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尸身

躺在上方的女子身着红色衣裙，衣摆一直垂到地上，展开像一朵红色的花，裙摆处的金色枫叶栩栩如生。她面容平静，皮肤白皙却不惨白，面色红润，唇边好似还带着笑容，双手交叉叠于胸前，一只金色的镯子戴在左手手腕上，金镯上雕刻着叶脉纹路，衬得手腕更加纤细。

        非常的安详。

        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这名女子只是睡着了。

        女子脸圆圆的，带着一点婴儿肥，清丽可爱，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却穿着艳丽的红衣，反差大但不冲突，反而使她看起来更加娇艳，躺在这里也是一幅美丽画卷，令人赏心悦目。

        但黎初落看了只胆寒，紧接着是滔天的愤怒。

        这是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不是都在爆炸中变成碎渣了吗？！

        又怎么会在这里？

        她选择灵丹爆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被仙盟找到她的尸体，难免会被带去鞭尸。一想到自己死了都不得安生，灵魂离开身体却要承受非人对待，黎初落就一阵恶心。

        到底是谁？！！

        黎初落毛骨悚然的同时也怒火中烧。灵魂见到自己的身体，受本能驱使，生出些许亲切之感，促使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触碰。

        就在她即将碰到的那一刹，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一惊，立即收回了手，寻了一个地方躲起来！

        可惜这房间里除了床就是挂起来的纱幔，没有合适的藏身之处。黎初落便躲在了门旁的纱幔之后，正好方便她观察。

        她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近。

        黎初落抽空之间看了一眼身前的纱幔，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纱幔，而是出自西海秘境的鲛纱。鲛人善织造，织出来的纱幔能够映出光中色彩，随时间显现出不同色彩，仿佛将云霞装进了房间。

        更有人说，光会传递景色，将一匹鲛纱装饰在屋中，就能足不出户，通过鲛纱反射出的光，观尽天下美景。

        如此梦幻的物件，颇受仙门女眷们的喜爱，仙门间相互往来，也会将其作为献礼。但鲛人织造鲛纱的数量稀少，难以获取，珍贵异常。

        想要获得一匹鲛纱，途径有三。

        第一，自己去危险重重的西海秘境守株待兔，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粗心鲛人，在运送途中弄丢鲛纱，便可捡漏带回，可鲛人凶残，秘境凶险，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第二，逢年过节，会有小门派为讨好大宗，将鲛纱作礼上贡，这是最不费力的一种；而这第三个途径，最为艰难。需要得到鲛人的认可，他们自会把你当做朋友，亲手送上鲛纱作为礼物。可是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鲛人认可自己，无人得知。

        如此好看的东西黎初落也是喜欢的，但落霞峰下无小宗，没人会给他们送来，他们也不会为了一匹鲛纱，前往西海秘境。但她的房中还是有一匹，那是她有一年生辰，她的师父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看到鲛纱的时候，她很惊讶，不断询问如何来的。师父只是笑，问她喜不喜欢。

        现在这间房里，鲛纱遍布，不要钱似的。

        鲛纱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红色的光芒，把房间都烘得暖洋洋的。

        黎初落暗暗咋舌。

        这么多鲛纱，是把鲛人领地屠了带回来的吗？也太夸张了！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

        黎初落往角落里面藏得更加隐蔽，手指抚上戒指。如果进来的是仙盟中人，她会毫不犹豫让系统把他电晕！

        有声音响起：“尊上。”

        尊……上？

        她的记忆中，没有哪家门派的下属，会这样称呼自家掌门长老。

        黎初落的指尖慢慢离开戒指。不是仙盟的人？

        木门发出“嘎吱”的一声响，随即一个黑色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黎初落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抹黑色吸引过去。

        木门被随侍关上，又是一阵脚步声，显然他们已经离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很是熟练。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黎初落站在他的侧方，刚好看不到男人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长身玉立，明明四周红艳似火，他背影却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寂寥孤独，红色无论如何都温暖不了他。玄色的衣摆上似乎绣了暗纹，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

        男人踏过红云而来，鲛纱恰好遮住他的面容。

        黎初落好奇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来人动作忽然一停，她立即停止动作。

        他没有发现她，步伐只是稍微一顿，继而向着床边走去。

        见他向着自己的身体去了，黎初落心都提到嗓子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来者身姿挺拔，气质绝尘，一举一动颇为风雅……

