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子时。

        辛慈如约醒来，她的肩膀被剑刺过，清晰可见一寸宽的伤口，千年不愈。两根手指打在伤口上，轻轻摁了一下，鲜血沿着光滑的锁骨落下。她怕疼，可她当到肩膀的鲜血，她忍不住笑了。

        他从没有离开。

        熬了两个时辰，她胡乱抹了药膏，匆匆洗了把脸，倒头睡觉。也许是因为期待太多，她做梦的时候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她感觉到被温暖的气息包围，有一双手摩挲着她脸，希望她晚点醒过来。

        辛慈很害怕，她用力推开那双手，手是推开了，可如兰气息还在。她心烦的再也无法入睡，她睁开眼睛，望着空旷的房梁，呸了一声：“我淹死了青蚨你还能找到这里，你可真行。”

        微弱的烛火给室内都染上胭脂红，望见芝兰玉树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浮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裴玄安笑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辛慈有些不甘心：“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你身上放的是怀孕的青蚨，遇水便产卵。”他笑了笑，眉眼有看穿她行动的骄傲，他弹了被子上的一只小虫子，“你身上溅了不少水，这里不止一只青蚨。”

        辛慈很是不愉快，枉她活了一万岁，竟然被这种把戏耍了。她半撑起身子，后背靠在船头上，笑道：“偷看美人洗澡，大意了。”

        裴玄安果然拉长脸，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他想起这千年来的传闻，问道：“你的话可是真的？不是玩笑话？”

        游戏人间太久，吹的牛皮太多，辛慈一时间想不起是哪句话，刚好她也渴了，跨国裴玄安颀长的身姿，给自己倒了杯水，问他：“你说的是哪句话？”

        “你说你要睡碧落黄泉第一美人，我是四海八荒公认的第一风华，还没有资格被你睡吗？”裴玄安走到辛慈面前，漆黑的眸子落在她的脸庞，笑道，“美人只要美，睡谁都是一样的。”

        握着的水杯差点没摔了，辛慈手痒了，想撕开这画皮，看看面皮下的真实面容，这是内敛低调的天阙尊贵的太子殿下裴玄安？辛慈后退一步，裴玄安便退一步，紧跟辛慈身旁。他半低着头，暗香随着风飘散。“阿慈，你在我三百岁的时候说过，我有绝代风姿。”三界公认，他有艳绝三界的相貌和风骨，他却是第一次夸奖自己的外貌，脸抑制不住的红，手亦无处安放。

        辛慈半天没说话，她注意到裴玄安手心，汗珠一点一滴往外冒，脸上却是风云不动，想着这人和以前一样，脸皮是外厚内薄。她看着裴玄安脸上微红的面庞，在烛火的照耀下，犹如盛开的木芍药。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想起的却是他三百岁时候的模样。他肉嘟嘟的小脸，捏的时候很是解压。那时候裴玄安只肯让她能捏他的脸，辛慈便当成自己的玩具，他不好好练剑的时候，辛慈就死命捏他的脸。不过他们想不到，如此亲密的他们会上千年不联系。

        “这个嘛。”辛慈裹好大衫，“我下次告诉你。”她开窗准备跑路，想不到恰逢漫天天灯飞舞，晦暗的天空亮如白昼。那个瞬间，她眼中出现的是一个小孩，她捏着他肉嘟嘟的脸。

        是不是让他得到，他就能放下了？

        “好。”天灯随风翩飞，带着人们虔诚的祝愿，飘向未知处。裴玄安于千万人呢喃中，听见她的回答，他的心一瞬间停止跳动。

        “你说得对，只要是美人，睡谁都是一样的。”辛慈笑笑，把漫天星河都捕入眼眸，“云初陨落，我的心也死了。既然如此，我要睡遍四海八荒所有美人，才不枉为昆仑神。”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黯淡，不紧不慢说，“裴玄安，晚上在我房间别走了。”

