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你挨过岁末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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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招招一来,院里登时热闹了起来。等所有菜都上桌后,云汀去酒窖里拿了两坛自家酿的酒。他递给林招招一坛,说:“陈寂酿的,好像是青梅酒。”说着,他又扬声问陈寂,“是吗?”
陈寂受着伤,不能喝酒,很是不爽地哼了一声,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云汀也不介意,说:“就是青梅酒。为你酿的。”
陈寂语气凉凉的:“造谣要负法律责任。”
云汀问:“我造谣了吗?”
林招招看着陈寂。
“没有。”在林招招的死亡注视下,陈寂从善如流地改口,“就是为招招酿的,她不喝完都对不起我一片真心。”
林招招笑道:“你放心,我会喝完的。”
青梅酒度数低,喝了不上头,凭林招招的酒量,兴致来了喝完一小坛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今晚不是出于兴致,而是郁闷。
如陈寂所想,她觉得难受了,又不想打扰到别人,于是自己找了个小角落偷偷哭了一会儿。等郁闷完了,这才来见陈寂。
想到这里,林招招摇了摇头,准备跟云汀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哪想刚刚举起酒杯,云汀的电话突然响了。
职业习惯,云汀第一时间接了电话,连“嗯”了几声后,放下酒杯。
林招招讷讷地问:“出现场?”
“嗯,还好没喝酒。”云汀遗憾地看了眼还没喝的酒,说,“我先走了,吃不完记得放冰箱里。”又沉声叮嘱道,“招招,趁着还没工作,赶紧谈恋爱。”
云汀急匆匆地走了,门被关上,月光愈发明亮,透过门缝泄了进来。院里陷入寂静,林招招就着月光倒了杯酒,瓷白的酒杯,青梅酒在其中闪烁。陈寂说:“少喝点。”
林招招说:“嗯。”
然后一杯又一杯。
陈寂无奈地说:“我还没死。”
“谁为你悲伤了?”林招招嘴硬道,“我是为你骄傲。真厉害啊陈寂,把所有人都瞒得死死的,过了1/4决赛,又过了半决赛,到决赛了你怎么不装了?”
陈寂说:“装不下去了。”
林招怒气冲冲地放下杯子:“怎么装不下去了?”
“因为太疼了。”陈寂的声音低低的,他又重复道,“因为太疼了,招招。”
——因为太疼了,所以装不下去了。
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向心脏,且专门往最柔软的地方扎,一针又一针,扎得人疼得窒息,偏偏开出血花来。
林招招的眼眶登时红了。
陈寂将云汀的酒杯推向自己,语气平平:“他们都骂我了。可我不能不上,如果可以,明天的单打我也不想放弃。”他仰头,一杯酒进口,不似青梅酒的清甜,云汀的这坛酒是实在的烈酒,辛辣地烫着喉咙。
林招招上去要拦他:“你有伤!”
陈寂一闪身,灵巧地躲开了。他的任性劲儿上来了,谁也劝不动,紧接着又倒了杯酒,象征性地碰了碰她的杯子,再次一饮而尽。
他酒量也就一般,没过三杯便有些微醺。林招招喊他:“陈寂?”
陈寂抬眼看过来。他的目光平淡沉静,跟平时没多大区别,甚至显得更加清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浸了酒的唇殷红,他舔了舔唇,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寂?”林招招试探地戳了戳他的手背,见他没反应,悄悄探手想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过来。修长白皙的手指蹭过去,好不容易碰到杯身,冷不丁地被人抓住了。林招招吓了一跳,短促地叫了一声,恼羞成怒:“陈寂!”
陈寂抬眼,盯着她。
林招招被盯得心虚,想收回自己的手,不想陈寂拉得更紧了。他的掌心温热,薄薄的茧划过她莹白的手指。他张口,吐字:“三次。”
林招招莫名其妙地说:“啊?”
陈寂说:“你喊了我三次,什么事?”
林招招呆了呆,问:“你真的喝醉了吗?为什么还这么清醒?”
陈寂说:“醉了。”
她不信!
林招招顿时警惕起来,关于酒后失事的一系列措施立刻被抛到了脑后。她清了清嗓子,说:“你先把手松开。”
陈寂动了动抓着她手指的手,果断拒绝:“不。”
林招招脸一黑,说:“不要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打你,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清醒点,我就……”
正扯着她的手指一根根缠上自己指间的陈寂动作一顿,抬起头问:“你就?”
林招招结巴:“我就……我……你放开我!”
十指相扣,她看陈寂今晚是想要她的命。她用了力气反抗他,却如同蜉蝣撼树,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拨回去。
陈寂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来,碰了碰她的脸,喃喃:“你的脸好红。”
林招招想打他。
他都这样了,她的脸能不红吗?林招招暗想,陈寂要么是在逗她,要么是真的喝醉了。她虽然跟陈寂认识那么久了,但有十八年是不能碰酒的,成年后又因为陈寂队规严,两人从未一起喝过酒,她自然不知道他醉酒什么样。
林招招灵机一动,偷偷给周尽燃发消息:陈寂喝醉什么样?
周尽燃回得倒挺快:没见过。
行,九十九级的副本没有攻略,让她单枪匹马闯是吗?林招招仔细一思索,觉得她没勇气,她现在有两个选项,一个是扔下陈寂回家睡觉,二是被陈寂丢到门外回家睡觉。
她选择……
林招招选了第三项。她站起来,又拉着陈寂站起来,说:“走,去洗脸。”
不管有没有醉,洗把脸总该清醒点的。本以为让陈寂跟她去洗手间要费一番工夫,没想到陈寂居然很乖,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乖乖地进了洗手间,乖乖地锁上了门。
林招招问:“锁门干什么?”
“嘘。”陈寂将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小点声。”
林招招没好气:“去洗脸。”
陈寂缓了一会儿才接收了她的指令,拖着步伐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细小的水流洒下来,接到掌心,又顺着指缝滴下来。他俯身,把水往脸上扑了扑。
林招招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水池台旁的灯昏黄暧昧,给他的侧脸打了层温柔的光芒,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相遇。
林招招下意识地避开,问:“清醒点了吗?”
“招招。”
“嗯?”
“看我。”平淡无波的语气里,尾音略微颤抖,他像是清醒了些。
“看你干什么?”林招招把目光挪了点过来,又忍不住被吸引。陈寂的目光澄明,渐渐混杂了其他情绪。她心底一慌,忍不住上前问:“怎么了?”
喝个酒,怎么人设都换了?
陈寂低声说:“不要怕看我,不会被拍到的。”
在担心这个?林招招松了口气,又说:“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被拍到了也没关系啦。”
“澄清好难。”
“什么?”
“大家会信我,但会不喜欢招招。”
“没有啊……再说了,我又不是人民币,哪能大家都喜欢?”
“招招就该所有人都喜欢。”陈寂突然固执起来,眼里有水汽弥漫,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打湿了衬衫。他走过来,喊她:“招招。”
“嗯?”
“你知道……网上很多人都想让我们在一起吗?”
“……知道啊。”
“那你,怎么想?”
