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人埋心,以祭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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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藏书极其丰富,便是‘修道见闻’这一类就多达上千册,而那本《南荒古历》即便是残本也有几十万字,好在卫觉也算博闻强记,一日下来勉强看了大半。
阁内不分昼夜,还是七剑侍中的阿绿进来送第二趟吃食,卫觉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虽然他有些意犹未尽,但是时候该回去了。
“师姐,今日挺晚了,我们该回去了。”卫觉推了推靠在输柜旁打瞌睡的师姐道,刚开始她还能与卫觉互相探讨交流下,甚至在许多地方为他解惑,但中午用过膳食后便昏昏欲睡。当然她并不是真的困,而是懒散惯了。
“啊?要回去了吗?啊呜…”扶摇睡眼朦胧的看了眼卫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起身。
“看的怎样了?”
“没看完呢”卫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噗,没事,带着吧,我再帮你挑几本一起带回去看,这点面子师姐还是有的。”扶摇掩嘴轻笑。
“带回去?好吧,那多谢师姐了。”卫觉一脸诧异,但也挺高兴的。
不一会,扶摇挑好了书,拉着卫觉走了。
刚一出去,便见庭院内站了许多人,男女皆有,此刻都在低声地交头接耳,场面有点嘈杂。
看门那老头像是没听见般,眯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彩虹七剑侍此刻守在一楼的门口,面无表情,高冷之极。
“有没有听说里面是扶摇大师姐,而且是在一楼待了一天,没道理啊?难道大师姐也是为了看那本阵法书?”有刚来的弟子疑惑道。
“怎么可能?大师姐会缺这些吗?还一待就是一整天,绝对有隐秘。而且我可是听几位在宗门口守卫的内门师兄说,大师姐这次是带着个人来的,就不知道是男是女。”有个早来到这的弟子反驳道。
刚说到这,场面变的更加失控,“快看,大师姐拉的是谁?居然是个男的?难以置信啊!”
“难道是哪位师兄?不应该啊”
“这不会是大师姐的道侣吧?这应该算是宗门大事了,怎么就没有丝毫消息呢?”
“听说大师姐有半个多月没到前山了,不会就是因为此人吧?”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猜测。
扶摇刚拉着卫觉走出来,便见一群弟子在哄吵,微微皱眉,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顿时众人噤若寒蝉。
扶摇也没多计较,毕竟今天她独占了一楼,对他们而言本就不公平,而她是以权谋私。
当然,她决定继续以权谋私一下。
“长老,我要带几本书回去看,择日再还。”扶摇望着眼前的老头,一脸随意。
“限时三日。”老头笑眯眯的说道。
卫觉想要说些什么,扶摇却拉住了他,对他微微点头。心里却暗想,我才懒得理你,还不还我说了算,哼!