        “我嘛”，辛慈对上他的眼眸，笑道，“我很难伺候的。我会随时离开你，可能是因为我不开心、喜新厌旧、看你不顺眼、觉得你没有以前好看……你想好要不要接受这样的我，我不会对谁负责，也不会要谁对我负责，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花开堪折直须折。”她望着天上的花灯，顿了顿，缓缓道：“到时候别哭着求我留下。”

        裴玄安淡淡道，“我早就习惯你不辞而别。”他看到楼下灯火通明，想起好多年前他们下山偷逛庙会。这一次他们可以光明正大，手挽手走在街头，看遍人间风景。他紧紧握着辛慈的手，“我们去走走，赏烟火，看河灯。”

        两排的街道都是吆喝的摊贩，辛慈指着一个泥人娃娃，说是娃娃，其实是面容扭曲的鬼怪，五官都拧在一起，如一条直线。“我要这个。”辛慈咬了口甜枣，指着泥人鬼怪，“我喜欢这个，给我买这个。”摊主见来人一身贵气，不敢怠慢，想推荐更贵的泥人，便说，“小娘子不可，这叫怨鬼，依附寡妇怨气而生，佩戴这面具不吉利，二位伉俪情深，买这鸿雁木雕，这鸿雁栩栩如生，是二位永结同心的写照。”

        辛慈白了一眼，“我们不是夫妻，他没有这个……”裴玄安适时打断了她，笑道，“既然不喜欢，那这个喜欢吗？”他拿着一只橘猫泥塑送到辛慈眼前。

        辛慈道，“怨鬼挺好的嘛，我就喜欢怨鬼，我身上的怨气可多了，不怕他……”

        “咳咳咳。”裴玄安轻咳几声，“我都买了，帮我包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牵辛慈的手，以前的牵手是她把他当成小孩子，怕他走丢而签收。她的手软软的，很小，他的手刚好能覆盖她温热的手心。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软软的，如出笼的馒头。

        阿慈是可以触摸的。

        “阿慈，今天的灯市好热闹啊，你还要买什么？”他眼底一汪水色，很难不让人沉陷。

        “是啊。”辛慈有些走神，这里太多人了，她有点怕，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昆仑神，却怕汹涌的人群，她感觉有点丢脸，“裴玄安……唔。”被人撞个满怀，裴玄安把她抱住，发现她的神色有点奇怪。“阿慈，你怎么了？”

        “小娘子真对不起，在下赶着去送神。”青衣公子连连作揖，“小娘子没事吧。”

        “阿慈？”

        “没事没事。”辛慈回过神，躲避青衣公子关切的眼神，“去吧，出游要结束了。”

        “多有打扰。”青衣公子转身离去。

        “小相公，给你家娘子买点烤榛子，我看你们赶了很远的路，饿了吧。”老婆婆递来一袋香喷喷的榛子，让人垂涎欲滴。

        “我买了。”裴玄安听到娘子二字便失去了理智，刚出炉榛子很烫，他却感觉不到，掰了一颗送到辛慈眼前，“阿慈，这榛子好香，试一试。”

        辛慈张开嘴巴，她的意识出走，身体麻木，她随口说，“一般般，不怎么好吃。”他们走到临近河边的道路，辛慈亦步亦趋，紧跟裴玄安的步伐。到了堤岸，她拉着裴玄安坐下，指着不远处的漂流的河灯，笑道：“你猜这一片共有多少河灯？不许用法术。”裴玄安掰着榛子，送了一颗到她嘴边，笑道“那你得陪我数一夜，我才能给你答案。”

        辛慈嚼了一口清香的榛子，故意说：“那晚上我就不能跟你睡了。”

        裴玄安眉眼都笑弯了，眼眸亮晶晶的，比河灯上跳跃的烛火还要亮，“你还真以为我只为跟你睡吗？”

        “不然嘞？”开始放河灯了，辛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笔，一字一句写下，“睡到碧落黄泉第一美人。”然后郑重又虔诚放到河灯上，虽然她是神，拥有凡人眼中心想事成的能力，但她也要诚心许愿。

