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能不能再靠近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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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招招忙了大半夜,洗漱之后反而睡不着了。刚洗过的头发没吹干,她靠在床头抱着平板电脑看案情简报。
权限是云汀给的,但她也只能看个表面,再机密的东西就看不到了。
受害人叫尤知言,他的资料在迟缓的网络下一寸寸地在她面前摊开。证件照的背景是蓝色的,少年穿着醒目的红色外套,白生生的小脸上,大眼睛笑得弯起来,像藏着光。
林招招想起尤知言的哥哥,在心里叹了口气,给云汀发了个表情包。
云汀许是终于得空休息了,回得飞快:还不休息?
林招招:怎么样了?
云汀:家属很配合,方向也很明确,不出意外今晚就能破案。
林招招:家属怎么样了?我见了他一次。
云汀看着林招招长大,对她的共情能力也是了解的,她这么一说他就了然了,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林招招的声音闷闷的:“舅舅。”
云汀没纠正她,说:“你说尤知寒?他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吧?”
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她在网上搜了一下也就清楚了。尤知寒出身世家,世家重利益,他拿到继承权也是千辛万苦,最亲的就是尤知言,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现在是很痛苦,但有些人经历了很多痛苦早就麻木了。”云汀边吃东西边随意地开解她,“不是说他不会痛了,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舅舅我还跟他有过点头之交,我已经建议他这事一了就去看心理医生了。你别把这事放心上了。多想想陈寂,睡个觉,好好休息。”
“想他干什么!”林招招把平板放一边,躺了下来,遮光的那层窗帘还没拉上,透过薄薄的窗纱能看到外面的光。
“想想又不要钱。”云汀说,“你先休息,有事我再叫你。”
什么时候睡着的,是在挂电话前还是挂电话后,林招招根本记不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手机还在枕边,触手微凉。她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看了眼时间。
半夜两点。
不上不下的时间,有点尴尬。
微信里有几条未读消息,她先点开陈寂的。陈寂的消息是九点半发来的,说来交卷,但是她睡着了,所以把卷子放到她的床头柜上了。
林招招连忙打开台灯,木色的床头柜上果然摆了张卷子。陈寂的字只能说还能看,加上她的滤镜,就觉得还算不错。她抽出一支红笔,转动着迟缓的大脑,打下一个个勾或者叉,可能是时间不够了,最后一道大题空白。
尾处写了一行字:这题我会,但时间不够了。
林招招笑出声,毫不留情地打了个叉,批上分数,拍给陈寂看:继续努力。
陈寂竟然还没睡,迅速回了个问号:我这不是考得还不错吗?
林招招:不错在哪里?
陈寂:及格了。
林招招: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陈寂:招招,你好凶啊!
林招招:我们两个人谁凶,我想你应该知道。
然后她发了个“拿刀威胁人”的表情包。
陈寂见这个表情包见得多了,哪里会被她吓到?他关掉电脑上的比赛视频,复盘的笔记本上字迹潦草。他转了转手腕,看到他和周尽燃的对话框停留在“说起来,陈寂,我发现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招招生气是不是?”。
陈寂“啧”了一声,回:当然不是。
然后他回林招招:好,我凶。
——他当然不是怕林招招生气,只是觉得生了气的林招招比较难哄而已。
那边的林招招满意了,忽然说:陈寂,我二十岁了。
陈寂很敏感,回:我下个月也二十岁了。
他比林招招小半年,还不懂事的时候,会跟在林招招后面喊姐姐,被捏脸、被公主抱、被亲额头,且都有照片为证。
一想到这些黑历史,陈寂就眼前一黑,暗暗把销毁证据提上日程。
哪想林招招却说:我的意思是,你进女孩子的房间难道都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吗?
难得,陈寂被林招招说得哑口无言,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就着台灯的光刷了会儿朋友圈,看到周尽燃发了张球桌的图,配文:二队继续努力!唉,赢得都不想赢了。
十分欠揍。
林招招这才想起,微信里的未读消息里有周尽燃的名字。她点进去,一排消息刷下来,很有重点。
周尽燃:招招,我们明天要去爬山,听说有不少妹子。
周尽燃:陈寂虽然说“再说吧”,但是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毕竟他最近闲得要命。
周尽燃:别谢我。
林招招失笑,她这是在长河多了个尽职的“间谍”吗?她回了个“你人真好”的表情包,开始思考怎么问陈寂要不要去联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陈寂就回了她的消息:虽然有点晚,但请问这位女孩子同意吗?
林招招按捺住心跳,回道:勉强同意吧。
陈寂:打个商量,你先同意我十次,以免我下次再忘了问。
若是放在别人眼中,肯定会感叹竟然还有这种操作,但林招招见怪不怪,还能在这个时候跟陈寂讨价还价:我们俩这关系,买十赠一,我人好吧?
陈寂:你人真好。
林招招:睡了。
林招招抬手关上灯,两三点的天光是最暗的,她没拉上遮光窗帘,倒在床上,打字:你明天……
才敲了三个字,陈寂就回她:晚安。
——晚安。
斩断了她要继续问的问题,她莫名地叹了口气,逐字删掉,将手机屏幕反手盖在床单上。临睡前,她想,明天得早点起,赶在陈寂出门前拦住他,跟他说早安。
他说一句晚安,她回一句早安。
很合理。
必须合理,不合理也得合理。
林招招怎么也没想到,她一觉醒来竟然发了低烧,昏昏沉沉得找不到北。爸妈留了饭菜去上班了,她没胃口吃,点了份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九点了,陈寂要是去爬山早出门了。
低烧烧得她浑身没力气,打电话跟云汀请假,很不好意思地说:“等中午烧退了我就过去。”
云汀说:“不用。上溪区乡镇的家系图谱还没完善,上个月走访的资料要录入到电脑上,资料在我书房,你休息好了去做这个。”
林招招说:“好。”
云汀叮嘱:“别强撑着,能做就做,不能就放一天假。你也算半个医生,不用我说要吃什么药吧?”
“唔。”林招招说,“家里的药没了。”
“客气什么!我家就是你家,陈寂在家等你。”
“陈寂不是出去了吗?”林招招心中一动。
云汀说:“我刚从家走,他还没起床。不是我说你啊,招招,你也太不关心陈寂了,亏得昨晚我回家的时候陈寂还问我你表现得怎么样。”
一点点甜就能把林招招的笑意点开,她笑着低低地哼了一声:“他是想看我出丑吧?”
“喂!让我好好吃糖不行吗?”
“呃?”
“吃了糖,我就可以再撸起袖子跟工作大战三百回合。”
“好好好,您吃。”
林招招也借此吃了颗糖,在心里悻悻:嗑自己的CP摄取糖分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了。不过——陈寂在家吗?那她可就有胃口了。
一碗粥进肚,发了点汗,恢复了不少力气,林招招换了身衣服就去敲对面的门。
敲了两下,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七月,十点钟的太阳已经很烈了,炙热地打在院子里,模糊了门里人的轮廓。她稍稍眯起眼睛——陈寂穿了件白色短袖,布料柔软,印着黑色的英文字母,休闲懒散,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林招招瞬间警惕地问:“你去哪儿?”
院里葡萄架上的枝叶挡不住太阳,光斑映在陈寂的侧脸上,许是太晒了,他的眉头皱起来,问:“什么去哪儿?”
“不热吗?进来。”陈寂不等她回答,伸手一把把人拉了进来。院落不大,穿过葡萄架就是客厅。客厅的冷气打得很足,林招招忍不住打了个战。
茶几上摆着早餐,电视里正放着一部情景喜剧,俏皮的音乐和口音在室内回荡。陈寂吃了两口早饭,见林招招还在原地不动,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道:“招招?”
林招招回过神:“啊?”
“过来坐。”
“哦。”林招招乖乖地坐过去,默默地看陈寂吃早饭。
陈寂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问:“没吃早饭?”
林招招很老实地说:“吃了。”
“那你看我看得跟没吃早饭一样?”陈寂随手夹了根小油条放在她唇边,“张口。”
林招招微微张口,咬住油条,默不作声地小口吃了起来。陈寂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林招招很乖巧聪明,这个乖的意思并不是不皮,只是在大事上,林招招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操心,永远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而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用一用她那无往而不利的撒娇和耍个小性子,哪怕他抵抗力这么强,也总有妥协的时候。
突然间这么乖,不妙。
林招招还在盘算着怎么把陈寂留下来,根本不知道陈寂已经想了那么多。油条很脆,在耳边咯嘣咯嘣作响。她咬了咬牙,决定不要弯弯绕绕,直接问。谁知道刚张了口,额上一凉,是陈寂的手覆在了上面。
心脏漏跳了一拍。
怦。
怦怦。
陈寂的手很凉,正反试探了一下后随手理了理她的头发,说:“你发烧了。”
林招招点头:“低烧。”
陈寂说:“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陈寂没回答她,转而拨了个电话:“我今天不去了。”“招招有点低烧。”
“为了我来的?那没办法,招招比较重要。”
02
——招招比较重要。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林招招听到这句话有点想哭,她闭了闭眼,把眼泪憋回去。等陈寂挂了电话后,她抽了抽鼻子,说:“这是你今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什么?”