扶摇也不再废话,拉着卫觉上了飞剑,一瞬即逝。
“师姐,那群人是在干什么啊?”卫觉可是满肚子疑惑。“他们都是外门弟子,应该是为了看那本《基础阵法略解》,听说学会了这个便能去考核炼丹与炼器。虽说一开始一楼很受新人弟子欢迎,后来便很少有人问津。一楼的进出也有规矩的,虽然很自由,但每个弟子都要限时,限量的进去,今日进不去自然要在外面等着。”说着扶摇便一脸好笑。
“这样啊,难怪。那二楼怎么进去?我看了很久也找不到入口啊!”卫觉顿时了然,没成想他们还是因为自己遭了无妄之灾,接着又顺便问起了二楼。
“一楼之上都是靠阵法传送进去,进去也是需要刷贡献点的,只要贡献点足够,便能一直待着。”扶摇解释道。
卫觉若有所思,看来实力的强弱也决定了待遇的高低。
“你现在也没必要了解这些,等到你成为臭老头的真传弟子了,再接触那些繁琐的门规之类也不迟。”扶摇怕他多想,随即宽慰道。
“好。不过师姐,我想下山处理下一些事,还要麻烦师姐随我一起。”卫觉也同意她的说法,正好他也要先处理下心里一直压着的事,准备一次性解决后顾之忧。
“好啊,我也很久没下山了呢,正好去散散心。”扶摇一脸的赞成。
三日后,一行十一人浩浩荡荡的下山了。
本来还有一直跟在扶摇这“小魔女”身后混的几个宗门纨绔,还号称“四大剑卫”,以用来跟“七大剑侍”并列齐名,其中心思不言而喻。可惜都被扶摇无情的赶走了,搞得灰头土脸。
众女修为虽算不得多高,但御剑赶路还是很快了,半日后赶到离无量山很远的上白城。城内禁飞,所以在城门口停下,众人被守卫恭恭敬敬的请了进去。
卫觉带他们去了城内最大的客栈休息,用完膳后便一人出去打探消息。
卫觉自然是打探现在朱家的消息,十年前朱家便是上白城的名门望族,可惜因一把剑毁于一旦。
南荒未复苏灵气之时,武道兴盛,因此江湖武林各大势力混乱不堪,好在官府大力打压,但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朱家好歹扎根上白城几百年,与官府的关系一直很好,按理说不可能惨遭此等祸事而一蹶不振的。可卫觉与朱珠兄妹二人这些年却查到了很多隐秘,怪只怪朱家时运不济。
那“罪魁祸首”白霜剑几经流落便到了北方武林盟主之手,没想到后来被盗走了,直至流落朱家,从此现世。显然,朱家也是受害者,莫名被针对,很可能是替人受过。
几乎一夜之间,朱家一无所有,家破人亡,而那夜官府作壁上观,事后才表态追凶。
朱家当年的镖局早已不在,如今成了官府所有,成为了深宅大院。当年后院有棵大树,如今却还在。
卫觉躲在角落看着那旧物,一时间眼眶发热,好像又回到了练武热火朝天,喝酒纵情豪放的那些年,物是人非啊。
他又去了原朱府,虽然没有被充公收回,但府内一片破败萧条,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搬空。卫觉心里怅然,毕竟也生活过好几年,他曾经视为半个家。
按着记忆来到朱珠的闺房,看着旧物,卫觉只觉得一切还在昨日一样,令人唏嘘。
不知待了多久,天擦黑才赶回客栈,不免遭到众女一阵抱怨。
他回到客栈才知道,这上白城的城主来拜会过,而且下令清场,只为他们一众人服务。
问清楚缘由后,卫觉心里难免发涩。
原来扶摇他们十位仙子这些年下山的几次排场都很大,所以名声很响,都知道她们是无量道宗弟子,走到哪里都受人恭敬。
这上白城城主在听说她们在此,都特来拜访示好。而十年前的朱家家主,正与这位城主相交莫逆,也只是留了朱府十年,还是知晓朱家兄妹未死的情况下,最近也准备回收朱宅,以示公用。
果真是患难见真情,利益动人心。
“师姐,我想请你帮个忙。”卫觉拉着扶摇给她说着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以及目前的难处,扶摇满口答应了,只是提出事后要陪着她逛街,游玩,卫觉自无不可,所以就是合作愉快,皆大欢喜。
半夜,卫觉来到白日里见到的大树下,找准位置,不久便挖出了两坛酒,酒身不大,却是绝世佳酿。
第二日一早,扶摇陪着卫觉悄然来到朱府以前朱琅的住处。
“朱兄,这两坛酒你说你和阿珠成亲时各一坛,如今你们却都不在了,阿珠是我妻,这坛我喝了,另一坛为你送行。”