        “我不仅仅只是为了被你睡。”裴玄安瞄了一眼辛慈的纸条，亦在纸条写下一行字，放到河灯上，让它随着水流飘走。

        辛慈有些好奇，油盐不进的裴仙人会写什么愿望，便说，“你许什么愿望？”

        他朱唇微张，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我要当碧落黄泉第一美人。”

        “你想得挺好。”辛慈白他一眼，“趁着月光亮堂，快照照自己长啥样。”

        裴玄安认真看了一眼水面，理好鬓角的碎发，笑了笑，一时间十里苏公堤的风景都失色，“挺好看的，是你喜欢的相貌。”

        “你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简直就是无耻。”辛慈捏了他脸，她想知道他的脸皮有多厚。“你跟谁学的？”

        裴玄安最讨厌被摸脸的，其他神仙稍稍触碰都要掉根骨头，却在辛慈面前乖得像只小猫，神色悠闲，任由她捏圆搓扁。“我听其他神仙说的，你喜欢睡脸皮厚的神仙。”

        辛慈笑得肚子都疼了：“恬不知耻。”

        “额……”一旁赶来放生的青年公子自觉打扰了恩爱夫妻乐趣，忙倒完盆里的鱼苗，讪笑道，“天公作美，让在下遇到神仙风华的二位。二位一定永远恩爱，永世不分离。”

        “你不要说话。”这些话听起来就不是很好的祝福，辛慈憋着一股气，小施法术，水里的小鱼肚皮倒翻，“横尸遍野”，“你看，说违心话，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在下说话句句属实。”常进举起手发誓，“若有欺瞒，天打雷劈。”

        “但我跟他不是夫……”

        “小鱼好着呢。”裴玄安点了一下水面，笑道，“看，鱼儿没事。”

        “是啊，不然在下又多了一桩罪孽。”常进察觉二人非寻常过客，有心结识，“在下常进，奉命看守苏公堤，二位来自哪里呢？”

        辛慈眨眨眼睛，“天上。”

        “小娘子真会说笑。”常进擦拭额头的冷汗，觉得这人难以靠近，和裴玄安套起近乎，一会说苏公堤美景美食，一会说自己的抱负愿景，他有说不完的话题，都不用裴玄安搭话。

        裴玄安素日心高气傲，不愿理会等闲人的，却因为常进说他们是夫妻，便忍了下来。一路嗯嗯哦哦应付。

        辛慈看他吃瘪的样子就很开心，便走开一步瞧好戏，恰好遇到方才卖榛子的阿婆，她记得辛慈，便问她，“小娘子怎么一人独行？你相公呢？”

        辛慈指着不远处二人并肩而立的美丽画面，其中一人眉飞色舞，喜上眉梢，一人愁眉惨淡，一脸不情愿，辛慈随口说，“他方才跟我说，他喜欢男人，要我成全他。”

        “啊？”阿婆显然不信，小相公看她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深情，她活了很多年，知道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认定她了。“小娘子莫不是在开老身玩笑？”

        辛慈笑道，“谁说笑了？这种事我会开玩笑吗？他真喜欢男人。”

        “那为何小娘子如此开心？”

        “因为我终于知道他想要什么。”辛慈认真说。

        “老身不懂。”阿婆摇头，“你们年轻人花样多。”

        “阿慈，你还想吃吗？”裴玄安看她眼神发亮，笑道，“也是，那包榛子都冷了。阿婆，再给我一包热的榛子。”

        “小相公，你喜欢男人啊。”阿婆问道，手有点颤抖，小娘子这般相貌，不应该啊。

        “啊？”裴玄安一头雾水，“我没有啊，我只认她一人。”

        “我就说嘛。”阿婆想劝辛慈别乱说话，珍惜眼前人，一抬头发现人早已走远。

        “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裴玄安解释说，接过榛子，给了远超榛子五倍的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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