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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机会


二零一二年除夕夜。

        雪花片密密匝匝地从几万里之上的穹顶往下落,天边映着暗红色,是独属于雪夜的梦幻色调。

        入目皆是喜庆红色,不论桥洞里的拾荒人,还是住在浅水湾的有钱人,都被新年的氛围所包裹。

        前者被寒风裹得喘不动气,后者呢?烤着中世纪的壁炉火,裹一片手工织围巾,暖洋洋。

        老天爷像个顽皮的孩子,别想着跟他讨公平。

        章禾属于后者,从联排别墅到顶楼复式再到去年搬来浅水湾的独栋,房子越住越大,邻居越来越少,日子越过越矜贵。

        她把投胎的好运气都归功于上辈子积了功德,生来没遭过半点罪,爸妈捧在手心里遮风挡雨,没见过世上的疾苦和阴暗,歌舞升平是常态,根本不晓得有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章禾在房子上蹿下跳,忙着贴窗花贴福字,简约风的装修被她改造得花里胡哨,节日效果拉满。。

        电视机里播春晚,敲锣打鼓欢声笑语。

        厨房里女人的尖叫声和煤气灶上的锅碗瓢盆一起沸腾——这实在难为了章夫人,她一辈子只会享福,洗手作羹汤分明同她沾不了边。

        保姆几天前就回了老家,一大家子的吃饭成问题,平时大家工作忙,顿顿打电话叫餐厅外送,可年夜饭总该有些亲情的味道在里面。

        章夫人自告奋勇下厨,却连煤气开关也不敢扭,热油下锅冒着火,吓得她花容失色,再过几分钟,只怕全家的耳膜连同整个厨房都要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去客厅陪衣衣看电视吧,这里有我跟老赵”,章中海扶着妻子的肩膀把她送出厨房,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大老板回了家照样带围裙变煮夫,趁着老赵不注意,偷亲了女人的额头,安抚受挫的妻子。

        章禾好死不死转头瞥见,这一对老夫老妻腻死人哟!

        房子里只有司机赵叔是个可怜人,家里人全死绝,留他一个孤零零,章家算他半个家,此时他哼着小曲,唰唰唰炒菜,对其他事浑然不知,像蒙在鼓里的老实人。

        章中海厨艺不错,据说当年就是征服了季芸的胃,才能抱得美人归。

        因为每次夫妻两个吵架——或者说,季芸单方面闹小脾气,她都会委屈地叹气:“都怪我当初嘴馋,信了这个死厨子的鬼话,衣衣,你可一定记着妈妈的教训”。

        这时候章中海便总是故意吊她胃口:“啊呀,好香啊!阿芸你看,桌子上怎么有两只卤猪蹄?”对自己的老婆伏低做小算不得懦夫,他讨好的笑接近谄媚,跟古时候的太监没两样——这可不是旁人乱说,季芸亲自给他贴的标签。

        “伺候娘娘,是小海子的福气”。

        一个人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到无数次,这句话应该有些道理

        夫妻两个转头亲亲热热地和好,章禾安慰她的话还没酝酿出雏形,反倒被塞了一嘴狗粮,何其无辜!

        “新年快乐!”一家人举杯,窗外的烟花一朵接一朵,鞭炮一串接一串,冲破云霄的爆竹声传达着人们辞旧迎新的兴奋。

        四个老人打来越洋电话,蓝天绿草,阳光明媚,打招呼没人能听懂,炫耀着解释是刚学来的外国话——年纪越大想法越时髦,总觉得一辈子在淮港打转,不看几眼外面的好山好水死也不瞑目。

        年龄加起来三百多的四个人,当下一合计,第二天就拖着行李箱飞到了悉尼听歌剧。

        旅行会上瘾,两年走了四十多个国家,至今没有返程的意思。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我好想你们,你们也要记得想我,loveyou!loveyou!”章禾在长辈面前一向讨喜,吉祥话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老人家统统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时间一分一秒过,越接近零点,外面的热闹越鼎沸,章禾脸上洋溢的笑意却随着钟表指针在流逝。

        她盯着手机短信箱,相熟或不想熟的同学朋友,相继发来祝福短信,群发还是特意编辑不重要,又有谁会仔细阅读这些大同小异的文字?信箱快爆炸,手机超负荷运行,机身发烫胜过烧红的烙铁。

        列表里的人名持续增加,独独缺了一个他。

        什么嘛!收到她的短信两个小时不闻不问没回音,哪有这样的人!

        章禾气鼓鼓,趴在客厅的落地窗外数雪花打发时间,一片两片,没一会就数乱,又去看手机,可始终静悄悄,叮叮咚的提示音全是些不相关的人来打扰。

        “跟小林聊天呢?”冷不丁从身后冒出声音。

        章中海端来一盘水果,坐在她旁边。

        “才没有!”章禾捂着胸口吓一跳,撇着嘴说气话,“他到火星过年去了,没信号”。

        阴阳怪气闹脾气的样子十成十遗传了季芸,章中海十几年练就的本领轻松应对,他往小姑娘嘴里塞一颗葡萄,极其认真地摸着下巴:“去火星啊,那么远?爸爸还没去过,不如你替爸爸去看看?”