“兄弟,好走。”卫觉跪在门口,酒洒于台阶下,这酒祭天,祭亡魂。
“咕咚,咕咚…”卫觉仰头喝酒,酒浸衣衫,不觉泪满面。
佳酿入喉辛辣无比,入心苦涩难当。
酒坛就地而埋,三个响头应声而至。
朱家祠堂,灰尘蛛网遍布,牌位杂乱,早已不复当年,过眼荣华。
卫觉亲自动手整理,最新的一排添了新牌,是朱琅。
人走茶凉,世事变迁,今日新来明日旧。
此别朱府,再见不知经年。
卫觉陪扶摇玩闹了三日,便打道回府,此时已离父母祭日没几天。
站在飞剑上看着逐渐变小的上白城,他不知何时能回来,但城主已允诺,想来朱府可保一时无忧。
回到后山,卫觉又托师姐请见那个神秘的无量道长,他有事相求。
卫觉没拜见成无量,反而是无量亲自前来见他,想来是扶摇在捣鬼,无量也不甚在意。
“近来倒是不错啊,心性见长,看来你是想通了。”道人主动开口道。
“不知仙长之前所说要收我为徒可是当真?”卫觉听道人如此说,他便问出心中所想。
“自然当真。老道本意是代师收徒,可惜你我师徒缘分更深,老道真传弟子也只会收你一人,从此你也是宗门的大师兄了。不过收徒一事倒也不急,等你修炼《渡灵经》有所成再说。”道人缓缓道。
卫觉对此也不说什么,他只是要一个承诺。
“仙长,我想请您帮我引荐下石皇,不知可否?”卫觉神色间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问了。
“哦,石皇?无妨,我会叫灵儿陪你走一趟,你也确实该回去看看,一了尘缘。”道人无丝毫意外。
“多谢仙长”
道人不再多说,笑着离开。
“师兄,你是要见父皇吗?”时灵见到卫觉时好奇的问。
“是啊,十年了,该去见一见了。”卫觉听后满眼沧桑,感慨道。
时灵听的一脸疑惑,难道师兄与父皇认识?
“那师兄我们走吧。”时灵说着便用右手在腰间的一个挂袋上一抹,一道流光飞出,转瞬变大,定睛一看,竟是只神骏异常的大白鹤,展翅能有两三丈。
“唳”一声鹤鸣清脆嘹亮。
“好一只神骏的灵禽,早就听说你是骑着它上下山,这比御剑还要威风啊。”卫觉见此鹤不由惊呼出声,满是惊叹。
“呵呵…,师兄,今天就让你骑着大白威风威风。”时灵银铃般笑声传出。
“原来它叫大白啊!”
“等等,我去叫师姐一起。”卫觉挺兴奋的,跑去找扶摇了。
“唉?师姐也去?”时灵没懂,见父皇为什么还叫师姐啊?
“师姐,陪我去皇宫吧!”“好”
“师姐,我们骑鹤去。”“好”
扶摇一一应了,笑容温婉。
石国,皇宫。
卫觉此时单独与石皇在一处临水的阁楼,石皇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碧波万倾,久久不语。
卫觉只是喝着茶,满脸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中之龙,也不主动开口,气氛此时有些凝固。
“为何回来?”石皇开口了,却仍旧未转身。
“十年了,我该回来看看。”卫觉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反倒是很配合。
“你信命吗?”石皇再问。
“我只在乎所能拥有的。”卫觉丝毫不感觉他问的奇怪,而他也是答非所问。
石皇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该死却又未死的少年。他定定的打量眼前的少年,是的,这少年变了,变得成熟了。
“喝杯酒吧。”石皇亲自倒酒。
“好”卫觉一饮而尽。
“听说你回来我很意外,但今日你来,我很欣慰。去吧,回去看看吧,我会安排好,放心去吧。”石皇释然,遂做出承诺。
“多谢。”卫觉不再多言,起身告辞。所谓杯酒解恩仇便是如此吧。
石皇洒然一笑。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不了了之吧。
若道宗不出百年真有大劫,而卫觉便是应劫之人,那可真是风云变幻兮,世事难料啊。
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卫府,曦灵园,梧桐苑。
