“你们家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你不会理解，但你接触过那么多外国人，你好好想想，让他们流连忘返的，只是京城的高速发展吗？国际化大都市，中国可以有好几个，可天底下只有一个京城！要是中国都跟外国一个样儿了，人家还来咱们这儿干吗！”

        郑守军拉了拉张小茜的胳膊。

        张小茜哼唧了一声，开了口：“好吧，说说看我能做什么？”

        周日上午。赵大爷家门口。陆少愁手拍门环。

        开门的是伍伟。陆少愁上来就问：“爷俩儿呢？”

        “老人家不愿意见生人，嫌闹哄，带着赵韩找老哥们儿练拳去了，托我给照看着；他们什么时候到？”

        “说话就到。你那边怎么着了？”

        “我姐他们台一会儿过来人采访，大概十点三刻到。”伍伟把陆少愁让进院子里。

        陆少愁点点头。这时又传来敲门声。

        “怎么样，他们来不来？”

        “来！我用我们学校的名义给他们打的电话，还说这回有外国专家和媒体参与，他们一听就来了精神，至少这次得来个把领导。”郑守军表情夸张。

        “好兄弟！”陆少愁一拍他肩膀：“不过还得麻烦你一趟，得到胡同口迎迎去，你都不好找，我怕他们更抓瞎。”

        “没问题！”郑守军一转身，出了门口。

        陆少愁和伍伟对视了一眼。突然郑守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了诶！……您好，欢迎。”

        陆少愁忙迈出院门。只见张小茜领着三个高大的外国人，笑语盈盈地走了过来。伍伟也站到了外头。

        四个人随着郑守军走到近前，张小茜伸手指向为首头发花白的外国人：“这是俄罗斯著名的汉学家，伊里奇先生。”

        陆少愁伸出手，伊里奇握住，用纯正的普通话说道：“你好！”

        一行人已经参观完屋子，走回院子里，其中并没有郑守军；一个外国人一边溜达一边写着。伊里奇开口道：“根据我掌握的资料，孔尚任当年很可能住的就是这个地方，不过看上去这个院子中间应该翻新过。”

        伍伟点头道：“我听赵大爷讲过，当初他的先祖买下这宅子的时候，的确进行过修缮。”

        伊里奇的表情略带遗憾：“可惜今天没能见到屋子的主人。不过能认识你们我很高兴。这几年在俄罗斯，有很多中国人，他们为自己和我们的国家，都做了不少事情。”

        “谢谢您。”陆少愁回应道：“你帮了我们大忙。”

        伊里奇接着说：“不客气。托思妥耶夫斯基说：真正伟大的民族，永远不屑在人类当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甚至也不屑于扮演头等角色，而是一定要扮演独一无二的角色；一个民族若是丧失了这种信念，它就不再是一个民族了。”

        陆少愁心说：这都哪跟哪儿啊。

        话音刚落，郑守军从院外带进来两个中年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粗糙面庞的中等个，后面那个个子稍高，白净面皮，架着眼镜。

        “我给你们介绍，这是付处长——正处级，姓付，在‘白’忙之中赶来参加咱们的考察活动！”郑守军指向中等个，故意把百念成了白。

        谁都没有注意他在玩儿坏，付处长满脸堆笑，打着东北腔：“欢迎外国专家，欢迎外国专家！”边说边跟三个外国人一一握手。

        当听到伊里奇用标准的普通话跟他问好的时候，付处长嘴有些合不拢了：“哎呀，这汉学家就是不一样，这普通话说的比我都好。”

        付处长的助手也不甘人后，和每个外国人都来了个三明治式的握手。当他松开第二个外国人的手以后，外国人紧了紧自己的戒指。

        还没等付处长的助手和外国人握完手，院门外又传来个女声：“请问，伍伟先生在吗？”

        大家一齐回头，门外站着两男一女，男人分别拿着录音设备和摄像机，女人手里攥着个话筒。伍伟走上前去：“您是电视台的吧？”

        女人伸出手：“您好，我们是来采访‘文物在民间’这个文化交流活动的。”

        女记者站镜头前：“我们今天采访的这个活动，是由俄罗斯文化交流机构‘白桦林’传播公司驻京城公司发起的，得到了我国一些民间学术组织的积极响应，今天这一站，为此次活动正式拉开了序幕，虽然这只是非官方的活动，但还是得到了京城有关单位的大力支持。现在我们就采访一下主管这次外事活动的处长付夜明。”

        付夜明处长的镜头感很好：“我的家，在松花江畔，我自幼就和俄罗斯的朋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我们这一代人，对俄罗斯文化，都有着特殊的感情。今天能在这里，接待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考察的老朋友，我感到非常地激动。希望他们在这里能有所收获，也希望通过这次交流活动，达到互通有无的目的，对我们保护传统文化、发掘民间文化、发现更多散失在巷里乡间的文物瑰宝，起到帮助作用！”

        女记者：“谢谢付处长的讲话，现在我们来采访一下来自俄罗斯的汉学家伊里奇先生。伊里奇先生，贵国的大文豪托尔斯泰先生曾预言：‘中国应该拯救世界’，托翁的意思是指用中国的文化，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伊里奇沉吟道：“能否拯救我不知道；起码现在看来，无论是俄罗斯还是中国的传统文化，都受到外来文化很大影响。在西方文化具有破坏性的冲击面前，我们暂时还是弱者，所以目前更现实的问题是，我们将如何自救。”

        采访结束了，电视台的人已经收拾好东西，大家都在朝外走。伍伟、陆少愁、郑守军分别在送客。

        陆少愁冲着张小茜微微点头，微微一笑，伸出手。张小茜递手相握。

        郑守军正好在这时走了回来，见此状，佯怒，用手指一戳陆少愁的右肋。陆少愁一激灵，手脱开，“哎哟”了一声。

        小汽车开动了。助手对坐在正座的付处长说道：“听说那房子过不久就拆了。那还用不用保护了？”

        付处长摆摆手：“那是文物部门的事情，咱们的任务的已经完成了，拆之前能上回电视，留在影像里，它也值得啦。”

        “那要是从此名声在外，还有外国人来，找不到怎么办？”助手眨着眼睛。

        “你当外国人个个都是汉学家？中国人自己都弄不过来呢，老外他能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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