林招招愣了一下,她还能怎么想?祝那些人梦想成真?搞CP搞到真的?她哪里敢想?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作势要打开洗手间的门,说:“走吧,你需要休息。”
她的手放在开关处,“咔嗒”一声,锁开了,她抓住陈寂的手腕,想带他出去。
可在下一秒,同样的响声在耳边响起。
一只手伸过来,重新锁上了门。
长指弯曲,指节分明,在同一时刻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薄薄的茧滑过她细腻的皮肤,引起一阵战栗,自指尖传达,颤巍巍地攀上脸。
她的脸开始发烫。她喃喃:“陈寂……”
陈寂往前走了一步,她退无可退,后背抵在玻璃门上,冰冷地隔着衣服刺着她的背。她匆忙地想找话题,慌不择路地张口问:“所……所有人都该喜欢招招,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糟糕!怎么一不留神问了自己想问的?
现在没超过两分钟,撤回还来得及吗?林招招欲哭无泪,正想当此事没发生过,便见陈寂忽地靠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畔,额头轻轻碰到了她的肩膀上。他低声说:“喜欢的。”
——喜欢的。
陈寂这么说。
“但是……”
“什么?”
“不是那种喜欢。”
“哪种?”林招招心底一沉。
“就是……可以亲吻的喜欢。”话音刚落,他忽地起身,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将脖子扬起来。
然后,他低头侧脸,含住了她的唇。
吻来得太仓促,林招招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在缓慢重启的过程中,唇上的触感反而更清晰。陈寂的唇很凉,浸了酒渡到她的唇上,反复摩擦,变得滚烫。
心脏在胸膛里鼓噪不安地跳动。
风仿佛一瞬间变得猛烈,敲得窗户哐哐作响,林招招想,应该要下雨了。刚一走神,唇便被人轻轻咬了咬,她吃痛,呜咽着瞪向陈寂。
陈寂吻得很专注。
他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撩起暧昧的光影,与她共享着同一寸的空气,灼热、势不可挡。他离她太近了,腹肌在被打湿的薄薄的衬衫下若隐若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林招招闭上眼,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喘息声在静寂的房间里清晰无比,顺着耳廓钻进去,听得她耳根软了下来,攥着他衣角的手用力,指尖泛白。她任由陈寂扣住腰,将她拉得更近,舌尖在滚烫的唇上试探地触碰,他无师自通地认为不该止于此。
少了哪里呢?
陈寂缓慢地放开林招招,盯着她被吻得红肿的唇。女孩被欺负得狠了,衣衫凌乱,被迫仰着的脖颈上红痕明显,细长漂亮的锁骨勾人,眼角也泛红,像只小兔子。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像狮子看猎物般侵略性十足。
林招招被他看得脸热,想借势推开他,陈寂的力道却又大了几分。他张口,声线低低的:“乖。”他吻了吻她的眼角,温柔而沙哑,“张开嘴,好不好?”
林招招轻轻颤了一下,吃惊地看向陈寂。
很明显,陈寂并不是在真的跟她打商量,因为下一秒,她的牙关便被撬开,舌尖强势地抵了进去,席卷了她整个口腔。
吻自冷淡推向炽热。
他是主导的人,却始终游离在外,如同一幅冷淡至极的画那般,他不在乎身处何处,景色如何,谁人欣赏。他就在那里,只为眼前沉醉。
他只是在单纯地享受这个吻。
与她无关。
她却忍不住沉沦,她笨拙而激烈地与他交换着唾液,一而再地踮着脚将自己送上去。滚烫的泪水跌落,她委屈地抽噎着,却完全不想停止。
也是在吻落下来的时候,林招招才确定,陈寂真的喝醉了。
所以,他不会记得的。
他会以为是一场梦,一场他永远不会告诉她的梦。而她也只好在梦与现实的缝隙间贪恋这一点点暧昧,不然她以后还要上哪里找这样美好的梦,能得到陈寂的一个吻?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她绝望地任他吻着她,唇齿间的空气被强势地掠夺,充斥了他的味道,顺着喉咙钻进心口,像千万根点了糖的针般,一针一血,却甜到了极致。
终于,陈寂放开了她。
他餮足地舔了舔唇,又忍不住轻轻碰她的唇,笑着夸她:“很甜。”顿了顿,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平稳,睡了过去。
看吧。林招招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连这点缝隙都这么短暂,稍纵即逝。
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陈寂问她:“招招,你知道网上有很多人都想让我们在一起吗?”
——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
她和陈寂的双人超话她用小号关注了,显微镜女孩不管多久之前的事情都能扒出来,且事无巨细,层层分析,个个都是“嗑”学家和“嗑”代表。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语,抑或陈寂偶尔评论的她几条微博,甚至于,他们扒出了陈寂发朋友圈提到她。
“小姑娘长大了,有人追了。”
——哈哈哈,冷神急了吧?还不赶紧追?我们招招很抢手的!
——啧啧,亚洲醋王预定。
——让一让,别踩到我的头。
——别问,问就是伟大的友情让冷神说出这样的话!
在这场盛大的狂欢中,林招招反而成了最清醒的人。她清醒地知道,陈寂望向她时温情的目光是真的,在无望时她与陈寂一同走过的岁月是真的,飞往天际的风筝是真的,那天的烟花与星星也是真的。
可陈寂喜欢她,是假的。
她没办法不清醒,却也没办法从中抽身,因为她喜欢陈寂,是真的。
02
亚锦赛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冷神陈寂却被“雪藏”了,体育新闻上在报道当日赛果时总会提一嘴他,不外是“深表遗憾”“冷神加油”“下次再战”之类的话。网上更是对这件事讨论得如火如荼。
陈寂看得烦了,干脆地使用会员特权,屏蔽了“冷神”“陈寂”关键词。
首页马上清净了。
他关注的人不多,关键词屏蔽了,一刷首页全都是林招招。绯闻事件后,林招招的粉丝急剧增加,她也不常发微博了,但毕竟话痨体质,每天至少得有一条。
比如,她刚刚就发了一条。
林招招:下雨天了,怎么办。
——我好想你。
——不敢打给你,我找不到原因。
这条内容矫情,底下的评论更矫情,一条接一条地串成了一首歌。酷酷的冷神接受不了,冷哼一声,评论:带伞。
评论完,他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给CP粉发了口大糖。
他靠在沙发上,侧耳听了会儿雨声,问:“雨下几天了?”
没人回答他。
陈寂侧过头,周尽燃盘腿坐在一旁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陈寂伸脚踢了踢他,还是没反应。陈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听招招说时映……”
“时映怎么了?”周尽燃霍然抬头,见陈寂冷冷地看着他,没发现自己命悬一线,还在连声问着,“说话啊!”
陈寂问:“你在跟谁聊天?”
周尽燃立刻闭嘴。
陈寂心底了然,笃定道:“时映。”顿了顿,他又奇怪,“她为什么肯理你?你之前不是连她微信号都要不到吗?”
周尽燃微讪,说:“我是以房东的身份聊的。”
陈寂挑眉。
周尽燃把手机递过来,陈寂扫了一眼,又坐直了身子仔细地看聊天记录。能看出来是周尽燃的小号,聊天框里的内容也是极疏远。
——时小姐住得还习惯吗?有哪里不好吗?