“照顾生病的青梅竹马,冷神够义气。”
“你知道就好。”陈寂拿走她手中的油条。
林招招手中一空,她盯着自己的手指,小幅度地搓了搓,小声说:“我还没吃完。”
陈寂抽了张纸递给她:“太油了。”
见她不动,他又好脾气地拉过她的手,擦拭掉她手上的油渍。他低垂着眉眼,专注又温柔。
林招招觉得自己像个不受关注的小孩,只能用生病来博得大人的一丝关注,关注稍微到位一点,她就觉得生病难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被自己的比喻弄笑了,被陈寂逮个正着,他嫌弃:“生病这么开心?”
“没有啦。”林招招扯了扯他的衣角,露出个甜甜的笑,“也不是什么大病,低烧而已,我休息休息就行了。”
陈寂眯起眼睛。林招招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下句话会是让我忙自己的,不用管你。居然不是吗?”
“那当然不是。”林招招侧着身子靠着沙发,小小的得意从眼角倾泻下来,“你得照顾我啊,陈寂。”
“我欠你的。”陈寂起身,翻箱倒柜扒拉出一堆药,边看说明书边念念有词,“哪个是治发烧的?这个吗?还是这个?”
发烧不是被蚊子咬,外涂就算了,这个药是要内服的。林招招不敢托大,连忙把药箱拿过来,自己找到药,就着水吃了下去。
陈寂很满意:“很乖。”
顿了顿,他问:“你是回家休息还是在这里休息?”
林招招说:“不休息了。”
她把云汀吩咐的事情说了一下,陈寂拧了眉头问:“生病了还要工作?”
“你生病不也在打乒乓球吗?”林招招站起来。
她说的是陈寂刚拿冠军那年的事。拿了冠军自然出头,于是他成了很多对手的研究对象,战术习惯被人研究透了,再想靠老办法赢就难了。那段时间陈寂又生了病,高烧不退,却仍然在坚持训练,最后被郑同叫了辆救护车直接送到医院,勒令他一个月不准碰乒乓球。
又是一个黑历史。
陈寂闭了闭眼,很是“和善”地开了口:“你说我现在把你灭口会不会有点晚?”
“喂!”林招招说,“咱们彼此彼此。”
“又彼此什么?”
“我的黑历史你不也知道?”
“你哪有什么黑历史?”陈寂跟着林招招,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没有发出声响,书房在二楼。
他想了好一会儿,说:“总是迷路算吗?”
“你说算就算吧。”林招招推开门。
陈寂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住在临巷的筒子楼里,后来比赛拿了奖金后,买了林招招家对门这座房子。林招招从小就在这片生活,跟这家原来的主人也玩得好,所以对房间内部很熟悉。
书房很大,两面到顶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多以医学类为主,也有不少悬疑小说。靠窗户的那一排摆满了陈寂的奖杯,窗帘大开,奖杯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靠门口的书桌上堆着不少资料,云汀爱干净,整洁而有序地摆放着。
林招招吐槽:“如果是找你的东西,我估计要找到下午。”
“踩一捧一,过分了。”陈寂说着,拖了一把窗边的椅子过来,在她面前坐下。
林招招奇怪地问道:“你房间有笔记本电脑吧?”
陈寂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把她要录入的资料拿过来,说:“我来念,你打字。”
陈寂的声音很有辨识度,介于磁性与低沉之间,如果认真的话,声音会低下来,像是在喜欢的人耳边呢喃情话,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这福利太大了,林招招有点承担不起。
好在她进入工作状态快,一时间书房里的声音全部被隔离开来,一切都清晰极了。陈寂的声音、她敲打键盘的声音、墙上挂钟嘀嗒嘀嗒、窗外清脆的鸟叫声以及偶尔的汽笛声,每道声音都清晰,反而让人觉得静谧起来。
“我听说周尽燃要去非洲?”趁陈寂在喝水,林招招翻了翻资料,“去非洲慰问?你怎么没去?”
陈寂放下杯子:“是交流学习。他刚毕业,比我有空,我要备考。”
“不会遇到……”林招招欲言又止。
陈寂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非洲那么大,哪有那么巧?”
林招招嘀咕:“周尽燃跟时映本来就挺有缘分的。”
时映是高林招招两届的临床系学姐,当年是林招招班的带班学姐,林招招是班长,跟时映很快就熟了起来。机缘巧合下,某次她们吃饭时遇见了陈寂和周尽燃。
周尽燃对时映一见钟情,穷追猛打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偏偏时映是个性子淡的,心里早就藏了个人。周尽燃告白了几次,时映就拒绝了几次。情窦初开的周尽燃哪里撑得住?也是不巧,那时候正赶上科威特乒乓球公开赛,他状态不好,要不是陈寂力挽狂澜,男双冠军的奖牌就丢了。
涉及比赛,郑同把周尽燃臭骂了一顿,差点把他退回省队。
周尽燃回国后去找了时映,得到的却是冰冷的一句“我要去当无国界医生了,他在那里等我”。
那个他,自然是时映心里的人。
想到这里,林招招不由得感慨:“太惨了。”
陈寂同意:“所以轻易不要动心,爱情太不靠谱了。”他拿过她手中的资料,说,“遇到了也没事,周尽燃早就不喜欢她了。继续吗?”
“啊?”林招招回过神,说,“继续吧。”
她敲着键盘,走了会儿神。
周尽燃不再喜欢时映了吗?也是,时间会磨平一切,人又不在眼前晃,再长情的人也架不住被伤透了心后天天不见吧?
“上溪区第四街道……”陈寂没听到敲键盘的声音,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林招招。女孩的手很小,莹白的手指搭在键盘上,迟迟地没落下。他无奈,伸手在她脑袋上弹了弹,冷漠地道,“别走神。”
“咝。”林招招吃痛,“陈寂!”
“我是看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哦……”
“不得了,现在林招招都不好好工作了。”陈寂干脆抱着资料坐上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周尽燃真的不喜欢时映了吗?”林招招问得很认真。
竟然在想这个?陈寂拧了眉,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我跟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别人?”
“包括但不限于时映本人。”
“陈寂,你这个样子好八卦。”
“听不听?”
“听听听!”林招招两眼放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她站起来靠近陈寂,生怕隔墙有耳似的。离得近了,陈寂身上的清冽气息传来,是很好闻的味道,闻多了会上瘾,于是她又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陈寂觉得好笑,但也纵容她这样鬼鬼祟祟,轻轻扯了扯她的耳朵,唇靠近她的耳畔:“上周我跟周尽燃去喝酒,他喝醉了,还很矫情地在马路上唱‘被伤过的心还能爱谁’。”
刻意压低的声音落在耳边,酥酥麻麻的,林招招勉强维持着淡定,心脏却在胸膛里鼓噪不安地跳动着,血液翻涌,她的指尖微颤。
陈寂笃定地说:“依我看,周尽燃还是爱惨了时映。”
“爱”这个字咬得很清晰,落在空气里,顺着耳廓滑进心脏。
陈寂往后靠了靠,远离了她。她的呼吸终于自由,长舒了口气,敏锐地提取了关键词:“你上周去喝酒了?”
陈寂:“……”
林招招坐回去:“你完了,我要告诉郑指导。”
陈寂终于忍不住伸手,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力道用得不是很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林招招,你这样的话,我们朋友没得做。”
林招招摸了摸额头。
没得做就没得做,谁又稀罕跟陈寂做朋友呢?
03
有人稀罕。
KTV包厢里灯光打得很暗,吴浩第N次打发掉来问陈寂还来不来的女孩,颇有些不耐烦地扯掉周尽燃手中的话筒:“不是说好的爬山吗?”
周尽燃唱得正嗨,骤然被打断,也是不爽:“我怎么知道?”
那天说得好好的,某个队员学校里社团活动,说是野营爬山,他们才兴致勃勃地加入,谁知道几个人没时间观念,早上没起来。野营变聚会,他们也不好拂了队员的面,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周尽燃喝了口水,见这歌不会,兴致缺缺:“我出去抽支烟。”
“哥们,别丢下我一个人!”吴浩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周尽燃鄙视他:“吴队?”
吴浩脸皮很厚:“都这时候还吴队个头!被我女朋友知道我在这儿,她会打死我的。”
出了包厢的门,进了吸烟室,耳朵暂时得到了清净。周尽燃坐下来,随意地点燃一支烟,把烟盒递过去:“要不要来一支?”
“不了。”吴浩摆了摆手。
周尽燃也不在意,烟咬在嘴里,眉眼略显淡漠,他张口,吐了个漂亮的烟圈。似乎是看着好玩,他“哎”了一声,说:“吴队,你猜我练了多久才练成这样?”
