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卫州。

        她抱着伞赶到的时候，恰好遇到唐时行出殡，一大群送行的白衣队伍看花了她的眼睛。她在人群中感受他的气息，他躺在很大的棺材里面，血肉都被风吹干，干瘪得只剩皮包着的骨头。

        她还是晚了一步。

        她感觉天旋地转，她的世界在天翻地覆，怎么可能，她查过他的八字，唐时行虽然不是长寿之命，可也不至于二十四岁猝然离世，所以她才敢借走炙阳伞。哪里出了问题，不应该是这样的。

        寒见终究没有通过上神的考核，四御中，只有他是地仙，其余三个四御都修成上神。千年前，他们约定，如果寒见成了上神，她便常来冬之国煮雪烹茶，他说他会收好冬之国华邑山巅峰的冰雪，等她来冬之国的那一天。是她的错吗？是她不该借走炙阳伞吗？她苦笑，人间的重逢只为让他堕落。

        可她不后悔。一开始，她便有这样这样的觉悟，对寒见，她只能说一声抱歉。

        “辛姑娘，你来了。”唐绯一身雪白的孝服，她早已哭肿了眼睛，见辛慈来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又流下了。“辛姑娘，我二哥做错了什么事？”她不敢再想二哥的死状，一阵风吹过，他就干瘪了，身体如风干的腊肉，再也没有醒过来。

        “天命吗？我也不知道。”辛慈低着头，声音像细风一样弱小。“这把伞是他的。“她把炙阳伞交到唐绯手心，”这是他极珍爱的东西，你让它随葬吧，他会很开心。“

        辛慈转身离开，她不敢久留，她才不要让人瞧见她狼狈的模样。她跑到极远的山头，远远瞧着送葬的白色队伍。她的身体麻木又僵硬。她好痛好累，很想睡一觉。

        细雨绵绵，虽然细雨如此，可落在她身上，是鞭笞一般的疼。队伍已经走远了，她可以小憩一阵，但是不要睡太久，睡个一天就行了，阿白那她还要看着，他的剑术她还没有查验，不能肯定他长进多少的话，她放不下心。

        眼皮压了铅块，三千青丝沾着雨丝，她觉得天昏地暗。她看不清雨丝，却能看见一个青色身影抱着她走了很远。是裴玄安啊，她记得他在茶杯下了药，他应该睡半个月才对的，怎么这时候醒过来了？

        她嘴角一抹鲜血，呜咽到：“裴玄安，我对不起寒见。”

        裴玄安垂眼望着她，眼神带着慈悲与理解，“是他法力不够，不全是你的错。”

        “他不会原谅我了。”

        三千年前，她一走了之，三千年后，她差一点毁了他的修行。

        “你做这样的事，要他的原谅是奢求。”裴玄安很是直白，有些话如果不直接说出来，会是更大的伤害。他直视她的眼睛，眼眸没有任何情绪，“你选择了符隐白，这就是你的答案。”

        辛慈笑了笑，嘴角低落几滴血，她身上有刀割一样的疼，也有和风吹拂般的舒适，又矛盾又合理，“是啊，我不过是假惺惺表示一点难过，我不后悔，是寒见运气不好，下凡还能碰见我……”

        裴玄安道：“你不要说话，我们快要到临清殿了。”她一向是嘴硬心软，话说得越狠心里越是愧疚，方才他已经替她说了狠话，她没有必要再重复。“你睡个一天，醒来什么事都好了。”

        “我也想。”辛慈捂着嘴，她不住咳血，“到了之后，让我睡个一天一夜，我没醒来的时候不要喊我。”

        “好。”裴玄安抱紧她，加快了步伐。

        她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她，眼神是温柔中带点探究，像是分别了很久，想知道她哪里变了，哪里没变。

        寒见，我一直没有变啊。

        她醒来，对上裴玄安的目光，然后肚子很不争气叫了一声，她捂着肚子，“裴玄安，鸡腿！”

        裴玄安熬了一夜，眼圈发青，他手里端着一盘刚烧好的鸡腿，笑道：“刚做的，知道你这个点会醒来，吃吧。”

        辛慈啃了一口鸡腿，鸡腿烧得很入味，很是美味，她连吃了好几个。想着她好多事情没做，又一阵失落，不过不着急，一件事一件事来，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裴玄安。