——挺好的,谢谢关心。
——时小姐,水电费我们这边会帮您交的,这您不用操心了。
——房东您人真好。
毫无营养的对话,也不知道周尽燃是怎么聊得这么带劲的。陈寂扯了扯嘴角,问:“还喜欢她?”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周尽燃否认三连。
陈寂冷淡地说:“哦。”
周尽燃见状赶紧转移话题:“雨是男团决赛那天晚上下的,这是第四天了。哦,就是你喝醉酒那天晚上。”
陈寂脸一黑:“再说灭口。”
周尽燃扳回一局,笑倒在沙发上。
陈寂头疼——他酒量一般般,一杯两杯度数低的可以,再高一点肯定会醉。那天晚上也是郁闷,他一不小心喝多了,一不小心给了林招招可乘之机。宿醉醒来后被骂了一顿不说,他还被迫答应了林招招两个条件。
一认真复健;二好好学习。
条件都是为了他好,他也就不计较了,毕竟天知地知他知林招招知。而今天没去决赛现场看比赛的周尽燃特意跑来后,他才知道,原来周尽燃也知道。
那一刻,他只想灭口。
周尽燃感受到陈寂散发出的杀意,连忙缩回自己的小角落,说:“快看,比赛快开始了。”
客厅的投影布上,正现场直播未明体育馆男子单打决赛,运动员还在准备中,座无虚席的场馆里,有人在不停地走动。背景音是解说直播间两位解说的声音。
“亚锦赛男子单打决赛,江竭对长泽鹤让。将会在16点40分开始,请锁定草莓台,为您直播。”
“长泽鹤让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性赛事,他曾在1/4决赛中遇到了冷神。嗯,冷神陈寂,3:1输给了陈寂。但是能看出来,他是个很有天赋的运动员,并在男子单打中过五关斩六将到了决赛。提到陈寂,还是觉得挺遗憾的。”
“对,遗憾。陈寂为了这次亚锦赛,放弃了暑假期间的公开赛,并进行了近30天的集训,却没想到旧伤复发。”
冷神……周尽燃瞟了陈寂一眼,嗯,冷神很不爽。
不在江湖上,江湖上却始终有他的传说,反复被拎出来说,任谁也不会心情好。等这两位解说好不容易从遗憾中走出来,那边比赛都快开始了。
很快,哨响。
周尽燃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问:“解说是不是没介绍江竭?”
陈寂说:“嗯。”
周尽燃:“呃……”
这就尴尬了。众所周知江竭有多好面子。像这样的电视直播解说他回去肯定会看,一看解说在比赛开始前全程提陈寂,指不定怎么气呢!
“对了,”周尽燃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说你要找江竭算账,算什么账?”
陈寂盯着比赛,说:“只是怀疑上次热搜的事跟他有关。”
周尽燃说:“不会吧?”
“我很小心。”陈寂说,“我跟招招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见面了,而且很多都是白天,没人拍。偏偏我去学校补习被拍了,而且拍摄手法是很专业的偷拍。”
“我人很好,得罪的人不多,用排除法,他的可能性最大。”
“等等,你人很好?”
“不好吗?”陈寂看过来。
周尽燃说:“好,特别好。尤其是对我这个副队长,好得不得了。”
陈寂忽地笑了笑。
周尽燃问:“那你找证据了吗?”
陈寂说:“嗯,托了个朋友帮忙调查,应该快有结果了。”
周尽燃说:“你朋友涉猎真广。”
陈寂没说话。投影布上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一局,两名运动员各自走向教练,听教练部署下一局的战略。
长泽鹤让看起来很小,陈寂翻过他的资料,才十六岁。他能打到亚锦赛决赛,除了运气,确实是天赋过人。
就在周尽燃以为陈寂要好好看比赛的时候,陈寂突然问:“我喝醉什么样子?”
“没见过。”
“我们没在一起喝过酒吗?”
“喝过酸奶算吗?”周尽燃说,“你可以问招招啊,她是亲眼见过的。”
陈寂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长泽鹤让天赋不错。”
周尽燃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但也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就是心理素质不怎么好。上次跟你打完之后你是没看见,他哭了好久,那个可怜劲儿,真是我见犹怜。”
陈寂皱眉:“被打哭了?”
“你自己没人性你不清楚吗?”周尽燃吐槽,“人家第一次上场比赛,你为了多点研究资料,硬生生地让了一局,演技之拙劣,让人不忍直视。对此我只想说……”
“哦?”
“干得漂亮。”周尽燃举起大拇指,给陈寂点了个赞。
陈寂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看比赛。江竭的打法他太熟悉了,所以没多关注,只盯着长泽鹤让看。小少年还没开始发育,瘦弱的小身板,绝对不超过一米七,标准的小正太一枚。
林招招肯定会喜欢。
莫名地,他想到林招招时,心跳漏了一拍,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抿了抿唇,给林招招发了个消息:看比赛了吗?
林招招:没,你又不在赛场上。
陈寂:喜欢我还是喜欢比赛?
林招招:喜欢看你比赛。
从善如流的标准答案张口就来,林招招放下笔,讲台上的沈老师正在对他们这半个月来的报告做总结,声音平缓温和,趋于冷淡。她咂咂舌,冰山老师名不虚传。
等了一会儿,见陈寂还没回她,她又问:什么事?
这次陈寂倒是回得快:带伞了吗?
林招招往窗外看了看。她坐的位置离窗口近,能看到雨丝急促地打在玻璃上,迅速地划过雨痕,又很快被新雨冲刷覆盖。风卷落叶,在柏油马路上被匆匆路过的学生踩平。噼里啪啦的雨声被挡在玻璃外,像秋日的默片般使得沈老师的声音愈发清晰。
雨很大,她怎么可能不带伞?
林招招:不带的话冷神能过来给我送伞吗?
陈寂:不能。
好,够绝情。林招招发了一排白眼。
旁边的澄子戳了戳她,眼睛看着讲台,压低声音说:“别玩了,沈老师刚刚看了你好几眼。”
林招招手一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进桌洞,装出在认真听课的样子。
班里人不多,沈老师又是出了名的效率奇高,一组组总结起来也很快。下课铃声打响,正好最后一组总结完,沈老师说:“下课。”
同学们站起来说:“老师再见。”
下了课,原本寂静的教室里立刻嘈杂起来,有约着去吃饭的,有赶紧连上网看亚锦赛男单决赛的,也有急匆匆赶往下节课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踏进雨中,各色的伞花在偌大的校园里绽放。
澄子边收拾东西边问:“你今天还回家?”
林招招含糊地应了一声。陈寂受伤在家休养后,她便给他制定了一系列的学习计划,又借着“没人盯着他肯定不会好好学”的由头,每晚回去监督他。
澄子不理解:“下那么大雨,这么折腾干吗?”
林招招笑着推了她一把,准备把这个话题赶紧揭过去,却忽地察觉到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头,是沈老师。
沈老师说:“林招招出来一下。”
死亡点名。
林招招心如死灰:“完了,刚刚玩手机肯定被沈老师看到了,今年补考考场见吧。”嘴里这么嘀咕着,她把书塞给澄子让她帮忙带回宿舍,忙不迭地跟沈老师走了出去。
据沈老师的粉丝们调查,沈老师是个天才。少年时便考入医学院麻醉系,本硕博连读,深入一线,论文多发表在SCI期刊上,在麻醉界上是说得上话的。而且人又长得好看,人设完美得不要不要的,就是人有点冷,至今未谈过恋爱。
林招招一想就想远了,在沈老师面前立定站好时,思绪才勉强拉了回来。她笑了笑:“沈老师?”