吴浩坐在他旁边玩手机,跟自家女友汇报行程,很不走心地说:“你不是八岁就开始打乒乓球了吗?”
“什么乒乓球?”周尽燃被气笑了,酸溜溜地问,“跟你女朋友发消息呢?”
“是啊,她问我爬山累不累,我怎么编?”
“实话实说。”
“一看你就没谈过恋爱,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会让彼此开心。”说完,吴浩就不再理他,专心编织善意的谎言去了。
周尽燃低哼一声,往后靠了靠,长腿搭在长沙发上,他侧过脸。一块块方形的玻璃将他的面孔割裂开来。昏暗的灯光中,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天生一副笑脸,唇红齿白的样子,看起来极为良善。
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他兀自开口,声音低低的:“是她走后的那半个月学会的。每天训练一结束,我就跑到天台上抽烟,熟能生巧……”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当然还是因为我有天赋。”
烟雾四散开来,声音藏在雾中,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他是天赋型选手,之于乒乓球,也之于爱情。在赛场上,他凭借天赋旗开得胜,可在爱情上,再有天赋也架不住对方心里有人。
“嘁。”周尽燃抽完最后一口烟,长指夹住烟头,转了个方向,将其按在烟灰缸里。
有人就有人。
他才没对她念念不忘。
咔嚓,快门按下的声音打破了虫鸣鸟叫,仅仅一瞬,寂寂空林又聒噪起来。时映坐在粗壮的树枝上,长腿晃晃悠悠,眯起眼睛看金色灿烂的阳光将整个雨林笼罩起来,定格在她的镜头下。
“没昨天拍的好看。”她吐了个槽,转而打开微信,发朋友圈,配文:深入雨林,第二十次日出。
虽然拍得不怎么样,文艺还是要装的。
没一会儿,赞和评论就齐刷刷地刷了上来。林招招的评论在一众“好美”“哇”的惊叹中格外显眼: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时映回了个飞吻。
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帐篷中,有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时医生——”
“来了!”时映应了一声,身手矫健地顺着树干滑下去,刚一落地,鼻子微痒,她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纳闷道:“谁念叨我?”
“反正谁念叨我都不可能是周尽燃。”
林招招看着时映发来的消息,不由得咧了咧嘴,想回复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但想了想陈寂的话,只好回了句:“是我在念叨你呀。”
时映估计是又去忙了,很久没回她。
林招招躺下来。
是的,她又躺下来了。让她来回忆一下,她是怎么又躺下来了呢?
午饭是点的外卖。那时候工作告一段落,收集的资料录了个七七八八,陈寂看了眼时间,说:“你生病了,得吃点好的。”
林招招点头。
“喝排骨汤?”
林招招继续点头,心想: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见到陈寂为她下厨,不错,这次的烧没白发。不料……
视线里出现一部手机,静悄悄地躺在陈寂的掌心。
“嗯?”林招招抬起头,“干什么?”
“你想吃哪个?我给你点。”
如果林招招是个符号,那么此刻的她一定是个省略号,飘在书房的屋顶上转来转去,最后化为一个感叹号,感叹:“不愧是你。”
陈寂挑眉:“不喜欢这家?”
“不是。”
“没事。”陈寂说,“你喜欢哪家我们就点哪家,病人为大。”
“好好用词!”林招招听不下去了,抬手就要去打他。他知道她手劲不大,躲也不躲,最后她的手掌落在他的手臂上拍了两下,轻飘飘的。
陈寂顺势抓住她作乱的手,说:“那这家呢?我跟舅舅常点的,分量很足。”
林招招说:“就它了。”
“果断,我喜欢。”陈寂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欣赏。
林招招脸一热,连忙把手抽了出来。
“啊——”林招招突然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整张脸。她个子本来就小,缩在被子里就成小小的一团。陈寂给她开的空调,没轻没重的,温度有点低,唯有脸是滚烫的。她碰了碰脸,小声而沮丧地说,“怎么办?”
怎么办?她认识陈寂那么久了,熟得不能再熟,然而只要陈寂稍微靠近她一点,哪怕面上不显,她这个小心脏就会根本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
太不矜持了。
林招招醒来是因为做了个梦,梦里陈寂知道了她喜欢他,没有想象中的冷漠拒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黄昏的巷子里,衬衫的衣摆翻飞,他微微侧着脸,线条干净,像贯彻了整个夏日的雨般澄澈。在令人发慌的沉默中,他的唇动了动,嗓音低低:“招招。”
“啊……”她慌里慌张的。
“你喜欢我什么?”
轻描淡写的问题,在朦胧的光影中笔直地砸向她。陈寂双手插兜,抬步朝她走来,脚步清晰,像是踩在她的心上。而后,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微微弯下腰,长指搭在她的肩膀上,用了力气,指尖泛白。肩膀宽阔,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起来,压迫性十足。
好一会儿之后,陈寂歪了歪头,手稍稍抬起,轻轻地捏住了她的耳垂,低声问:“喜欢这样的我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这两个字在喉咙里翻滚,却始终吐不出来。她像是默片里的主角,在黑白映画里发不出只言片语。可陈寂似乎并不打算要她的答案,又向前走了一步,舔了舔唇,压向她的唇。
完了,他要吻她。
唇上的触感尚未体验,林招招就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梦里的陈寂仿佛还在眼前,她的脸瞬间爆红。
啊,好可惜。再晚点醒来就好了。
林招招十分没有下限地想着,梦里的自己怎么会觉得完了呢,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惜她没这个福分,现实中没有,梦里居然也不配有吗?
生气!
林招招独自生了会儿气,看了眼手机——这两天太忙了,微信的群消息没怎么处理。她一个个点开,找到谁@了她,再一个个回答。
等处理完这些问题,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给陈寂发了条消息:醒了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
林招招迟疑了一下,翻身下床。烧已经全退了,四肢还是疲软,再睡下去难保不会再烧起来。工作还剩个扫尾,她去书房把最后一点做完发给了云汀。
等了一首歌的时间,云汀的头像跳动了起来:这么快?陈寂帮你了?
林招招:他念,我打字。
云汀:哇。
林招招:别哇了,是舅舅教得好,要乐于助人。
云汀:别给我扣帽子。我教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乐于助人,可没让他浪费一天的时间去助人。
云汀:他对你真好,我嗑的CP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
林招招内心无比赞同,手下却敲了个“呵”字过去,把口嫌体正直发挥得淋漓尽致。
云汀发了个表情包过来,表情包上写着一排字:让我看看是谁又舞到了正主面前,哦,是正主自己。
林招招:云汀先生注意一下。
云汀:请正主注意一下。
林招招又把陈寂那张冷漠比心的表情包发了过去,嘀咕了一句:“陈寂怎么还没醒?不会睡死过去了吧?”
理由找好,她便光明正大去敲陈寂的门了。
咚咚咚。没人应答。
“陈寂?”林招招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转了转,轻轻地推开了门。遮光窗帘拉紧,没有一丝夏日的光能透进屋子,只有她背后的光若有若无地打进房间里,隐隐能看清其中的景象。
陈寂还在睡着。
他面对着门口侧躺着,眉宇沉静,长腿微微弯曲,很坦然安静的睡姿。听到响声,他皱了皱眉,纤长的睫毛颤抖,不耐烦地拿胳膊挡在了眼前,抱怨道:“亮。”
林招招脚步微动,进了屋,唯一的光被她关在了门外。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试探着:“陈寂?”
陈寂低低地“嗯”了一声,问:“……招招吗?”
“嗯。”
“过来。”陈寂似乎翻了个身。
“你还不起来吗?”林招招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想打散满室的沉闷,声音里多了份轻快,“再睡的话晚上就睡不着啦!”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陈寂没说话。
房间里还是太黑了,林招招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没适应,眼前一片漆黑,陈寂又默不作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她的心里难免会有点慌。她又喊了声陈寂,没得到回应,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直直地朝床上扑了过去。
好巧不巧,扑到了陈寂的身上。
丢脸丢大了。
低低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林招招的眼睛一闭,干脆自暴自弃,也不起身,直接给了陈寂一掌。这一掌可用了不少劲,陈寂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语气郁闷:“拿我撒气?”
“不行吗?”林招招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理直气壮的样子很可恶。
陈寂想了想,好像是得他真传。
沉默了一会儿,凶是不能凶,他转移话题:“你还不起来?”
林招招原地耍赖:“起不来。”
“哦?”
“谁让你吓我?”男女毕竟有别,林招招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吃豆腐,于是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哪想刚动了一下,腰忽然被人揽住,力道十足。
是陈寂的掌心。
林招招一怔,咬牙道:“陈寂!”
她语气太凶,陈寂却依然没撒手,搂着人往里靠了靠,这才松了手,悠悠地说:“不扶你你就掉床下了。居然还凶我?”