        半小时后,一辆奔驰车停在新南巷,车灯照出的光束中雪花簌簌翻飞,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鞭炮的碎屑在地上铺满,红白相映衬。

        章禾下车,帽子围巾手套齐全,手里还攥着季芸塞给她的一把仙女棒——在制造浪漫这方面,季芸是天生的行家。

        新南巷一条路走到头,左拐路过三户人家,再右拐第一户,绿色漆皮门的小四合院,花瓷砖门匾题字“紫气东来”。

        咚咚咚,门上的铁环扣三次,紧张的心快要跳出来。

        丑媳妇头回见公婆,实在要命!

        漆皮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是个小女孩,穿着崭新的红毛衣,两条辫子上扎着红头绳,大眼睛忽闪闪,像是年画上的娃娃成了真。

        “你找谁?”

        “我……”章禾支支吾吾,勇气仿佛被冰天雪地封住,“这是林逸锦的家吗?”

        “你认识我哥哥?”糯唧唧的小团子反问,带着一点难置信。

        “点点,谁啊?”这时从院子里走出一位中年妇女,高声询问。

        “一个姐姐,她说她来找哥哥”,点点一五一十地回答。

        妇女走近,把衣着单薄的小女孩赶回屋子,怕她着凉。

        章禾的大脑飞速运转,眼前的女人一定就是林逸锦的妈妈了,仔细看看确实有几分相似,但不明显。

        “阿姨你好,我是林逸锦的同学,我叫章禾,我……”她说不出此刻站在这里的理由,难道要讲她被爸爸怂恿来找一个男孩子守岁吗?这听起来太离谱。

        她正犹豫,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熟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章禾?”

        大雪丝毫没有停止的意图,北风席卷。

        林逸锦皱眉盯着她,肩头帽顶白茫茫,鼻尖冻得通红,宛如一个行走的小雪人。

        “你来干什么?”他的语气冷到零度以下,“不让人省心”,一把将章禾从铁门外拽进来,略过家里其他人惊诧的表情,直接带回了自己房间。

        章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他的床上,任由他拿着毛巾擦身上的冰渣水珠。

        “你为什么没回我消息”,她开门见山。

        林逸锦手上的动作一滞,温柔变粗暴,随意揉乱她的一颗小脑袋,变成毛茸茸的刺猬,“大半夜跑出来就为这个?你爸妈不担心?”

        “不担心,赵叔送我来的”,章禾绞手指——她在紧张状态的下意识反应,或许她自己也没发现有这个毛病。

        “我没看手机,一会儿就走吧”,他把毛巾扔一边,下了逐客令。

        敷衍的回答撺掇着泪水,积蓄在眼眶,摇摇欲坠。

        章禾多少还有些骨气,咬着嘴唇站起来就要走,窗外又响起了鞭炮声,似乎在嘲笑她的狼狈。

        可是身后却传来闷响。

        桌椅翻倒,林逸锦按着头半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太阳穴的青筋全部暴起。

        章禾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手足无措,眼泪瞬间流了出来,“你怎么了?有没事啊,你不要吓我!”

        虽然她成日里在学校鬼混,顶着大姐大的名头横行霸道,但其实她的胆子很小,不经吓。

        “我去叫人!”

        还没转身,手腕就被他拉住。

        “别去”,他挣扎拿过床头的耳塞。

        章禾也似乎明白过来,罪魁祸首是外面的震耳欲聋,两只手紧紧捂住他的耳朵,眼泪一颗一颗,哭腔浓重,“没事没事,我在呢”。

        不知过了多久,吵闹的鞭炮声终于消失,他们虚弱得像狂风暴雨后幸存的两株野草,相互依偎。

        在别人欢庆的日子里,他只能靠着耳塞咬牙硬撑。

        心病无良药,医生摇头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漫长的岁月,也许时间能治愈。

        章禾抬手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心疼得快碎掉,这才是他没回短信的原因吧,他生病了,很严重。

        “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他的声音低哑地快听不见,支离破碎。

        “不是”,章禾拼了命摇头,攥着他的手,生怕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一点也不怕”。

        “你真的喜欢我?”

        她啜泣着愣住,什么意思?

        “不说话?不喜欢了?”他曲着手指轻轻揩去章禾眼角的泪滴。

        她红着脸疯狂点头又摇头,像只拨浪鼓,傻傻的莫名可爱。

        “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给你个机会,好不好?”

        这一秒钟,章禾只觉得身体轻飘飘,思绪涣散又急速聚拢,脑海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林逸锦刚才的话,他说给她机会,他问好不好。

        认识他到现在总共一年零五个月,章禾跟在他身后,威逼利诱过,死缠烂打过,能用的招数用个遍,也没叫他松一点口,她想大概是她拥有的爱太多,上天嫉妒她,故意在爱情的跑道设下重重障碍。

        天将降林逸锦于章禾也,必先苦其心志。

        她无预兆扑进他怀里,圈着他的脖子,不知是哭还是笑。

        “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嗯,但是你得先放开我,我喘不动气了。”

        “我太开心了了嘛!”

        “给你个机会而已,到时候还得看你表现,毕竟喜欢我的人那么多”,他故意逗她玩,“那是什么?”下巴指指地上散着的几支细棒。

        章禾顺着看过去,“仙女棒啊!”她捡起来,分给他一半,“要玩吗?”

        窗户开一条缝,雪花多狡黠,嗖地往里钻,冷风和它作伴,绕着少男少女施展恶作剧。

        仙女棒滋滋冒火花,在夜色里如一盏灯,指引着迷途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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