沈老师说:“你暑假在法医科实习。”
肯定句,毫无疑问。
林招招点了点头。
“我看了你们那组的报告。”沈老师语气寡淡,像掺杂着碎冰般,“不够深入。用你在实习期间的具体案例,把案件模糊,受害者一律化名,重写一份给我。”
林招招说:“好。”
沈老师微微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林招招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过堂风呼呼地吹过来时她才回过神,看了眼时间,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撑着伞进了雨中。
雨在她下地铁后愈发大了。刚一撑起伞,只听伞面上急雨噼里啪啦作响,断线的珠子不断落下。她往三月街走去,刚走两步,脚步却是一顿。
地铁口到三月街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路,路旁是阳明小学。过了放学的点,稀稀拉拉的两三个行人在等车,不远处有车灯穿过雨幕扫过来。
雾蒙蒙的,又添了几分明亮。
而她,看见了陈寂。
03
陈寂撑着一把深色的伞站在路灯下,天气逐渐转冷,他套了一件灰蓝格子连帽衫,又戴上那副平光眼镜,黑色的发温顺地趴下来,整个人显得学生气十足。
林招招走过去,问:“下雨天戴眼镜看得清吗?”
陈寂答非所问:“回来晚了。”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接我!”林招招很没底气地推了他一把,诧异道,“你居然还能走那么远的路?”
“不能一直躺着。”
林招招把沈老师留她的事说了,又说:“我明天要去一趟法医科调具体资料,舅舅回来了吗?”
陈寂说:“没。”
林招招说:“还在忙那件连环杀人案啊。这么恶劣的天气,如果出室外现场,肯定什么痕迹也没有,基本只能靠法医了。”她又忍不住小声絮叨起来,像个小话痨般,也不管他回不回应,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等快到家门口了,她才“啊”了一声,问:“今天比赛谁赢了?”
陈寂淡淡开口:“长泽鹤让。”
“跟你打1/4决赛的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小男孩?”
果然,他想得没错,林招招果然喜欢这样的小正太。陈寂走了下神,又被林招招小心地戳了戳,他侧过脸看她。
她眼里有点小小的怯意,又转瞬不见。她小声说:“你也别太难过,就……”
“就什么?”
“下次再把他打哭!”
陈寂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说:“太坏了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林招招的眼睛微微瞪大:“你不是吗?”
“嗯。”陈寂理不直气却壮地说,“我也没多难过,比赛本来就是这样的,没人能一直赢。就算我在场上,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能再赢他一次。”
“那再赢他的概率多大?”
“百分之九十。”
“……”
还不如说百分之百呢!林招招翻了他一个白眼,自然地跟他进了他家院子。
正巧林母开门倒垃圾,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进了对门,愣了愣,喊:“招招,你不回家吃饭了?!”
猝不及防被抓包,林招招慌了一下,连忙回身要解释:“妈!我……”话还没说完,直接撞到了陈寂的背上。
陈寂背对着她,对林母粲然一笑:“阿姨,我家里有饭。”
林母被这一笑笑蒙了,连连“哦”了几声,又叮嘱他学习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要好好休息,为国争光。陈寂一一应下后,关上了门。
林招招面无表情。陈寂说:“进屋。”
林招招问:“我是被绑架了吗?陈寂先生?”
陈寂否认:“不是。”顿了顿,他又装模作样地让开一条路,问,“你要回家吃饭吗?”
他这样坦然,林招招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我还是尝尝冷神的手艺吧。”
陈寂在后面说:“是冷神点外卖的手艺。”
林招招很是无语:“……”
陈寂点了份冒菜,鲜红的辣油飘在汤面上,底下的汤熬得很香,是林招招最喜欢吃的那家。她吃得满意,毫不吝啬地夸他:“冷神点的外卖不错。”
陈寂矜持道:“一般。”
等吃完了饭,客厅的茶几被清出来,试卷在上面铺开,林招招手里握着计时器,说:“半个小时一张卷子。”
陈寂说:“苛刻。”
滴——计时毫无感情地开始了工作。
陈寂开始读题,他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地先过了遍整张卷子,很果断地先做会的。林招招赞赏地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陈寂的余光瞥到了,说:“过分了。”
林招招严肃地说:“注意考场纪律。”
计时器无声地一秒一秒地行走,客厅安静下来,只能听得到窗外风吹长街,落雨倾盆,树影晃动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写字声也清晰。
林招招漫不经心地打开微博,这才看到陈寂评论了她的微博。想了一下,地切到小号上,进了她和陈寂的双人超话。果然,超话里一片的欢天喜地,正在过年。
——“带伞”,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啊,我死了!冷神这明显就是在关心人家啊,还装得一脸冷酷,肯定很担心吧!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
——给他打电话!小招宝,他在等你的电话啊!
——你们等着,妈妈这就把民政局搬过来让你们结婚!
嗯,真甜。
一起嗑显得更甜了。
林招招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回复陈寂好了。她从超话退出去,又刷了刷热搜。长河丢了男子单打的冠军,连上两个热搜,一是“如果是陈寂”,一是“江竭”。
江竭是老运动员了,又在输了比赛后泪洒当场,网上讨论多是安慰,偶尔有两三个骂声,都被人怼了下去。话题里很和谐友爱。而当林招招点进关于陈寂的热搜时,却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论。
W:我就纯属感慨,陈寂不该退出男子单打。运动员精神难道不是坚持到最后一秒吗?陈寂至少还能走吧?而且还在团体赛中赢了W国的大将,说明还是有精力继续打的。不懂他为什么要临阵脱逃。
——博主自己看看自己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临阵脱逃?
——博主话粗理不粗,要退出也该在赛场上。
——江竭打了多少年了?有十几年了,还依然坚持在赛场上挥洒汗水。陈寂才打了几年?我看是被捧上天了,经不得一点磕磕碰碰,这么有偶像包袱干脆别打比赛了,直接出道得了。
——少在这儿带节奏了。江竭打十几年拿到大满贯了吗?不跟前辈比,我只知道陈寂是世界排名前十。
——看博主主页是个江竭粉啊,在这儿意难平什么呢?难道你也觉得如果是陈寂在场上的话,肯定能拿冠军了?谢谢厚爱,德国公开赛见!
叮,计时结束,计时器发出急促的声音,把林招招从震惊中拉了出来。她连忙按下终止,慌乱中后背已经出了层细细的汗。
陈寂问:“怎么了?”
林招招说:“没,没什么。”她伸手把他的卷子拿过来,又抽了支红笔,准备改卷子。
陈寂眯起眼睛审视她。
她向来是藏不住事的,鼻尖沁了细细的汗珠,看样子是在紧张什么。他冷不丁地开口:“刚刚刷微博,看到什么了?”
林招招张口扯谎:“鬼故事。”
“真的?”
“嗯。”林招招打勾,把卷子翻了个面,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鬼了。”
陈寂点头。
林招招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们两个的绯闻轰轰烈烈的,你怎么还评论我的微博?还怕人家证据不够?”
陈寂说:“我屏蔽了关键词,首页只有你。”
“什么关键词?”
“我的名字,看着烦。”他扯了张纸撕成两半,随便写了什么,揉成两个小纸团,伸到她面前,“选一个,有奖。”
林招招说:“无聊。”
然后她很诚实地伸出手,挑了右手的纸团。她打开,上面写着:给我满分。
林招招冷笑,然后果断写上分数,把试卷丢给他:“勉强及格,休息一下,我们好好来讲这张卷子。”
陈寂恹恹地说:“哦。”
顿了顿,他又说:“招招,德国公开赛我可能也参加不了了。”
他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长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白炽灯将他整个身子包裹起来,像打上一层无形的光。他低着头,语气听不出波澜,却平白地让人心疼。
他的伤是突发的,但他也把团队赛坚持下来了。1/4决赛、半决赛、决赛,没有一场是随便打打的。哪怕是跟长泽鹤让这样的新人打,也是全力以赴,甚至为了多点可以研究的资料多打了一局。这样的陈寂,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临阵逃脱,他们凭什么?