揽过女孩腰的手无意识地搓动了两下,手感竟然意外地不差。
林招招讷讷地“哦”了一声。
陈寂笑了,两只手枕在脑后,因为初醒的懒散,嗓音略哑:“不然你以为呢?”
“当然以为你在吃我的豆腐。”林招招躺不下去了,她坐起来,抬手就要去开灯,手臂带起了一阵风。没想到她指尖还没摸索到开关,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陈寂的声音淡淡的:“不开灯。”
“为什么?”
“我怕你羞愧。”
林招招的头顶缓缓地出现一个问号。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问:“你没穿衣服?”
她的头被轻轻敲了一下,陈寂无奈道:“想什么呢你?”
“是你误导我的。我就说嘛……”
“说什么?”
——她就说刚刚倒下去的时候一块肉都没摸到。此想法太危险,她才不会告诉陈寂,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那我羞愧什么?”
“招招。”
“干什么?”
她软软糯糯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很甜,像含了块糖,直把人的耳根子听软了。陈寂好歹有了点抵抗力,他侧过身看向她。
女孩的轮廓模糊,小小的,很可爱。
他勾了勾唇,说:“我下个月二十岁了。”
林招招不以为然:“我比你大半年,早就二十岁了,快,叫姐姐。”
“招招姐。”陈寂出乎意料地乖,然而没等她欣慰,他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你进成年男人的房间难道都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吗?”
林招招无言以对:“……”
好记仇啊这位成年男人!
04
病一好,林招招就去上班了。之前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但正值暑假,犯罪频率陡然上升,新的案子源源不绝。她即使不出现场,也是忙得不停转。
林招招倒还好,她是个实习生,理论上再优秀,真正实践的时候也没人敢放手让她去做,所以她只用打打下手。
云汀就没那么轻松了。
这不,因为一起案件,云汀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息的空,他匆匆地扒着盒饭。吃完最后一粒米,他很嫌弃地把盒饭一推:“难吃。”
“啧啧。”多年的同事老赵吃着从家带过来的爱心盒饭,挤对他,“早让你找个老婆你不找,活该吃冷饭。”
云汀剔了剔牙,满不在乎地说:“老赵,你多大了?”
“不就比你大三岁?”
“看看你什么发量,我什么发量?”说着,云汀得意地理了理发型。
人还在,发型就不能乱,很有型也很帅气,他跟老赵仿佛两个年代的人。
老赵则呆了呆,头上稀疏的毛很没存在感地被空调的风吹来吹去。
他恼羞成怒:“这是岁月的痕迹!你不懂!”
“我又不需要。”云汀笑嘻嘻地说,“再说了,你有老婆热炕头,我这不还有外甥和外甥媳妇吗?招招!”
“哎——”林招招从隔壁探出头来,“云老师。”
“过来。”
“怎么了?”林招招警惕地问,她严重怀疑云汀因睡眠不足脑子也开始不灵光了。
“告诉赵老师你的履历。”
虽然有点奇怪,林招招还是如实把自己的成绩汇报了一遍。她不算有天赋,但架不住努力,所以成绩不算顶尖,但拿出去说绝对是不丢人的。
老赵瞪了云汀一眼,又看向林招招,很是和善:“招招是吧?谈恋爱了没?”
林招招很乖地回答:“没有。”
想谈,还没机会。
“我有个儿子,现在在国外工作,成绩优异,性格也特别好,还是单身,要不赵老师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老赵你要点脸!这是我们家的媳妇!”云汀拍桌子。
“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呢?”老赵很不屑,“云老师,我看你是光长年纪没长见识。多交个朋友多条路,你说是吧,招招?”
云汀瞪招招,仿佛她要同意了就是拆他CP、要他老命。
林招招跟云汀太熟了,知道他是雷声大雨点小。赵老师的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自家儿子微信的二维码也亮了出来,就等着她上前一扫,收入通讯录,她要是再拒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云汀也是想到这一点,悻悻地说:“老赵你这速度,是多怕儿子娶不上媳妇?”
林招招拿手机扫了一下,没有立刻添加,先问了一句:“赵老师,您要不要跟他说一声?我莫名其妙地去加他有点不太好。”
“好,我先跟他说。”
“我也要跟陈寂说一声!”云汀拿起手机。
手机振动了不止一下,想必陈寂那么闲也该回复了,林招招的手机屏幕停留在添加好友那一页,赵老师还没给她回应。她等得心急,干脆发了个好友请求过去,然后退出页面,打开群聊。
果然,陈寂回复了。
群组“我嗑的CP是真的”。
云汀:紧急通知,招招太招人喜欢了,我们科室的老赵把儿子介绍给她了。
云汀:@陈寂 赶紧出来。
陈寂:。
简单的句号,表达了千言万语。
云汀:他家儿子很厉害的,十八岁就去非洲进行野外培训了,现在可是首屈一指的野外生存专家。
林招招:这么厉害?
云汀:你加他了?
林招招:加了。
云汀:呵。
陈寂发了张图过来,林招招打开一看,是他家书房靠窗那一排的奖杯,随手拍的图有点糊,窗户是关着的,玻璃上影影绰绰,是陈寂的身影。
很模糊,却能解人相思之苦。
啊,林招招想,今天的陈寂是这样的。
林招招:你也厉害。
“他同意了。”赵老师说,“我这孩子吧,爱玩是爱玩了点,但绝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这点你信叔叔。”
林招招笑着说:“好。”
她本就长得甜,穿了身白大褂,又戴着副眼镜,学生气十足,笑起来时像给人塞了口棉花糖。甜意从心口开始融化,简直太招人喜欢了。
“好嘛,叔叔都叫上了。”云汀冷笑,有种自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他转而私戳陈寂: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陈寂倒是回得快:麻烦您圈地自萌。
云汀:我这不是急吗?
陈寂心中一动,打字缓慢:有很多人追招招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说着他觉得有点怅然,还有点小酸涩,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淡淡地回了句:哦。要我亲手拆CP吗?
云汀及时打断他:救救你舅的老命吧!你以为我们CP粉是真的希望你们在一起吗?哦,那也是真的希望,但其实不还是喜欢你们之间的小互动吗?
陈寂表示中年人的世界他不懂,回了个冷汗的表情。
然后,他把手机扣在桌上,拿起笔,笔尖落在卷子上,写字声沙沙,解题步骤还算简洁明了,解到最后一步才发现错了。他皱了皱眉,喃喃:“太难了。”
难题缠身,窗外的蝉鸣聒噪,声声敲着玻璃。中性笔在指间转动,陈寂看了眼手机,忍不住走了下神。
他想,林招招那么会聊天,跟那位野外生存专家说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
“好,很高兴认识你。”林招招以一句道谢加一个可爱的表情结束了跟赵老师儿子的聊天后,不小心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第一条:雨林探险约起来,下周二雨林八日游还有余位哦。
野外生存专家?还是搞旅游的?
林招招的唇角抽了抽。她人缘好,谁来要微信都不会拒绝的那种,难免有几个做微商的会刷屏,她都礼貌地屏蔽了。
这个……也屏蔽吧。
屏蔽完了,林招招这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忘了交换彼此的名字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在国内,连面都见不上,到时候赵老师问起来就说偶尔联系好了。这般想着,林招招毫无负担地退出了微信。
正巧云汀也休息完毕,换好衣服后招呼她进了实验室。福尔马林的味道被排风扇排掉了大半,但还是有淡淡的气味穿过口罩传过来。
“把排气开得再大点。”云汀的声音闷在口罩里,“你的实习报告记得写。”
“写啦,每天都写的。”
“哪来的空?”云汀有点意外。
“陈寂每天不都在家等我批改作业吗?我趁他改错题的时候写。”林招招调好了排气扇,戴上手套走过来。
云汀随口问:“怎么样?进步大吗?”
“能及格了。”
云汀欣慰道:“林老师教得好。”
林招招笑弯了眼睛,毫不谦虚地接下夸奖:“那是,我可严格了。”
“对了,”云汀架好仪器,眼睛凑上去,说,“明天你去鹿鸣镇走访注意安全,少走点也没关系,主要就是积累经验,具体的宋明会教你的。”
作为刑事侦查中的重要手段,家系图谱的绘制可以起到缩小排查范围的作用,所以分局常常会分配人员下乡开展家系调查和图谱绘制工作。这项任务工作量很大,非一人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所以云汀才会如此嘱咐,先学流程,再精细地学习内容。
林招招点头,又略有迟疑地说:“宋明学长……”
“嗯?”云汀抬起头,示意她递过来一个滴管,说,“宋明人还不错,就是胖了点。”
林招招默然。
算了,还是不告诉云汀舅舅宋明对她献殷勤的事情了。
这晚云汀难得没加班到十点,赶上跟林招招一起回了家,车停在巷口的停车场。夏日晚上的风也是燥热的,进了长街,风吹动三月河,风才渐渐凉了下来。
三月街是景点,但到底不是旺季,又是深夜,只有临河的客栈民宿檐上挂着灯笼,通了电,发出暗红色的光。两人都疲乏了,脚步声轻轻的,林招招还有点关于工作的问题,开车的时候不能问,现在逮着空就问了云汀。
云汀吐槽:“下班了不要聊工作的事。”
“哦。”林招招说,“可我一会儿还要写实习报告。”
“那是工作上的事吗?那是学业上的事。”
“你强词夺理的样子好像一个人,像谁来着?”
