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释

昨夜的雨下到凌晨三四点，隔着窗玻璃传进来沉闷的雨打声，章禾心事重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快亮才稍有困意来袭。

        起床闹钟定在八点，年轻人的不良嗜好她全有，八点匆匆起床，赶不及做早饭，泡一杯咖啡就能应付，洗澡化妆挑衣服精打细算四十五分钟，通勤十分钟，刚刚好九点踩点打卡。

        哦对，还有关掉闹钟后，半梦半醒的赖床五分钟，她专爱这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命成就感。

        睡眼惺忪打折呵欠走出卧室，章禾揉一揉乱糟糟的头发，鼻子里却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有热牛奶，培根，番茄酱，还有烤面包？

        章禾顿时清醒，快步走到厨房，便见到林逸锦正端着餐盘出来，上面摆放的食物跟她闻到的分毫不差。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真是个猪脑袋！

        半夜一点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客厅仍旧是黑漆漆，不远处音乐广场的街灯和电子宣传屏上的亮光投射进来，彩色的光影变幻，令人炫目，更难在黑暗中视物。

        “啪”地敲开墙上的电灯开关，瞬间亮堂堂。

        沙发上蜷缩真的人影在意料之外，章禾以为他走了，没想到他直接睡在她家——一个即将结婚的单身女性。

        孤男寡女，实在不合适。

        章禾用脚踢他两下，叫他的名字，却半点没反应，摆明了耍无赖，可她又能怎么办，既不能把他抗走，也不能真的把他揍醒。

        他在睡梦中，看起来并不安稳，眉毛皱得九曲十八弯，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缩成一小团，只占了沙发的一个角，双臂抱着身体，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林逸锦的脸颊，小心温柔，仿佛面前是一件裂痕斑斑的瓷瓶，一碰就碎。

        这些年，他过得好吗？

        感受到有人在周围，林逸锦闷哼一声，攥住了她的手，章禾还以为把他吵醒了，赶紧抽手慌不择路躲一边，但沙发上的男人只是换了换姿势，并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深呼吸一口，全身倒刺一般竖起来的汗毛回落。

        不对啊，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才不是心虚！

        反正她行得正坐得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坦荡荡，权当她发善心收留流浪汉在家里过一夜，天亮了把他扫地出门，明天就重新搬回浅水湾，这事只有天知地知。

        章禾这么想着拿定了主意，随手翻出来一条薄毯子丢在林逸锦身上，关了灯回卧室，两个人之间看似隔着一道门，其实早就划出了鸿沟。

        哪怕他早出现一年，事情也不会是这个结局。

        霍扬是个好人，没理由被她糟践青春，赔了夫人又折兵，爸妈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也不该为了她一夜尽失。

        生活里比她死抓着的那点执念更重要的东西，多得多。

        没错，她该做个懂事的女孩。

        可是，眼睛为什么酸胀地厉害，五脏六腑揪在一块，似乎在叫嚣？

        “愣着干什么？洗脸刷牙吃饭，上班不怕迟到？”

        林逸锦催促着她，磨磨蹭蹭的毛病还没改，上学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二十天在教室门外因为迟到罚站，嘻嘻哈哈不悔过，老师拿她没办法，头发急速花白她起码得负一半的责任。

        章禾被他赶去浴室，握着牙刷有气无力，满嘴泡沫摸不着头脑。

        洗漱过后，林逸锦已经换好了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干净西装，坐在吧台前浏览新闻，他抿一口咖啡：“衣服熨好挂在衣架上”。

        冷不丁的一句话，章禾探身看向卧室，果然，上个月新买的粉白粗花呢套装裙被熨烫地平平整整。

        又是做饭又是熨衣服，他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他对自己的定位又是什么？男保姆还是男主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

        “谢谢”，章禾的好教养迫使她道谢，同时她的坏脾气也不拉下风，“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未经同意乱动我的东西，请你以后别这样”，说完她埋头啃面包，也不管林逸锦的表情是否好看。

        想来应该是自尊心受挫，林逸锦不说话。

        刺他两句就受不了，比小孩子还玻璃心，还敢说想她，一点诚意也没有，章禾撇撇嘴，叉子狠狠在培根上猛戳，餐盘啪啪响，在空荡安静的房子里格外刺耳。

        直到他合上平板，从吧椅上站起来却没站稳，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闭眼按着太阳穴，脸色有点发白。

        章禾下意识担心，嘴比脑子快，关心脱口而出：“你没事吧？”讲完又后悔，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

        “宿醉有点头疼”，有一种逞强的虚弱。

        他走到门口，“如果让你不开心了，我道歉”，转过身接着说：“一会儿我送你去公司，就当是赔罪，行不行？”