林招招心口酸涩,涌上喉咙,刺激着泪腺,却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她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一声。
得了回应,陈寂笑了笑,说:“我不是故意惹你哭啊。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一点点难受,甚至想放弃算了。但是做完这张试卷后,我觉得还是乒乓球好打。”
林招招抬头,瞪他。他却晃了晃左手的纸团:“选。”
“有得选吗?”
“没有。”
“那你还说?”
林招招伸手去拿纸团,将之展开,上面写道:“可否有幸邀请这位姓林的小姐一同赏雨?”
林招招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在桌上,冷漠地道:“否。”她把卷子在茶几上铺开,“先从第一道错题开始讲。”
“喂……”
“这个公式我说过多少遍了?送分题你也错?”
“你对送分题有什么误解?”陈寂很叛逆地顶嘴,口嫌体正直地去看了林招招指的那道题,又消了气焰,“哦,这个公式确实是送分题。”
“还有这个,我第一次去训练中心的时候讲的那道题,一字没改,你也忘了?”
“嗯,忘了。”
“解题步骤是这样的,陈寂,你看……”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下来,淅淅沥沥地打在房顶上,顺着屋檐落下来。灯光泄了出去,映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晚归的孩子在巷子里唱着歌儿。
听,是首很甜很甜的歌。
04
林招招最后还是被陈寂忽悠去了屋顶赏雨。两人撑了同一把伞,在风中互怼了十五分钟后,陈寂把她送回了家。
林招招发朋友圈,路灯下的雨景拍得模糊,画质感人。她配文:何苦呢?
澄子:这拍照技术我是服的。
周尽燃:赏雨应该吃火锅,没火锅的赏雨是没有灵魂的!
陈寂回复周尽燃:有冒菜。
周尽燃回复陈寂:那也还算凑合,为什么不叫我?!这么早把我赶回家就是为了跟林招招吃冒菜吗?
林招招:请不要在别人的朋友圈下聊天,谢谢。
周尽燃:这种行为怎么这么眼熟?
林招招:我想你心里清楚。
陈寂:……
周尽燃:……
林招招:呵呵。
陈寂在群里冒泡,问:有块玻璃从楼上掉下去,你猜它想跟你说什么?
云汀: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林招招:救救我?
陈寂:我碎了。
云汀:?
陈寂:晚安。
林招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汀:笑点在哪儿?
冷笑话讲完,也不管听众的反应,陈寂就把手机一关,然后关了台灯。房间陷入黑暗,窗外浸了雨的光却又一寸寸地挪进来,像他喝醉了的那晚。
那晚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毕竟他醉得太快、太不醒人事,只记得好像咬了块果冻,软软的,有淡淡的青梅酒味在蔓延。他惦记着林招招那坛青梅酒,馋意被勾了起来,餮足地不肯放过那块果冻,却怎么都觉得不够。
哪里不够呢?
陈寂盯着天花板发呆。他醒来后去厨房看了一眼,没找到果冻,又不肯放下面子去问林招招哪来的果冻,于是就变成了未解之谜。是做梦吧,他想,根本就没有青梅味的果冻,都是他梦出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嘟囔:“那还是挺甜的。”
秋日的雨向来是一场比一场凉,连下了几日后温度直降,天气预报里称临溪不日将会有台风过境,请广大市民注意安全,尽量减少外出,必要时请备好水及所需食品。于是,很有危机意识的林母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为迎接台风做准备。
见林招招要出门,她问:“你今天还去上学啊?有台风!”
“哎呀。”林招招扣上外套的扣子,拿起伞,一脸的视死如归,“我今天要去法医科拿点资料,不能不去的,就算是刀山火海……”话到一半,看到妈妈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她讪讪地结束掉这场戏,快速地换上鞋,“我走了!”
“把早饭给陈寂带着!”妈妈在后面叮嘱。
林招招打开门,说:“知道了!”
她出了门,熟练地跳过门口的水洼到了对面,掏出陈寂给她的临时备用钥匙打开门,边往里面走边喊:“陈寂,我来给你送早饭啦。”
隔着院子,没有人回应。
是放下就走还是亲手送到陈寂手里?这个选择题林招招一秒钟就做完了,她把伞放在门口,小跑过了院子,敲门:“陈寂?你在吗?”
下楼声如意料中传来,不急不慢地摩擦着地板。她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头发,在门开的刹那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早啊。”
陈寂站在门里,面无表情:“早。”
他像是突然被吵醒的,随便抓了抓头发,眉眼间还带了几分困倦。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声音的温度也随着意识在渐渐回归:“不进来吗?”
林招招摇了摇头,说:“我要去法医科,赶时间。”
“哦。”陈寂低下头,伸手从鞋架旁拿了一把伞出来,说,“我送你去坐公交车。”
不等她反对,他已经套上了外套,并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把门落锁之后,他撑伞走在雨中。
随手拿的黑色风衣长至膝盖,被风吹起,漫不经心的好看,动人心魄。他回头,催她:“走啊。”
林招招回过神来,钻进他的伞下,小声说:“你的膝盖还是少走两步的好。”
“复健的过程很漫长。”陈寂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全然不管她半边身子僵硬着,自顾自地带着她往门口走,“我有的是时间。”
临到大门口,他勾起她的伞,伞在湿漉漉的地上滚了滚,被他拿到了手上,收起后塞到她手里,一气呵成。她握着伞柄,有雨滴顺着手腕钻进袖子。她甩了甩,问:“你做噩梦了?”
“为什么这么问?”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总不会是看了微博吧?不是把有关自己的消息屏蔽了吗?是谁告诉他了吗?但是就算真看到了,他也不该是这种表现。
林招招胡思乱想着,听到陈寂“嗯”了一声:“是不好。”
林招招看着他。陈寂看着路,带着她走出巷子。
三月河上渡口处摆了条船,船尾尖尖,随着水波摇晃,在蒙蒙细雨中很有意境。他收回目光,说:“招招,我小时候有很多梦想。”
“比如?”
“科学家,宇航员,篮球运动员,或者是发大财,让舅舅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嗯。”
“但没有一个是当老师,哪怕是教练这种。”
林招招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去,难道是训练中心要让陈寂退役?退役之后当教练?
在哪儿当?不会一纸调令直接调到山村里去吧?倒不是说不能奉献——可是山村多苦啊。
一想就想远了,她连陈寂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等他说完,她才懵懂地看向他,缓缓地说:“啊?”
陈寂无语地看着她:“……”
林招招微哂,开启撒娇利器:“雨太大了,我没听清。”
雨声淅淅沥沥,影响了她的听觉。
嗯,肯定是这样。
陈寂冷哼一声,说:“早上郑指导和许指导来探望我,通知我,德国公开赛已经完成报名了,我不参加。不过这是意料中的事,意料外的是,他们让我在复健期间去阳明小学当校队教练。”
陈寂停下脚步,他们已经走出了三月街,路旁就是阳明小学。林招招问:“你拒绝了吗?”