“喜欢一个人看谁都像他罢了。”
“云汀先生——”
“林招招小姐……”云汀的话音一转,眉梢挑了挑,“看那是谁?”
林招招抬头。
他们已经过了座桥,离主街有一段距离,喧闹声传不过来,只剩下寂静。青石板的路并不平坦,球鞋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小小的乒乓球是明黄色的,在墙与球拍之间有规律地来来回回。
拿球拍的手骨节分明,长指干净,站姿随意,原本挺拔的腰板微微弯曲,柔软的黑发在明亮的路灯下泛着淡色的光。
是陈寂。
听到脚步声和交谈声,陈寂拿着球拍的手顿了顿。很快,他反手接住球,把球拍背到身后,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回来了?”
云汀脱口而出:“好人妻。”
陈寂无奈:“云汀先生,请您注意一下用词。”
林招招怕云汀再语出惊人,连忙往前小跑了两步,小小的影子和陈寂的影子重叠。她抓住陈寂的手腕,说:“你在等我们?”
“没有‘们’,就你。”陈寂很冷酷。
云汀丝毫不介意,一脸看戏的表情:“哎呀。”
“不就是等我批作业好去睡觉吗?”林招招一脸黑线,扯着陈寂的手腕就往家走,“你有空在门口耍酷,还不如多做两道题。”
陈寂任她拉着跌跌撞撞地进了院,还不忘了提醒她:“嘘,叔叔阿姨都睡了。”
林招招沉默了。
这话说得,好像两人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两人刚在院中的桌前坐定,云汀从门口探出头来,悠悠地说:“陈寂,晚上记得回来。”说完,冲他们眨眨眼,关上了门。
墙角的花随风摇摆,树上的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蝉鸣将歇,蛐蛐又吵嚷起来,随着门被关上愈发刺耳。
气氛也愈发暧昧。
林招招一时无语,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却忽然振动了起来,是有消息发来,一条接一条。
“有人找你。”陈寂说着把桌子上成套的试卷翻开。
林招招说:“哦。”却没有去拿手机。
根据她这两周的经验,这个时间点给她发消息的只有那个宋明学长,不是问她睡了没就是问她吃了没。平时自然是看到就回了,但现在陈寂就在旁边,她哪有空去回他?
陈寂还在问:“你不看看吗?”
“不是什么急事。”林招招接过试卷。
“你都不知道是谁,怎么知道不是急事?”
“是法医科的学长。”林招招无奈,还是把手机拿了过来,据实相告,“明天我要跟他一起去鹿鸣镇调查,他说那边有一处景很美,邀我去看。”
“他想追你。”陈寂说。
林招招笑道:“我又不是傻白甜,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你答应了?”
“是答应去看景。”林招招划重点。
“不过你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陈寂的语气很有过来人的风范。
林招招被他气笑了:“那我们冷神也该谈恋爱了?”
“我这不是在跟乒乓球谈恋爱吗?”说着,他将掌心摊开,深情地看着乒乓球,“你说是不是,球球?”
林招招给了他一个白眼,却也不免怔了怔。
陈寂深情起来,当真令人心动。他侧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款款情深,好像卧在掌心的是他的拇指姑娘。
太胖了,这个乒乓球。林招招嫌弃地想,她没见过这么丑的乒乓球。
05
等陈寂深情完了,林招招终于掀开了试卷。陈寂将乒乓球放在桌上,乒乓球弹了两下,滚动了半圈后靠在了林招招的眼镜盒上。
很碍眼。
陈寂丝毫不在意:“我本来想自己批改的,但没找到答案。”
“答案被我扔了。”林招招说。这套试卷她做过很多遍,在给陈寂之前还特意复习了一遍,题型答案都滚瓜烂熟。
纸张翻页,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说:“陈寂同学进步了呀。”
陈寂不走心地在发呆,说:“哪能一直原地打转?”
“要谦虚,要谦虚!”
林招招抬头,软软地瞪了他一眼,没什么杀伤力,引得陈寂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他托着下巴,说:“最后一题还是不会。”
言下之意,他已经很谦虚了。
亏得林招招常常给学弟学妹解答,才能耐性十足、不厌其烦地讲给他听,直到陈寂“啊”了一声:“大概懂了。”
“再不懂我又要怀疑你的冠军奖杯了。”林招招嫌弃他,随手出了一道同类型的题,“先做。”
陈寂说:“很晚了。”一副不是很想做的样子。
林招招默默地看着他,院里没开灯,只在桌子上放了盏台灯,已经开了很久,光线有点暗。半明半暗中,她小小的白净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目光也软绵绵的。
陈寂扯过草稿纸:“做完这道题去睡觉。”
林招招打了个哈欠:“不急。”
她今天的实习报告还没写,趁陈寂在做题,她从抽屉里拿出表格开始填。灯光渐暗,耳边是陈寂写字的沙沙声,她的困劲也在瞬间起来了,表格上的字像重影般在眼前晃,连带着笔迹也潦草了几分。
等陈寂做完题抬起头时,林招招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很可爱。
莫名其妙地,陈寂只想到这个词,一个无数人都放到林招招身上的词,可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只有可爱。
她穿了件普通的白色短袖,为了舒服故意买大了一码,将小小的身影笼罩起来。天太热了,长发被随意地挽起来,有几缕调皮了,顺着侧脸滑下来,凌乱中却有着别样的可爱。
美色当前,陈寂不客气地多看了几眼后,说:“做完了。”
林招招轻轻“嗯”了一声,没动。
“招招?”
“你先走。”疲惫一旦袭来就是再也止不住的懒散,林招招觉得自己骨头都软了,完全不想动一步,她小声嘟囔,“别管我。”
——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这句话不知道说出来没有,她似乎听到陈寂说了一句“会着凉的”,整个人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是陈寂抱她了吗?
林招招下意识地抓住那人胸前的衣领,听到他轻轻地“咝”了一声。他觉得她的害怕有点多余,说:“不会摔着你。”
林招招半睡半醒间还是不放心,往他怀里缩了缩,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本就挽得不是很紧的发顷刻间散开。
长发柔软,掠过他的胳膊,及至指间。
陈寂指尖微动,低头看了看地,若有所思地说:“发绳明天自己捡。”说完,他抬步,越过脚边的发绳朝屋里走去。
林招招的房间他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地撞开门,哪怕收了力道,还是发出了声响。
他刚要把人放在床上,林招招却忽然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陈寂说:“少耍赖啊。”
林招招被刚刚撞门那一下弄醒了,她贪恋陈寂怀里的温柔,并没有及时下来。好一会儿之后,她眯起眼睛,意识渐渐恢复,问:“耍什么赖?”
“刚到床边你就醒了,不让我把你放上去。”
“我还没洗澡。”
“那我是把你放床上还是地上?”
林招招低声笑:“还是放床上吧。”
如愿把女孩放在了床上,陈寂有种完成任务的感觉。扫了眼时间,再不回去云汀就要想多了,他也就没做停留,转身就要走。
手腕却忽地被人扯住了。
陈寂微怔,他侧过脸,看到莹白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没用多大力气,他却没办法迈出一步。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坐了回去,说:“怕了你了。又怎么了?”
语气颇为无奈,像是在哄富贵人家的小姐。
林招招翻了个身:“嘴硬心软的冷神。”
“少来。”陈寂坐在她的床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洗过澡了。”
林招招沉默。
陈寂没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自觉干干净净,坐得更理直气壮了。他跟林招招太熟了,知道她浅眠的时候会做噩梦,想来是刚刚又梦到了什么,喊他陪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妥。
果然,林招招说:“刚刚梦到高中的事情了。”
“那不算噩梦。”
“嗯。”林招招笑了笑,“不算。”
“哪件事?”
“你逃课三天去冬城打商业表演赛。”
哦,是这事。陈寂想,那跟噩梦还是沾了点边的。
那时候他刚拿了笔奖金,取了之前的凑了凑买了房,再次从小资变成了连温饱都成问题的“穷苦学生”。眼见林招招的生日要到了,他拿得出手的礼物竟然只有自己的球拍和乒乓球。
他问林招招:“你喜欢打乒乓球吗?”
林招招当时忙着写作业,头也不抬,把问题像皮球一样踢回去:“你觉得呢?”