十年了,这里终归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变化不是很大,回家了真好呢。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物是人非啊。
卫觉进了内室,一切那么的亲切,仿佛间听到爹娘的欢声笑语。不觉泪已拆两行。
鸢尾台。
又是一年深秋,梧桐叶落满地,花也开遍地。
是鸢尾花。昔年一朵凋零,今年叶发叶落,花开万朵,长开不败。
卫觉走上台去,那断弦之琴已蒙尘,干涸的血斑星星点点。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爹娘生前的音容笑貌,六年的欢快,四年的悲苦,一一回忆起,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心酸,他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他在宣泄着这些年来的压抑。
十年前爹娘逝,十年后爱人逝,而他还活着。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扶摇与时灵一起来的,扶摇满脸心疼的上去抱住卫觉,任由着他哭的像个孩子,无声的安慰。
时灵此刻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看着痛哭的师兄,心里揪着痛,快要窒息。
卫觉痛哭一场后,心里平静多了。
他认真的为那把琴擦去积灰,清理了琴台,又捡起了落叶下的那柄断剑,擦拭干净,轻柔的抚摸,这是种回忆,是作为儿子的那份深沉的爱。
“师姐,为我弹一曲《凤囚凰》如何?”此刻卫觉的满脸爱意。
“好。”扶摇也是一脸温柔的对他笑着。她早就明白她喜欢这首曲子,毕竟当时她第一次弹完琴后便问她是否会弹。她起初不会的。
十年前,十年后,袅袅琴音再现。
鸢尾台上。
白衣抚琴,蝶舞翩翩;仙子临尘,遗世独立。
梧桐树下。
一袭青衫仗剑来,衣袂飘飘,剑光流转间,行云流水,风姿绰约。
龙凤和鸣,共舞九天。
此情此景,再现当年。只是旧人去,新人来。
年不复年,人亦不复人,旧景依同。当向前,当自勉。
卫觉于梧桐树下以琴与剑为父母立了衣冠冢,他知道了父母的逝去似随风飘散般,他不知为何,但他为父母感到欣慰。
他拉着扶摇,一起跪着,在墓前三叩首。
随后,又在墓前再立一座衣冠冢,只不过这次是以那柄白霜,这次是祭奠朱珠。
阿珠也没有尸身,那地方他找不到了,他也没能力去找,最主要的是组织内的人任务失败便会以‘焚尸丹’自毁尸身,他早就明白的。再愧疚,他也需要活着,更需要信念。
看了眼扶摇,眸子温柔如水。人生还在继续。
三座墓,三块碑,亦是三个最重要的人。
“家父卫明深之墓。”
“家母叶曦灵之墓。”
“吾妻朱珠之墓。”
“爹娘,这是阿珠,你们儿媳妇,不孝子不能陪你们,以后就让阿珠替我陪你们了。阿珠,我的妻,欢迎回家。爹娘,阿珠…”卫觉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像是久别归家的游子在述说浓浓的思念之情。
“爹娘,阿珠,这是我师姐扶摇,我不是孤单一个人啊,还有她陪着我呢,你们放心。”卫觉拉着扶摇一脸深情。
“是啊,我会一直陪着他,一直。”没什么感天动地的深情话语,但扶摇一脸庄重肃穆,像是在对天起誓,对已亡人起誓,言语平平淡淡,却坚定无比。
卫觉搂着她站在落叶纷纷的树下,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宛若神仙眷侣,良久良久。
卫觉最后带着三块灵牌归入卫家祠堂,最上首都是老祖宗,最近一块是祖父母。看着祖父卫不讳的灵牌,卫觉感到唏嘘,有时一个人又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啊。造化弄人。
再次拜了拜,卫觉此次决然而去。
故人已逝兮,埋藏于心。无畏前行以祭过往。
龙潜于渊,起于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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