        是谁？

        黎初落放缓呼吸。

        尊上……

        尊上……

        她能确保，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气度如此不凡，见了就不会忘，她怎么会毫无印象？

        更何况这人看上去是认识她的！不仅认识，还把她的尸体复原放在此处，和她的关系不浅！黎初落在脑海中筛选着可能见过的人，一一比对过去，却没有一个符合。

        男人一步一步来到床边站定，低头凝视着她的身体，片刻后，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流光溢彩的物件儿。黎初落眯着眼细看了，竟然是一块冰蓝色的石头。

        初到这里，黎初落就发现九州之上，到处都是漂亮的石头，这些石头有的会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有的不会，但都很好看。她就把这些石头一个个捡起来带回去，摆在房间中做装饰。

        二十年来，她收集了好多石头，在她死之前，摆满了一个山洞。

        但此举在他人看来非常奇怪。石头就是石头，最多不过，是个好看的石头，就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捡石头这件事，还让她在仙盟被笑话了很久。

        往日情景历历在目，黎初落出神一瞬，男人手中的石头散发着明亮的蓝色光芒，引她注意过去。

        男人将那颗石头轻轻放到她身体的手边，随后在床边坐下，声音低沉，却轻声细语，非常温柔：“此石唤作九冰石，采出之后，会散发出瑰丽的蓝色光芒。不过随着时间增加，冰雾融化，光芒也会随之逝去。我想着你会喜欢，所以看到它就立刻赶回来了。”

        “……”听他这么讲，反而是特意为了她奔赴往来的了？

        黎初落越发对此人的身份好奇。

        他看起来非常满意自己在冰雾消失前赶回来，指尖轻抚一下九冰石，动作之间，微不可察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手。黎初落始终看着他。他没有做更多的冒犯之举，立刻就收回了手，轻声问道：“好看吗？”

        躺在石床上的尸体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

        黎初落听了，忍不住心道：好看。这个石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回答完，她又想，这人不仅认识她，还把她的喜好把握到了极致。

        但是把她的尸体放在这里，有何目的？这一点……她不明白。

        他继续说：“我还看到了另外一种漂亮的石头。不过时间不够，我没有来得及采回来，下次，我再带回来，好不好？”

        他顿了一下，似是轻叹，说道：“听当地人说，那石头比九冰石还难以保存。如果能一起去亲眼看一看就好了。”

        他这过于温柔的话语让黎初落愣住。

        更让她惊诧的是，她刚刚在竟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哽咽。

        黎初落微微皱眉，细细感知。

        他的呼吸如常，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她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却让黎初落嗓子发紧，又干又涩，她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她发难以喘息。难受得让人窒息。

        在她死后，还有人会这样守着她？

        他又抬起手。

        他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但不失力量。他的手足够宽大，一只手就能够把黎初落的两只手都包裹住。

        男人的指尖缓慢移动，来到黎初落身体的手旁。黎初落以为他还是要摸九冰石，结果他直接略过了九冰石，没有停止。黎初落见到他的举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的手继续移动，最终停在她手背的上方，像是花丛间的蝴蝶，轻轻一落，并不流连，很快飞走，转而向着上面移去。最终来到脸颊旁。

        黎初落神色逐渐变得严肃，眼中冷意愈重。

        此人熟知她的喜好，显然是认识她很久的，费心尽力把她的尸体复原，把她的尸体放在这里，四周还精心布置上珍贵鲛纱，难道只是为了收集石头回来给她看？

        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如果只是想常常去看望她，给她带漂亮石头看，立个衣冠冢也是一样的，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不管他是谁，是不是旧识，出于怎样的目的修复她的尸体，她现在都很感激。但他要是敢对她的身体做出冒犯的举动，黎初落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电晕！

        眼见那只手越靠越近。

        黎初落的手也摸上了指间戒指，呼唤就在嘴边。

        他却没了更多的动作，手掌停在她脸侧，隔着一段距离，他用着更加低哑的声音说道：“我好想你。”

        “……”黎初落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喃喃道：“他在说什么啊？”

        男人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的问话一样，又重复一遍：“我很想你。”随着这次话语的说出，他终于不再克制，手指弯曲，用指背贴上她的脸颊，虚虚抚过，动作快速轻柔，不敢多用一分力气。

        黎初落已经完全呆滞。

        他是真的将面前的尸体视作了珍宝。

        而接下来，他说的话更让黎初落震惊。

        这次黎初落听得真真切切，他的声线在微微地颤抖：“师父，你怎么还不回家，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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