那就是不喜欢了。这就难办了。
陈寂低头想了一会儿,出了教室,拨了个电话。那头几乎是一秒接通。他抬起头看天,后背抵着墙,语气随意洒脱:“江竭吗?冬城那个商业表演赛,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那边的广告商看重陈寂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指名要的他,那自然是来得及的。
临走前,陈寂叮嘱林招招,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云汀糊弄过去。那还是冬天,林招招披着羽绒服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开口:“训练中心怎么办?”
陈寂初二时去了A省省队,初三被隶属国家队的长河训练中心录取,又回到了临溪市。但毕竟前辈能人太多,他在二队并不出众,三天不在,郑同也不会发现。
雾蒙蒙的天将亮未亮,寒风凛冽,吹得林招招抖了一下。她倚着门说:“侥幸心理要不得。”
陈寂倒也赞同:“但没办法。”
“很缺钱吗?”林招招歪了歪头,“我可以借给你,你知道的。”她打了个哈欠,“陈寂,我很有钱。”
“没。”陈寂很是嘴硬,“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商业价值。”
林招招又打了个哈欠,长睫上沾了霜,又化成细小的水珠,衬得黑白分明的眼珠湿漉漉的。她是突然被他叫起来的,上身套了羽绒服,下身却是一条单薄的睡裤,耳朵红红的,像个小兔子。陈寂看着不忍心,搓了搓手,掌心覆盖住她的耳朵。
他深沉地道:“林招招,我也很值钱。”
林招招张口:“哦。”
耳尖发烫,心如擂鼓,怦怦在跳。
“你什么态度?”陈寂不高兴了,微凉的掌心拍了拍她的小脸,“去睡个回笼觉,等我凯旋。”
林招招等得很煎熬。
云汀正巧在忙个案子,两天没回家,等第三天回到家,把自己收拾了个利索就要去训练中心看陈寂,还顺带喊上了林招招。
她不擅长撒谎,拖了又拖,还是被发现了。
陈寂的下场可想而知。云汀本来已经很生气了,但郑同的怒火完全把他盖了下去,郑同怒火中烧地在火车站直接把陈寂带去了训练场。
魔鬼般的训练。
陈寂自知有错,干脆地认了罚,一言不发地跟着训练,心理素质之强大,生生地扛过了这次责罚。后来郑同说,但凡陈寂有一点推脱怨言,马上退回省队永不录用。
“太难了。”林招招叹了口气,打断了两人的回忆。
陈寂点头同意。
没钱的时候真的太难了。
“就因为你。”林招招的语气里有残余的倦意,“我被当成你的帮凶禁足了两天,那两天我天天都在看你的照片。”
陈寂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两天不见这么想我?”
“是在骂你。”
“哦……”陈寂低头看她,“骂我什么?”
林招招睁开眼。刚刚陈寂动了动,碰到了壁灯的开关,淡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笼罩在他的头顶。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好似他望向她的目光也是深情的。
林招招心头一悸,移开了目光。
好半天后,她才小声地控诉:“生日居然送我水晶球,我又不是小学生。”
闹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个。陈寂觉得好笑,问:“那你还留着?”
林招招嘴硬:“那是我人好。”
“嗯,你人真好。”陈寂抬手把床头柜上的水晶球拿过来,白色的小球晶莹剔透,藏着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小王子的围巾飞舞,是一副冬日景象。
他熟练地按了开关,连上手机,放了首和缓的歌。水晶球的光影是黄昏之时,昏暗却明亮,随音乐的律动闪烁。
林招招又要睡着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陈寂倏地开口:“招招。”
“嗯?”
“洗发水用的什么牌子?”
“……怎么了?”
“很香。”
06
雨是凌晨才开始下的,轰隆隆的雷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间或几道闪电,劈开云层,泄下几道光线,临河的客栈后屋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窗户。至清晨时,雨势渐大,成连绵之势。
林招招叼了根油条坐在檐下看雨,妈妈在屋里边收拾东西边喊:“雨衣和伞都得带着,山里风大,伞哪里挡得住!”
“可是雨衣好丑。”林招招咬了口油条,小声吐槽,“尤其是那件黄色的,又丑又大。”
“你是去工作的还是去相亲的?”林母从她背后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那黄色雨衣还是陈寂买给你的,你不是宝贝了好久吗?”
“谁宝贝了?”林招招嘟囔,筷子没夹好,油条掉进了碗里,沾上了白粥。她也不介意,夹了点咸菜,就着扒了口粥,说,“带带带,都带上。”
话音刚落,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林父站在门口,催她:“我的小招宝,你怎么还没吃完早饭?”
“你才走了五分钟!”林招招说,“你不会要先走吧?你说了今天要送我上班的。”
“是爸爸答应你的,但谁让你吃得那么慢的?”眼看林招招要急了,林父赶紧说,“别急,我给你找了个司机。”
林招招一脸怀疑:“谁?”
“惊喜!”林父往旁边一让,很没长辈风范地大惊小怪,“冷神亲自送你,开不开心?”
林家的门是双开的,铁门年岁已久,有些地方已经生了锈,陈旧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冲刷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铺开。
横贯长空的雨水清澈、澄净,荡涤着长街窄巷。
陈寂站在门口,单手撑着一把深色的伞,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黑色长袖衬衫的袖子卷上去,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他本就高,挺直了背脊,愈发显得瘦削。
他望过来的目光平淡,语气也趋于冷漠:“早。”
这司机,林招招甚是满意。
但表现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她露齿一笑,很是敷衍地说:“开心。”转目又看向陈寂,“你这么早去哪儿?”
“有事。”陈寂收了伞走进来,随意地靠在门框上,解释道,“队长回来了,去训练中心复盘。”
哦,果然不是专门来送她的。
林招招也没多大意外,陈寂能顺便送她一程已经很不容易了,谁又敢奢望他专程为她而来呢?想想觉得心酸,她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陈寂平白挨了一记瞪眼,觉得冤枉。他思索了一下,认为原因肯定不在他,于是找了个背锅的:“早饭不好吃?”
“太好吃了。”林招招放下筷子,“你在那儿等我,我还能吃得下吗?”
陈寂说:“不急,你慢慢吃。”
林父已经匆匆忙忙去上班了,林母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林招招小口吃粥的声音藏不住,混在细细的雨声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平淡却美好。
陈寂打开手机,随手一刷,各类消息纷沓而至。他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某女星与圈外男友公开,狂撒狗粮。
不感兴趣,划掉。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队将赴非交流学习,促进中非关系友好发展。
陈寂点开,拍的是队员去出入境管理局办理签证的照片。翻了两张,他保存了下来,给周尽燃发去:“这张拍得不错。”
不等周尽燃回复,他又继续浏览新闻去了。
某偶像舞台炸裂,不日将回国。
不感兴趣,划……嗯?指尖微顿,他点开动图,看了一会儿,问:“你偶像要回国了?”
是林招招喜欢的人。
“啊?”林招招吃完了最后一口粥,才恍然他在说谁,“嗯”了一声,“四月就回了,以后工作重心要往国内移了。”
末了,她觉得奇怪:“你居然还记得我偶像长什么样,不容易。”
“是记得名字。”陈寂收了手机。
“差不多啦,反正是记得。”林招招笑得牙不见眼,“怎么样,他舞台不错吧?”
陈寂说:“没仔细看,还行。”
林招招也不是一味偏袒偶像的人,点了点头,说:“进步空间还有,一步步地走也挺好的,一开始就站在巅峰,没有真正的实力,摔下来会很惨。你说是吧?”
话都让她说了,他还能说什么?陈寂说:“嗯。”
顿了顿,他问:“走吗?”
“走。”林招招放下筷子,喊了句,“妈,雨衣和伞我都拿走啦!”她匆忙地把伞和雨衣往包里一塞,也没撑伞,跑过院子奔向陈寂。
“不是不带雨衣吗?”妈妈的声音响亮,从屋里传来,“你不是嫌弃……”
“我走了!”林招招连忙打断妈妈的话,扯着陈寂的手腕就往外面走,心虚地不肯看他一眼。
嘭——雨伞撑开,细雨顺着伞的弧度滑下来。
林招招松了口气,雨声虽然不大,但毕竟距离还是有的,林招招倾向于陈寂没听见她妈妈说了什么。
而如她自己说过的,侥幸心理要不得,刚走出两步,陈寂淡淡开口:“我看见了,好眼熟的雨衣。”
林招招装傻:“啊?”
陈寂没丝毫感情地问:“我送的?”
“是吗……”
“嫌弃?”
“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林招招否认三连,抓着陈寂手腕的手也微微用力,生怕陈寂把她丢到雨中。
陈寂看了她一眼,问:“雨衣和伞在哪里?”