陈寂幽幽地说:“我好像没有拒绝的资格。”
“郑指导太可怕了?”
“是许指导太温柔了。”陈寂说,“你那么喜欢许指导,难道还不了解他吗?”
林招招脸一红,否认:“我没有!”
陈寂问:“那你最喜欢的乒乓球运动员是谁?”
林招招说:“我最喜欢的乒乓球运动员当然是——”她偷眼打量陈寂,眼看着他头顶顶了一片乌云,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改了答案,“当然是你了。”
陈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为你的诚实鼓掌。”
侧脸,嘴角还是没忍住勾了勾。
阳明小学很大,长长的围栏后面是操场,不远处几座红白相间的教学楼鳞次栉比,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隐约传来读书声。林招招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我今天起得可早了,就这样与我的许指导擦肩而过。”
陈寂挑眉:“你的?”
林招招这时反倒不害羞了,理直气壮:“嗯。”
那可是许璨啊。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的女队主教练许璨,活在传奇里的许璨,长河首位拿大满贯的许璨,比郑同温柔一万倍的许璨。
陈寂很不爽地说:“重点错了。”
“啊?”林招招从遗憾中走出去,说,“哦对,那你就没反抗一下?”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抗了。”
但没用。
如果只有郑同,陈寂硬刚下去,最多也是领点罚,结果反正是好的。但是这招对许璨没用,许璨是出了名的刚柔并济,谈人生谈理想,谈得人晕头转向,最后把陈寂谈成了阳明小学校乒乓球队的临时教练。
林招招深表同情,并改口:“陈指导好。”
闻言,陈寂脸一黑。
林招招脑补了一下陈寂哄着小孩打乒乓球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陈寂冷漠地说:“撑伞。”
“干吗?”
“车来了。”
林招招遗憾了一下:“怎么来那么快?”
“不是赶时间?”
“嗯……”林招招心虚地撑开伞,跳下台子,说,“你快回去吧,就不用等我上车了。”
顿了顿,她又说:“被车上的人看见就不好了。”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站牌前只有他们两个等车,又撑着伞,看着不打眼。陈寂沉默地看着她,女孩很怕冷,暗红色的翻领毛衣外套显得人很白,撑着伞的手缩进袖中,看起来可爱极了。
16路公交车在她斜后方缓缓驶进站台。
似乎是没要到答案,林招招急了,拽了拽他:“看我干什么?回家啊!”
陈寂慢慢地收回目光,又忍不住看过去,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送佛送到西,我要坚持到最后。”
林招招说:“啊?”
这有什么好坚持的?她白了他一眼,说:“那你别看我。”
说完,身后车子停稳,她上了车。车上人不多,她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刚刚坐好,车子便开动了。
林招招急匆匆地往后看。
陈寂站在公交站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是听了她的话默默地站在那里,没给她任何眼神。
林招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陈寂,别扭又可爱的陈寂。
很迷人。
05
分局依旧很忙碌,一楼办公大厅里电话铃声不断,夹杂着敲击键盘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翻找文件的声音,兵荒马乱中却又有条不紊。
林招招在电梯里遇见了好几个熟人,打听起来才知道最近在临溪被热议的连环杀手又犯案了。案件之棘手,是近五年来之最。高智商、反侦察、反社会人格,是犯罪心理画像师给的报告。
但在前面几期的案件中,他却是在无差别杀人。心理画像被一再推翻,警方花了二十天的时间都没找到被害人之间的联系。案情进展到这里,已经完全卡住了。
然后,新的死者出现了。
“你是来找云汀的吗?他出现场了,出完也不会回分局,被害人都在医学院。”
“我给云老师打个电话吧。”
林招招下了电梯,算了下时间,报案时间是清晨四点五十六分,出现场也该结束了。她给云汀拨了个电话,果然响了一会儿就被接起,云汀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怎么了?小招宝?”
林招招说:“我快到法医科了。”
“嗯?我已经跟档案室的老刘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了。怎么还打电话过来,我那么忙,拖延了进度你赔吗?”
“不是,我就是想到一件事要跟你说。”林招招小声说,“今天的死者我认识,以前经常在三月街要饭的,人好像很好。但是我小时候有一次亲眼看见他拖着一个小男孩进了巷子。舅舅你还记得吗?”
林招招这么一说,云汀立刻就想起来了。
那年林招招才六岁,跟陈寂跑出去玩,结果陈寂把人弄丢了,赶紧满街去找,最后还是陈寂从垃圾桶后面把林招招找了出来。小姑娘哭得不行,抽噎着还不忘了告状,倒不是告陈寂的状,而是胡言乱语了几句。
说是胡言乱语,现在想想应该是在说绑小孩的事情。但没人当回事,而且当时三月街确实没有小孩失踪或者受伤害。
“当时那个小男孩是谁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应该已经搬走了。”
“也就是说,他们家是知道这件事的。”
“应该是的,但是选择了隐瞒不报。这也是一条线索,对于警方来说,调查他现在在哪儿很简单。”
“招招,你厉害了。”云汀兴奋了起来,“真的厉害了。记性怎么这么好?”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要感谢陈寂。”
“感谢他?”
“那件事过后,他天天说我是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说一次我哭一次,现在想起来还想打他。”
“打,回家想怎么打怎么打。”云汀说,“你去找资料吧,让你舅舅我为这件案子赴汤蹈火。”
云汀屁话一大堆,林招招耐心地听完后已经走到了档案室门口。门开着,陈旧的卷宗混杂着墨香扑面而来,她把手机丢到口袋里,抬手,准备敲门。
之所以是准备,是因为这个过程很漫长,从她抬手到敲门,总共用了两个小时。
因为有人打断了她。
先入耳的是一阵吵闹声,从电梯口开始,凌乱却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尖锐的骂街声,间或有一两句反驳声,又被劝和声打住。一行人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到了她面前。
林招招很是无语:“……”
最前面站着的就是那个骂街的中年妇女,她气势汹汹地拽着个人,从身形看是个很高大的男人,戴着棒球帽看不出年龄,但想必应该不大。两人都像是刚淋过雨,走过的路上留下两串湿漉漉的脚印。
协警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林招招认识这名协警,于是僵硬地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这是?”
“姑娘,伤情鉴定在哪里?”中年妇女先开了口,“这小子把我打伤了!我要鉴伤告他!我告死他!”
打人?林招招眉头一皱,协警向她使了个眼色,上前说:“这位林警官就是伤情鉴定科的,可以为你做伤情鉴定,但你得先把笔录做了。”
中年妇女一脸怀疑:“真的?”
问的是林招招。
林招招随机应变,扯谎起来脸色不变:“是真的。规定必须有笔录资料才能做伤情鉴定。你做完笔录,我就在这儿等你,511室。”
她长得好看,哄起人来声音很软,温温柔柔的,不会让人怀疑。见中年女人有软化的迹象,协警再接再厉,终于劝得女人下楼把笔录做完。
临走前,协警把年轻男人推给林招招,半分钟后,林招招收到她发来的消息:“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林招招愣了一下,看向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抬手摘掉帽子,随意拨了拨略长的头发,笑吟吟地开了口:“林警官好。”
长得竟然还不错。
他似乎天生一双笑眼,让过于锋利的眉眼变得柔和,痞中却分明带了点疏离。他穿着黑色短袖,露出小麦色的手臂,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几道血痕醒目,就是她要处理的伤口了。
对这起案件一头雾水的林招招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协警。
她转身,说:“跟我来吧。”
两分钟后,511室。
医用双氧水毫不吝啬地浇到年轻男人的手臂上,她听见他疼得抽冷气,心底一软,放下了玻璃瓶,拿出棉签来处理伤口。
碰一下,抽一口冷气。
碰一下,抽一口冷气。
碰一下……
“有完没完?”林招招抬头,“你这样我感觉自己在虐待你,忍一下。”
年轻男人抿了抿唇,说:“好。”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伤口很长很细,一看就是女人的指甲挠的,见了血,看上去很狰狞。林招招专心处理伤口,年轻男人却不肯让她歇着,开口喊她:“林警官。”
“说。”
“你都不问我是谁吗?万一我是坏人呢?”