        她坐在长廊上发呆，看着裴玄安舞刀弄剑，想着他可真是无聊，这么多年遵守作何时醒何时吃饭何时练剑，这可怕的生理作息让她甘拜下风。她喜欢随性的神仙，率性而为而不逾矩。

        他一套剑法舞完，无论是刀法还是剑术，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足可剑气化龙，辛慈觉得三界六道，能做他对手的没有几个，在修为上，他可能超过了天帝。他们不一样，她诞生于昆仑，天生就是神仙，他的上神之位是他一步一步修来的，这一点足以让她青眼相看。单论修为，她是略胜一筹，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可如果真打起架，她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阿慈，你在想什么？”

        “你这好无聊。”辛慈脸色苍白，她晃着脚，洒了一把饵料喂鱼。当初修建行宫的时候，裴玄安为了避开众神仙，特意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结果清静是清静，就是半天都见不到一个活神仙，更别说美人了。她这一生没什么大志向，唯一想做的就是多调戏几个美人。

        裴玄安给她拿来一盘云酥糖，上面撒着白芝麻，他喂了她一块，“你想做什么呢？我陪你。”

        辛慈啃着糖，说话也甜了，“我想去走走。”

        裴玄安有些紧张，拿糖的手微微颤抖，他两根手指来回摩挲，“你去哪里？”她不会是一醒来就想见符隐白吧，还是寒见？

        辛慈道：“我去天阙走走，看看花，看看草。”

        裴玄安道：“我陪你，沿路我给你说故事。”

        辛慈摇头，“我有点烦，想自己走走，你再练一套剑法，我一会就回来了。”

        裴玄安能理解她的烦恼，笑道：“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辛慈笑道：“好，我回来给你带惊喜。”

        辛慈回来的时候，收获满满，不仅带回一些常用的药草，还把女神请了回来。辛慈拉着亦双的手，一路有说有笑的，可亦双在见到裴玄安的时候，眼神躲闪，她低着头，俨然是眼波才动被人猜。

        “太子殿下可好些了？”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裴玄安言语躲闪，他们并没有深入的交流。

        裴玄安道：“我好很多了，上次多谢你出手相救……”

        “最好的报答方式，是相濡以沫，以身相许。”辛慈在一旁插话，一脸看戏不嫌事大。

        ……

        当事双方不约而同沉默，一方脸色深沉，一方脸色绯红。

        辛慈并不觉得她这话不合时宜，直接多好，她当年就是直接表白，才和云初在一起的。

        “亦双你坐，我给你泡茶。”辛慈觉察到微妙的气氛，显然是她认为该直接的事情，在其他神仙眼里就是不合适，她笑了笑，漆黑的眸子闪着水润的光泽，如风吹秋水，“天后送了了白茶，我去拿来。”

        裴玄安第一个念头是她要去很远的地方，当下就不乐意，想拉着她的袖子又觉得亦双在这里不合适，便站在她面前，淡淡道：“你知道路吗？”

        辛慈笑道：“我当然知道了，就左拐，走一里地的样子，亦双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你别怠慢。她救了你一命，你还没有报恩。”她拍了拍他肩膀，一副长辈期望后辈不要辜负她期望的殷切模样。她的袖子从他手背擦过，留下淡淡的冷香，她没有回头。她为什么执着把他往外推？不给他们留一丝缝隙？他是不是从来都没走进过她内心？

        “亦双，你且坐。”裴玄安眼里的痛苦转瞬即逝，在面对亦双的时候，是清冷又高贵的天宫太子殿下。

        亦双含笑回应他的问题，都是一些简单得如儿歌的询问，像是灵山到天庭要多久，灵山君高寿，她感觉她崇拜的太子殿下可能少和仙家来往，说话都是平铺直叙，直来直去，跟他说话好无趣。

        亦双打了一个哈欠，好失望啊，就一张脸好看。

        “哥哥他好得很，自从得了仙丹，修为不仅大有长进，还跟开了花一样，愈发多姿多彩了。”言外之意就是，原本一本正经的憨厚哥哥，突然变得骚包，说起情话一套一套的，她听了都觉得恶心。

        裴玄安笑了笑，上次阿慈拿走的仙丹是要给灵山世子的，他无法，只能去司春那讨要，春之国国风是内敛又奔放，灵山世子很好继承了国风。

        他这一笑，亦双马上坐得端正，眼睛闪着光泽，她想着虽然说话无趣，但有好看的脸便足够了，而且还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愧是三界美貌排行前三的神仙。

        裴玄安参与过神魔之战的，被三魔头逼到绝境了也没有今天这般难熬过，他本不擅长社交，何况还是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硬是要聊一些有趣无趣的话题，真的是煎熬得很。

        阿慈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着，翘首以盼，像很久之前他练完剑了等她买糖葫芦给他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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