林招招说:“包里。”
“好。”陈寂点头,趁她不备,探手从她包里精准地找到了雨伞。自动雨伞一按就开,像在雨中开了朵淡粉色的花,与他的并排,看起来很配。
林招招走了下神。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寂已经把伞把塞到了她的手里,丢下一句“嫌弃我就自己打伞”,然后就大步往前走去。
背影冷漠,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林招招小心地避开水洼追上去,低哼道:“小心眼。”
淡粉色的伞比深色的要矮半截,在风雨中晃晃悠悠,陈寂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一脸嫌弃:“细胳膊细腿,刮了台风第一个吹走你。”
“刮台风我就不出门。”
“那万一就在外面,不能及时回家呢?”陈寂怕她被刮跑,没松手。
两人上了一座桥。此时下着大雨,没几个游客来欣赏三月街雨景,清吧窗台上卧了只肥猫睡得正熟,风吹不动,雨拍不醒,恬静安然。
“我就抱着你不撒手。”林招招忙着反驳他,没空看猫。
陈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山明水静的笑容,长空万里般的澄澈都不如他这一个笑。林招招呆了呆,便听到陈寂问:“我很闲吗?天天跟你在一块儿?”
林招招说:“谁在抱谁呗,宋明学长就不错,他胖一点,更踏实。”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才不轻不重地吐出一个字:“行。”
行什么行?
林招招没来得及问清楚,已经到了停车场。这天云汀休假,车子留给陈寂开。雨水把车冲刷得很干净,关上车门后,雨水被隔绝在窗外,雨声变得沉闷起来。
雨刷尽职地挥动,陈寂转动方向盘向后倒去,问:“去分局?”
“不是。”林招招把地址查好,说,“按导航走。”
陈寂说:“嗯。”
近光灯亮起,方向盘打转,车进入主车道,广告牌的霓虹灯还在闪烁,打在湿漉漉的马路上,被车轮碾过,留下几道错乱的痕迹。
雨下得更大了。
“我说老宋,你小师妹到了没?”
手机振动的时候,宋明趴在方向盘上睡得正酣,他抖了个激灵,连忙把手机拿到眼前。他困得眯瞪,原本就小的眼睛只剩一条缝了,见不是林招招的消息,而是好友发来的调侃,骂了一句:“要你管!”
好友啧啧:“提前两个小时去等人家,你出现场也没见那么积极。”
“你少质疑我的工作积极性。”宋明愤愤道。
“不质疑不质疑。还没到?”
“约的九点,招招不会迟到的。”
“哦——招招。”好友发了个坏笑的表情,看上去很欠揍。
哪怕只是看到招招这两个字,宋明那颗胖胖的少男心也瞬间柔软了下来,他托着下巴,嘴角挂上笑容,看着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纹路蜿蜒曲折。
林招招很优秀,他对她是很有好感的,但林招招整天跟着云老师,两人很少有接触。这次好不容易有一次共同工作的机会,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凌晨四点起来试衣服,捯饬好了就跑过来等她。
可惜招招没同意他去接她,只跟他约在城外的加油站会合。宋明不无遗憾地想着,不然还可以提前见一下家长。
也不知道今天招招会穿什么。宋明有点期待。
八点五十五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雪佛兰缓缓地驶过收费站,朝他这边开了过来。宋明直觉,这肯定是林招招打的私家车。
果然,停了三分钟,大概是付过钱了,副驾驶的门打开,林招招撑着伞走了下来。
宋明打开双闪灯,准备下车接她。
哪想才开了门,便见林招招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她侧过身。宋明看到雪佛兰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有人影在动,好像是在跟林招招说话。
怎么?是账没结清?
宋明眉头一皱,他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正准备跳下车,来个百米冲刺抢着付款,便见驾驶座里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是男人的手。
宋明的心瞬间就凉了。完了,被人抢先一步。
林招招该庆幸,陈寂把车停得并不是很近,以至于宋明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凡听到一句,都不会觉得他们是一对。
譬如此刻,陈寂边给她整理衣领边说:“既然不嫌弃,怎么不穿雨衣?”
伞有点小,雨丝打在陈寂的手背上,再坠入脚边的水洼里。林招招的目光跟着看过去,有点出神。
“喂。”陈寂不满。
林招招恍神,旋即瞪他:“就五米远,穿它干吗?”但到底理亏,又小声补充,“我到山里走访的时候肯定会穿的。”
陈寂提议:“要不你上车,我再开远点?”
林招招脸一黑:“你是不是想死?”
陈寂很识趣:“你最好会穿。”
林招招说:“我走啦,师兄还在等我。”
“等下。”陈寂开口再次叫住了她,一反往常的干脆。他皱着眉盯着她看,心想,她好瘦啊,站在风雨里,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让人忍不住担心。
于是,他叮嘱道:“注意安全。”
“我当然会啦。”林招招笑得很好看,“别忘了我也是学过擒拿手的人。”
大一时报的选修课程,以防守为主。
陈寂泼冷水:“嗯,就是没一次及格。”
“闭嘴!”林招招来了气,“陈寂,我这次真的走了哦,别半路把我喊住,我不会回头的。”说着又有点小小的得意,“你也别太舍不得我,我晚上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
她故意斜着眼睨他,那点小得意和自矜简直要溢出来了。
陈寂看着好笑,把外套扔给她:“山里风大。”
“哦。”林招招捏了捏怀里的外套,是陈寂的,比她的身板要大很多,一看就很暖和。她还了个甜甜的笑:“谢谢冷神啦。”
冷神很冷,发动车子,留给她一个侧脸:“晚上记得还。”
林招招默认,陈寂晚上还想见到她。
这么一想,她心情大好,连带着迈出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而后看到宋明坐在驾驶座要下不下,胖乎乎的脸上沾上雨水,她顿觉歉意:“不好意思啊,师兄,我来晚了。”
宋明没动。
林招招歪了歪头,唤道:“宋明师兄?”
宋明讷讷:“啊,招招。”
雨声渐大,没人听见,宋明那颗胖乎乎的少男之心“啪”的一声,碎了。
07
越靠近鹿鸣镇雨越大,山风夹杂着山雨,车轮碾过,泥浆飞溅,有小石子打在车身上,又再次被弹飞,消失在未知的地方。
行至镇口,云汀打来电话,说如果还没出城就先回吧,雨太大,不好走访,安全也成问题。但眼看镇子就要到了,林招招和宋明商量了一下,来都来了,能走几家就走几家。
“那你们注意安全。”云汀也没阻止,背景里的雨声清晰。
林招招笑道:“看雨呢?”
云汀看着杯中的茶叶,吹了吹,怡然自得:“好不容易休假一天,还不许我装装文艺?”然后又遗憾道,“可惜你跟陈寂都不在,不然一边赏雨喝茶一边嗑糖,岂不美哉?”
“别做梦了。”林招招残忍地打断他的幻想,“你赏雨吧,我挂啦?”
云汀悻悻:“行,你忙去吧。”
林招招挂了电话,山脚的镇子越来越近。古镇多是窄巷,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镇外。宋明有心表现,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抢救一下:“外面雨太大了,要不我先去探探路,你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师兄。”林招招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得宋明的心都快化了,刚想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喝点热水,便见她把包拿了起来,开始掏东西。
棒球帽,眼镜盒,外套,雨衣。
嚯,明黄色的雨衣。
好丑。
林招招却半点不嫌弃,先套上外套,接着慢吞吞地穿上雨衣,扣上棒球帽,又把雨衣的帽子戴上。一切准备就绪,见宋明没动作,她问:“师兄没带雨衣吗?”
那还是带了的。
宋明带的是单位分配的,深绿色的雨衣防水性很好,但与之相对应的,也是奇丑无比。他眼看着林招招下了车,雨衣在雾蒙蒙的雨中明亮显眼,尺寸似乎不太对,宽大得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她走起路来步伐轻快,像个欢乐的小黄鸭。
宋明忍不住拍了张照。
快门声忘了关,穿透雨幕,清晰可闻,林招招的背影僵了一下。
宋明暗想,完了,偷拍人家被逮住也太丢人了吧?要不要装作在拍风景?嗯,鹿鸣山风景不错嘛,钟灵毓秀的,就是……
“在拍我吗?”林招招小跑回来。
“啊?”
林招招伸手:“给我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宋明随手一拍,对焦都没对焦好,却巧在女孩正侧着脸看山,小半张白净的脸出了镜,与身后青山呼应,更显山光并水色的可爱明净。
林招招说:“还不错,发给我。”
她的语气雀跃,好像并不受环境所困,打心眼里的开心渐渐传染给宋明。他边发给她边问:“要发朋友圈?”
林招招说:“发给朋友看看。”
她说着,将照片转发到了三个人的群里。
林招招:穿上了@陈寂。
雨下得很大,哪怕有雨衣挡着,屏幕也难免会被打湿。她等了一会儿,陈寂没回,宋明又提醒她该走了,她只好遗憾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没一会儿,手机振动。
她不方便拿出来,只好边走路边想陈寂会给回什么,可能是个句号,也可能是个满意的表情包,最大的可能——
林招招沮丧地想,最大的可能是云汀回了她。
嗡嗡,嗡嗡。陈寂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时,顾则正好点了开始播放视频的键。投影仪的幕布上,陈寂看到自己和周尽燃并排走向球台,也看到自己习惯性地擦了擦球拍,做准备动作。
“下面复盘的是男子双打决赛,陈寂和周尽燃对C国,先看第一局。”顾则把激光笔收拢入掌心,眉宇间有点疲惫。
他刚跟女朋友从国外度假回来,眼看收假在即,上一场比赛还没复盘,被郑同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大发雷霆。
队友们是怕受罚,他却是责任所在。
一想就想远了。
顾则定了定神,问:“你们俩比赛后看视频了吗?”