林招招像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这里是警察局。”
“可是我可以绑架你,让你做人质啊。”
“打伤人,如果情节不严重,最多拘留三天。绑架我,在警察局?没必要。”最后一个伤口处理完毕,林招招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说,“你可以走了。”
年轻男人很失望:“我还以为你会盘问我。”
什么毛病?林招招说:“你要不要去四楼看一下?”
年轻男人问:“四楼是干什么的?”
林招招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精神鉴定科。”
年轻男人沉默了一阵,然后勉强反抗:“我精神没问题!”见林招招不理他,他又继续说,“我好好走在路上见义勇为了一下就被人讹上了,什么世道啊,还不让人见义勇为了是吗?林警官,你也该给我做下伤情鉴定。”
林招招把东西收拾完,说:“要做鉴定,左转下楼。”
“这里不就是吗?还那么麻烦干什么?”
“这里是解剖室。”
“啊?”
林招招问:“要我送你吗?”
年轻男人突然正色道:“林警官,你务必要审问我。”
林招招拒绝:“我没有权利。”
“可是你对我误会很深。”
“我没有。”
“你有。”
林招招感到头大,她想如果她继续说她没有,这个人一定会跟她这样一直无限循环下去,此时她不由得无比怀念寡言的陈寂。
林招招终于说:“你打人。”
“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啊?”
一番解释后,林招招这才知道,年轻男人名叫赵闻溪,“隔谷闻溪声”的“闻溪”,确实是在见义勇为来着。雨天路难行,他开车赴约被堵在了路上,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的时候,便看到有个男人抱着个小男孩在人行道上百米冲刺,后面还跟了个老太太哭喊着追赶。
这架势一看就不是正常带小孩。
出于职业习惯,赵闻溪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跳车追了上去。
“不是我吹,我应急反应是出了名的快,眼看就要追上了,谁知道斜里窜出来个女人跟我撞了个正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挠了几下。紧接着,警察也到了。”
“小孩呢?”
“重点抓得不错嘛,林警官。”赵闻溪笑眯眯地重新把帽子扣上,说,“已经救回来了,不然我哪有空在这儿跟你交代事实。”
林招招松了口气,看赵闻溪也顺眼了些。
赵闻溪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啧”了一声,说:“这女人来得真不是时候,严重影响我的发挥,才让我沦落到这种田地。不过,”他又安慰自己,“不然也遇不到林警官了。”
林招招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她来得正是时候。”
赵闻溪问:“什么?”
林招招说:“你以为她是无意中路过的吗?没想过她是人贩子的同伙吗?故意扰乱警方的视线,或者碰瓷见义勇为的人。现在同伙被抓,所以揪着你不放,等彻底撇清嫌疑了,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那赶紧去告诉警察啊!”
“我都能想到,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说是录口供,肯定是在套话。”
林招招看了眼时间,再不去档案室就要关门了。她看向赵闻溪,说:“我现在要走了,你还不走吗?”
“走走走。”赵闻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手机现在有空吗?”
林招招的头顶缓缓出现一个问号。赵闻溪笑眼弯弯地说:“如果有空,能扫个二维码吗?”
这么清新脱俗的搭讪方式,林招招是头一次见,无语了一会儿,还是好脾气地拿出手机扫了一下他的二维码。
滴——页面跳转。
转来转去,显出赵闻溪的资料,只要按一下发送好友验证就可以了。扫了一眼,没看到发送验证的选项,她又仔细看了看。
页面消息:发消息/音频通话。
嗯?什么情况?
林招招点开“发消息”的按键,对话框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七月份,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林招招有点没反应过来:“……”
“网卡了吗?我还没收到你的好友请求!”
“你……”林招招抬头,满脸的难以言喻,“你是赵老师的儿子?那个野外生存专家?”
赵闻溪愕然,直到林招招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林警官,就是几个月前自家那位当法医的爹非要给他介绍的实习生。
心情有点复杂,赵闻溪在心里骂了两句脏话。他当时还嫌他爹闲得发慌,他才多大就让他相亲,现在恨不得重回七月摇着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多跟她聊两句,说不定现在回国就是为了他的小女朋友了。
林招招则打量着他,成绩优异?性格也特别好?
嗯,看不出来。
这边赵闻溪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走了出来,很随机应变地伸出手:“那重新认识一下好了,赵闻溪。”
“林招招。”林招招跟他握了握手,男人久经风霜,手掌宽厚粗糙。
轻轻地握了一下,她就想收回手,赵闻溪却用了力气将她的手攥住。无害而真诚的笑意在脸上铺开,他说:“这次回国我爸交代了,让我对你献一下殷勤,给我个机会呗?”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问:“让我送你回家?”
林招招纳闷:“赵老师没把我的照片给你看吗?”
赵闻溪理直气壮:“没见过面就在网上要女孩子的照片,这种行为多令人不齿啊。再说了,你的头像不就是自己的照片吗?”
也是。
她的头像是她高中时的照片,跟现在比变了太多,也难怪赵闻溪认不出来。
她正发着呆,赵闻溪拉了拉她的外套,问:“给我机会吗?”
语气之可怜,耳根子软的人根本听不得。
林招招脱口而出:“好。”
06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一训练馆,西南角。
草莓台的记者正在采访女队主教练许璨,他站得笔直,大方得体地回答着问题。他的身后不远处,数十台乒乓球桌旁,队员正在进行着日常训练。
顾则擦了擦汗,问:“陈寂现在怎么样?”
“状态不错。”
周尽燃放下球拍,打开一瓶水,看了眼许璨,说:“许指导今天早上跟郑指导一起去了陈寂家,我估计是去坑他了。”
“胡说。”
“信我信我,队长。绝对没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
“我早上找陈寂,他到现在也没回我,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陈寂本来就不会及时回消息吧?”顾则很天真,“他从来没秒回过我的消息,秒回过你吗?”
周尽燃被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了几声,底气不足:“当……当然了!”
——就算他没有,但是他见过的!
顾则也没有怀疑,毕竟长河双子星的感情是真的,他点了点头,说:“我就没被他秒回过。下次找他聊聊。”
下半年的乒乓球比赛赛程还算宽松,除了世界杯到乒联巡回赛的瑞典公开赛、奥地利公开赛以及白俄罗斯公开赛,也就剩年尾的乒联巡回赛总决赛了。陈寂今年为了准备亚锦赛,缺席了三次公开赛,又因伤而无法参加下半年的比赛,总决赛是肯定不能入围了。
周尽燃惆怅:“长河双子星这次要单枪匹马了。”
顾则把球丢给他,说:“还有许门师兄弟。对了,”他接了周尽燃打过来的球,说,“我可能知道许指导为什么要找陈寂了。”
“什么?”