        现学现用，立马来征求她的意见。

        实际却是得寸进尺油腔滑调，若不是穿了一身道貌岸然的衣裳，真以为是街上不学无术骗女生的黄毛小混混。

        “当你默许了，我在楼下等你”，林逸锦始终表情温和，无论章禾怎样对他，都是应该的，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章禾抬头偷偷看他的背影，想起他睡着时候的可怜模样，不禁又心软，他一定是觉得她生气了，才想先出门不碍眼。

        心里叹口气，没有挽留。

        可变故永远让人措手不及。

        林逸锦转动门把手，同一时间，大门从外面向里推。

        “小祖宗，起床没？不会还在赖床吧？我给你买了——”

        一句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两个男人面对面，独木桥上冤家碰头，格外路窄。

        章禾手里的叉子掉下来，叮里当啷磕着盘沿砸在大理石地砖上。

        “霍扬，你怎么来了？”

        霍扬的笑意凝固在嘴边，转瞬间变了脸色，看一眼神情慌张的章禾，她真该照照镜子，活脱脱一副背着丈夫出轨被抓包的模样。

        “他能来，我不能来？”霍扬绕开林逸锦，把拎着的早餐放在餐桌上——特意起大早绕半个城区买的老店灌汤包，在摆满餐具的桌子上显得有些多余，“我来的还真不是时候”，他自嘲笑笑。

        “不是，你听我说，这真的是个巧合”，章禾像热锅上的蚂蚁，语无伦次，这件事情太难讲清楚了。

        “晚上回来再说，先去上班吧，我送你”，霍扬打断了她，话里的隐含意思仿佛在说，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编一个至少听上去合理的借口。

        章禾无奈，只好去换衣服。

        可林逸锦却存心叫她为难，像个小孩子一样争强好胜，幼稚到不可理喻。

        “你坐他的车还是我的车？”

        导火索被点燃，呲呲烧起来。

        章禾立在原地扶额，霍扬被他明目张胆的挑衅激怒，一贯的好脾气也经不住这样消磨，舔着后槽牙嗤笑一声，一拳挥在了林逸锦脸上。

        做律师，冷静应该刻在骨子里，冲动是大忌，而霍扬绝不是浮躁的人。

        林逸锦倒在地上，章禾吓一跳，跑过去扶他。

        她知道这个时候没有立场指责她的未婚夫，但是她看着林逸锦嘴角的血迹心疼地快碎掉，刚才他还头痛地快昏倒，现在又挨了打，怎么顶得住？

        “你干什么！”章禾冲着霍扬发火。

        翻箱倒柜找医药箱，拿着棉棒蘸酒精抖得颤巍巍，轻轻吹着气，生怕弄疼他，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不自觉半眯的眼睛和攥紧的手都透露着他此时并不好受。

        美好的早晨被接踵而来的烦心事搅得乱套。

        最后林逸锦一个人离开，不还手不争论，垂头丧气像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狗。章禾则坐着霍扬的车去公司，入职第二天就迟到，实在不像话。

        “对不起”，章禾承认这件事她有失偏颇，霍扬对她好，包容她心里装着别人，没做过半点让她伤心的事。

        而她只能用大吼大叫回报他，不是以怨报德的纯种白眼狼是什么？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霍扬没接她话茬，一边打转向灯，一边挑明问题的重点。

        章禾如实回答：“三个月前”。

        “你们三个月前就联系上了？！”霍扬一脸不可置信，瞪着章禾。

        “不是不是”，章禾连忙摆手，要是真等晚上再解释，只怕误会升级难挽回，迫不及待就把这其中的经过给他一五一十讲一遍。

        至于那个吻，自然是被她略过。

        霍扬表情凝重听完她的陈述，想要抓住其中的漏洞，但这似乎是一份完美的答辩状——不是他多疑，而是他曾亲身见证过高中时代的章禾有多喜欢林逸锦，也知道他们的婚姻完全建立在那个人主动弃权的基础上。

        这是一场不公平有黑幕的官司，他是彻底地占下风。

        “我打人也不对，我也说对不起，但不是对他，是对你”，霍扬是个讲道理的人，是非分明。

        同时他也是精明的律师，该争取的权利绝不会放弃，“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准随随便便让其他男人在家里留宿”，

        “我发誓，绝对没有下一次”，章禾三根手指伸得笔直，“今晚我就搬回浅水湾住，别说男人，公蚊子也别想靠近霍夫人”，两只手拖着脸颊扮鬼脸逗他笑。

        再气愤的人也拿她没辙，霍扬捏捏她的鼻子：“真是个小祖宗，上辈子欠你的”。

        “你不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嗯，快去上班吧，希望上司也不生你的气才好。”

        过了早高峰，音乐广场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写字楼里的职场人早已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运转，而章禾则是开启了真正艰难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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