“看了。”周尽燃积极回答,陈寂则点了点头。
周尽燃抵了抵他的胳膊,很郁闷地问:“这镜头怎么把我拍得比你矮?”
“你本来就没我高。”陈寂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是林招招发在群里的消息,还@了他。
穿上雨衣了?陈寂无声地笑了笑,刚点开群组,云汀的消息就跳了上来。
云汀:哇!
云汀:鹿鸣山脚下,有只小黄鸭,快来快来看一看,谁不说可爱?
还唱上了。
陈寂点开图片,镜头模糊,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他食指和中指微动,将图片放大,才堪堪看见女孩是笑着的。
是挺可爱的。
陈寂:主要是雨衣好看。
回复完,他收了手机,正巧顾则暂停了视频,说:“那从陈寂开始,先说说自己的问题和亮点,其他人注意补充。”
“好。”陈寂翻开笔记本,说,“第一局,为了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我和周尽燃的节奏很快……”
他的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在会议室中传开,撞上落地窗。
雨拍打着落地窗,条条蜿蜒的水线让整个世界变得模糊,灰蒙蒙的天,青山细雨,渐成背景。
走访进行得很缓慢。鹿鸣镇没开发成景区,外来商家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老人、孩子在家,孩子不懂事,老人不识字,林招招和宋明耐心地一个个引导。等他们吃上一口热饭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四点了。
还是宋明饿了,当着人家老太太的面肚子咕咕叫,他正觉得窘迫,老太太就给他解了围:“警察同志辛苦了,家里还有点面条,留下来吃点吧?”
面是手擀的,咬起来很有劲道,再撒上青椒肉丝拌一拌,香得人走不动道。
“托师兄的福了。”林招招也是饿得不行,闷头吃了会儿面,抬起头时,鼻尖沁着细小的亮晶晶的汗珠,笑意盈盈。
宋明的脸更红了,恨不得埋进面碗里就此与世诀别。但转念一想,林招招跑了那么久,也该饿了,他丢丢人,让她吃上饭也没什么。
哼,这事换成那个雪佛兰肯定不行。有钱人好面子。
想到那位雪佛兰,宋明吃了一口面,试探地问:“今天车不好打吧?”
“嗯,下雨天肯定不好打车。”林招招点头。
“而且私家车还不安全。”宋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下次要是还出来,我就去接你吧,方便点,也安全点。”
林招招喝了口水,心里“啊”了一声,宋师兄这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早上谁送她来的。
水是山泉,舌尖都落了点清甜。
“下着大雨我哪里打得到私家车啊。”林招招又拿起筷子,说,“是我朋友送我来的。”
宋明心一紧,问:“是男朋友吧?”
林招招说:“嗯。”
心底默念,得不到陈寂没关系,嘴瘾还是可以过一过的,反正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宋明和陈寂能认识的指数为零。
吹牛不要钱,但是林招招难免心虚,生怕宋明再细细问下去,她连忙装作正在认真吃面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宋明的情绪很明显地萎靡了下来。
越下越大的雨让走访彻底走不下去了,山路崎岖,天色黑得快,赶夜路不安全,他们只能在鹿鸣镇住一晚。
临时找的酒店条件不是很好,房间里有股陈旧的霉味,但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是个山景房,占据了半面墙的玻璃窗像幅画卷,把连绵不绝的青山框了进去。
林招招给父母报了平安,又看了看桌上陈寂的外套,抿了抿唇,也给他打了个电话。
嘟——嘟——
“喂?”像隔了一层雾,她似乎听到了门推开的声音,雨声忽地就清晰了起来,连带着清晰的,是陈寂的声音,“回来了?”
林招招郁闷地说:“没有。”
陈寂说:“哦。”
“陈寂你再回我哦,我就把你拉入黑名单!”林招招控诉这个直男,“绅士点吧哥们!”
那边陈寂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才说:“哦?”
林招招觉得自己需要氧气。
陈寂却低声笑了笑,问:“为什么还没回来?”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窗户开了一条缝,雨丝吹进来,天色已经沉了下去。他说,“天都黑了。”
“是啊。”林招招也看向窗外,“雨太大,回不去了。”
“住哪儿?”
“我们找了一家快倒闭的酒店,条件也不怎么好。”林招招终于还是嫌弃上了,小声吐槽,“是很破。”
陈寂说:“娇气。”
林招招没反驳,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嗯,对,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陈寂被她气笑了,其实他懂林招招,她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但并非不能受苦,住宿条件差点撑撑也就过去了。但那也是在外人面前,一到他面前,原形毕露,情不自禁地就“娇气”了起来。
招招是不是太依赖他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没被他抓住细想就被林招招打断了——她看他没搭腔,又自顾自地开了新的话题:“雨好大啊,陈寂。”
陈寂没好气:“山雨好赏吗?”
“还不错啦,就是天黑了看不清。”
“开手电筒?”
“好主意。”林招招说,“可我懒得下床,躺着好舒服。”
“躺着呢?”陈寂抬手关上了窗,雨声又成了背景音,女孩轻微的呼吸声灌入耳中,顺着耳廓钻进去。
林招招说:“能躺着绝对不坐着。”
林招招是喜欢躺着。有时候写作业写得累了就趴下来,下巴搁在手臂上,眯着眼睛写,坐没坐相,松松垮垮的,却挺可爱。
陈寂能想象到林招招现在什么样,应该是仰躺在床上,眼睛能看得到天花板,灯光会映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忍不住问:“天花板什么颜色的?”
“啊?”林招招看了眼天花板,“就白色的墙啊。问这个干什么?”
陈寂转移话题:“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聊到现在,她还没说清来意。
林招招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是哦,他们还没亲密到可以毫无理由地就给陈寂打电话,那是只有女朋友才有的特权吧?她来了气,说:“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
陈寂疑惑地“嗯”了一声,问:“你这么闲?”
“对啊,这里没网,我也没带充电器,唯一的电视只能搜到地方台,在唱戏,我听了两句实在欣赏不了。”林招招越想越愤愤,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仔细地听陈寂的呼吸声。
轻微的,平静的,却令人安心。
她吐槽到一半突然不说话了,陈寂眉头微皱:“怎么没声了?”
“陈寂。”
“嗯?”
“陈寂。”林招招扯了扯嘴角,听到他又无奈地应了一声,她才小声说,“我今天晚上没办法还你的外套了。”
接完林招招的电话,陈寂就有点心不在焉的。复盘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半,等所有人都散场,急哄哄地回家了,他还坐在位子上发呆。
顾则打了个响指,问:“不回家?”
陈寂回过神,会议室里的灯光明亮,衬得窗外昏暗,他说:“不急。”
“不急陪我喝两杯?”顾则提议。
陈寂站起身往落地窗旁走去,听到这话,回头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家教那么严居然还敢喝酒?”
顾则原本正经的脸红了一下:“喝几口还是可以的!”
陈寂笑了笑,靠着窗,说:“雨下大了。”
“是啊。”顾则关掉视频,投影仪的幕布渐渐收起,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站起来,走到陈寂身边:“临溪的梅雨季要来了。”
陈寂看着窗外的雨,天色一点点在他眼中沉下去,他低声说:“山里的雷一定很可怕。”
“什么?”他声音太低,顾则没听清楚。
天际一道闪电劈下,山脉若隐若现,雷声沉闷,轰隆隆地在耳边炸开,像是把陈寂敲醒了般。他神情微动,语气匆促:“我先走了。”
“哎——”顾则喊,“酒……”
下半句被“砰”的关门声憋了回去,他怔怔地看着来回摇摆的门,喃喃:“年轻人啊,太急躁了。不过,是说打雷吗?打雷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值得。
陈寂转动车钥匙,雨刷飞快地动着,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傍晚的天已经黑沉如凌晨,雨势磅礴,路上鲜少有车经过。
红灯的数字闪烁。
60秒。
59秒。
58秒。
一分钟被拉得无限长,他平白无故地烦躁了起来,翻出手机转移注意力,点开林招招的聊天框,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张头像。
是她自己的照片。
好像是十八岁的时候照的,她还穿着江北高中的校服,齐耳的短发俏皮可爱,笑起来时牙齿洁白,漂亮的眼睛像是藏着夏日夜晚的星光。
绿灯亮起时,陈寂脑海里只盘旋了一个念头。
他想,招招最怕打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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