“许指导毕业于阳明小学,是荣誉校友。”
“嗯,怎么了?”
“我好像听说,阳明小学成立了校乒乓球队,缺了教练。”
“所以……”
“陈寂去当老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尽燃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不远处的郑同一个眼刀扫过来,他立刻恢复常色。
他忍着笑,抖着手跟顾则继续拉练,最后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陈寂太惨了。”
幸灾乐祸,毫无队友情谊。
平遥巷16号。
陈寂坐在沙发上,遥控器拿在手上不停地按着,电视里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让人听不到要领,莫名地烦躁。
“这里是草莓少儿台,今天小鹿姐姐将带大家……”
换台。
“乒乓球世界杯将于十月……”
换台。
“小朋友们开心吗?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换台。
“此次顾则挂帅男团,带队出征英国伦敦。届时体育频道将为您带来最新报道。”
乒乓球的新闻播完后,主持人把目光转向了篮球赛,陈寂并不感兴趣,但一想到刚刚少儿频道的老师和小孩,不由得一阵恶寒。
他干脆关掉了电视。
世界瞬间变得清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长空万里被荡涤得一片澄澈干净,屋檐下雨声嘀嗒嘀嗒。他看了眼时间,林招招是去法医科拿资料的,下午如果没课的话会回家,现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她应该要回来了。
他正想给林招招打电话,手机铃声率先响了起来。陈寂摸出手机,是他托了去调查偷拍事件的朋友打来的,说他已经查到确实是专业偷拍团队拍的了,但是团队工作室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不会告诉他们是谁下的单。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陈寂站起来,说,“江竭可没傻到用真实身份。就调查到这里吧,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把你家小青梅带来啊。”电话那头的人居心叵测。
嗯?陈寂的动作一顿:“招招?”
“对啊。你跟她没谈恋爱吧?是我喜欢的类型,给我个机会认识一下!”
“想都别想。”陈寂无情地拒绝了他,随即又闲扯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他推开客厅的门,雨后的空气清新,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他想,还打什么电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门口站着当看风景了。
哪想他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门外的巷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就送到这里吧。”
声线很甜,软软糯糯的,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却没有违和感。陈寂微微眯起眼。
是林招招。
“就送到这里吧。”林招招转过身对赵闻溪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生硬些,礼貌而疏离,“麻烦你了。”
赵闻溪叹了口气,说:“你对我还真是毫不留情。”
“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可我们已经是三个月的好友了!”赵闻溪说,“难道凭这点情分你不该在门口多跟我说两句话吗?”
这强词夺理的,倒也没失了分寸说要去她家里。
林招招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赵闻溪震惊:“有喜欢的人了你还相亲?!”
“什么相亲!”林招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我们不就是交个朋友吗?而且我是暗恋,不想被人知道,当时才没说的。现在不说就有点渣啦,所以得告诉你。”
“总之——”她总结,“我很喜欢他,而且喜欢很久了。”
“那你……”
“什么?”
“不考虑换个人喜欢吗?”
他个子很高,得有一米八五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得认真又诚心。眉宇间的笑意已经褪去了七八分。
林招招被他看得不自在,心想这人一见钟情来得也太突然了,这才几个小时都讨论上让她换个人喜欢了?她要是能换还会等到现在?
林招招张口拒绝他:“我……”
吱呀——话未说完,身后的门被人打开了。
林招招身体一僵,后背顷刻间就出了身冷汗。背后的目光犹如实质般,揭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天光乍泄,炽烈而势不可挡地刺着她。
她闭了闭眼,云汀不在家,不回头也知道出来的人是谁。
还是到这一天了,她的喜欢就这么直白地在陈寂面前摊开,无处可逃,再也遮掩不住。在最初的头脑一片空白后,随之而来的居然是如释重负。
终于不用再藏了,不用再借着青梅竹马的身份在他身边关心他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他了。
至少,可以说喜欢他了。
一瞬被拉得很长,初晴的云层有微弱的光折射在屋顶的青瓦上,映得小小的水洼波光粼粼。林招招终于回过了头,先入眼的是一双凉拖,再往上是很休闲的居家服,一寸寸地上移,陈寂目光平淡地看着她。
赵闻溪先开口打破了死寂:“好眼熟。”
他常年不在国内,又没那么喜欢看乒乓球赛事,对陈寂仅仅停留在“眼熟”这个范围内也不意外。他看了看陈寂,又看了看林招招,心底忽地一片明镜。
这是说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就出现了?
林招招勉强挤出一个笑:“陈寂。”
陈寂问:“你是谁?”
问的是赵闻溪。
“是法医科赵老师的儿子。”林招招抢答。
“没问你。”陈寂面色不虞,温顺的外表挡不住强大的气场,他抬了抬下巴,重复,“你是谁?”
赵闻溪微微一笑:“见义勇为的人。”
陈寂眉头微皱,转眸问:“他救你了?”
“没有,是别人。说来话长,就不说了。”林招招转过身对赵闻溪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就不留你吃饭了,再见。”
赵闻溪故作悻悻:“好绝情啊,招招。”
说着,他弯下腰碰了碰她的发,揉了揉,说:“那我们微信联系,我会再找你的。”
等赵闻溪走后,林招招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陈寂的质问。她会顺着他的话坦白一切,小声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很久了,暗恋得很苦,让他分一点怜悯给她,拒绝的时候不要那么绝情。她是个玻璃心,根本承受不了。
陈寂开口——
好,问吧。林招招想,问我喜欢你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藏?或者直接拒绝也可以。
音节吐出得缓慢,像凌迟般迟迟不肯落下那把刀,终于斩下时却又偏离了轨道。
“你居然背着我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林招招说:“啊?”
“还装?”陈寂靠在门框上,看起来是生气了,“我刚刚都听见了,喜欢很久了?是谁?是不是高中时那个隔壁班班草?”
“陈寂……”
“那个班草现在长残了!一脸青春痘不说,还黑不溜秋。”
“说就说,别人身攻击。”
“心疼了?”
“我心疼什么了啊!不是他!”
“那是谁?我认识吗?”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认命地点了点头:“认识的。”
已经挑明到了这个份儿上,认识多年,喜欢很久,就差点把“陈寂”这两个字贴在他面前了。空气如意料中安静了下来,林招招再也不想经历长长的窒息,急匆匆地要宣布自己的死刑,说:“对,就是……”
“你喜欢周尽燃?”
“……”
她恨陈寂是块木头!
陈寂却以为她默认了,反而平静了下来,问:“周尽燃爱惨了时映,我告诉过你吗?”
林招招心如死灰:“说过。”
“那你还喜欢他?”
“控制不住啊。”林招招抬头看他,眼眶泛着红,连带着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她小声而委屈地说,“陈寂,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怎么控制得住啊?”
平遥巷的风悠长而沉静,将她的话吹散,零碎地飘荡在微凉的空气中。雨似乎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打在枯黄的叶上,又归于沉寂。她骨子里的执拗像一根刺般精准地扎到了雨中。
顷刻间,狂风大作。
她听到自己说话了,低低地像是说给自己听:“怎么办啊,陈寂?”
她曾听人说,你年少时没有得到的那个人,注定会让你念念不忘一辈子。可是她知道,她对陈寂的喜欢,不是长久得不到的意难平,不是臆想中的本应该,也不是晦暗岁月的救赎。
只是喜欢。
她喜欢他,她只为他心动,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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