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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半颗糖


卫昶与李松前后脚进入泾州境内,他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找到侯大娘。不同的是,卫昶不是只身前来的。
  李松走后不久,卫昶某一日公干时路过魏成的旧宅,想起最后见魏翀那一面,孩子蹦蹦跳跳的身影,还有魏成被司录参军事强赶回家的情形,让他的心情糟乱起来。
  卫昶本想离去,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未曾多想便跳入院中,他的跳入惊得院子里的一只白色狗崽四处乱窜,卫昶见狗崽乱窜,想来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的,也没有了刚才的紧张。
  这狗崽看起来也就三四个月大小,想起老魏曾说过,魏翀因为自己母亲的事情十分自卑,与伙伴玩耍被奚落后不敢反唇相讥,近日以来常常躲起来与家里的狗崽聊天,往往是边说边哭。
  这应该就是那只狗崽了,狗崽看起来饿的厉害,见卫昶没有敌意之后就爬到院里杂草丛中啃食杂草充饥。卫昶见状想了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狗崽,说道:“我能帮魏翀做的不多,就帮他养活你吧。”
  小东西一直试图反抗,想咬他一口,幸好卫昶家里一直养狗,他知道怎么安抚这种动物的情绪。李松走的时候估计是想到这里以后不会有人居住,所以干脆什么都没管,卫昶见到房子的门窗没有关好,准备去关上。走进时候透过门缝窥见到屋里一个小床上爬了许多蚂蚁,看着床榻大小应该是魏翀平时用的,卫昶不忍孩子的遗物被糟蹋,索幸进到屋里,准备清扫一下,无意间掀开枕头才发现为什么床上有这么多蚂蚁。
  原来魏翀的枕头下放了糖,只有半块而且已经有些融化了,糖是用一张草纸包裹的,卫昶为避免再招来虫蚁,本想将这东西扔了,却发现抱着糖的草纸上有字。
  这些字看起来是用碳写成,很明显是魏翀的字迹,上面写着“给爹爹吃了一半,余下我舔了舔,给娘亲留着”。
  卫昶看到这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将糖上的蚂蚁拂净之后,将这半颗糖重新包好揣入怀中,抱着狗崽跳出院墙。先将狗崽送回家里,而后才回开封府。
  散衙之后卫昶回家见到那狗崽正被月华抱着玩耍,家中原本的两只大黑狗对于这个新成员极其不友好,一直虎视眈眈的看着,如果不是月华抱着,估计狗崽等不到卫昶回家就得随原主人而去。狗崽有些害怕,但也试图朝两只大狗叫几声。
  第二日,卫昶日常到左厅当差。开封府左右厅是推官和判官的办公场所,吕公孺平日更多的是在自己的左厅处理公事,通常府尹需要与判官和推官商议的时候才招他们到签厅议事,上次吕公孺在签厅见皇城司亲事官也是因为签厅为公共办公区,可以避免自己有私下结交皇城司的嫌疑。
  在左厅内当值的时候,卫昶压制不住糟乱的心绪,还是开口跟推官吕公孺告了假,而且是两个月的长假。作为官员身边的文吏,他的日常工作并不轻松,上次告假查案推官吕公孺已经很大方的准许,没几日再次告假这位吕推官的脸上有些难看了。
  领导可以大方,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
  卫昶说起那半颗糖的故事,吕公孺却沉默了,无辜惨死的孺子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他娘吃这半颗糖啊。
  “你要去送那半块糖?”吕公孺问道。
  “属下正是想去送糖,了结黄口孺子最后的愿望”,卫昶对着吕公孺深施一礼,诚恳讲道。
  “那妇人不值得。”吕公孺说起这句话之时一脸嫌弃,似乎提及魏翀的母亲会脏了他的嘴。
  卫昶无奈苦笑,说道:“她不值得,魏翀值得。”
  吕公孺略一想,点了点头,“好,义举,我不该阻拦,你去吧!”卫昶又深施一礼,转身走了,将到左厅门口之时,吕公孺开口叫住了他,卫昶刚一转身,吕公孺缓缓说道:“这一趟走完,你也算尽了情义,回来后就把此事放下吧”。
  卫昶闻言,眼眶瞬间红了,原地跪下给吕公孺磕了个头,离开了开封府衙。吕公孺在劝他放过自己,卫昶也想能放过自己,也许走完这一趟,就能放得下。
  卫昶是中午离开的开封府衙,下午就吕推官派人被叫了回去,对于吕公孺的举动卫昶觉得很稀奇,吕推官平日里虽然性格温和但行事从来干脆,从未拖泥带水,更没有出尔反尔的时候,这是怎么了?
  回到南衙之后,吕推官命人唤卫昶直接到大堂领差事。
  堂上,包公正襟危坐,吕公孺与另一名当值的判官在一旁陪坐,大堂上还站着另一名南衙胥吏任毅,以及几个陌生人。
  见卫昶到了,吕公孺站起来朝府尹拱了一下手,包公点头之后,吕公孺转身面向站着的几个人重新落座之后,开口说道:“关于魏成休弃之妻的案子,魏翀的舅舅向纠察在京刑狱司递了讼状,讼开封府判案不公,偏袒府院胥吏魏成,由于案件情形较为复杂,纠察在京刑狱司直接上奏了,这案子现在交给审刑院别推”

  别推?复杂?卫昶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别推又称翻异别推,说白了就是这个案件的审理有人提出异议,所以换个机构重审,以往的情况如果开封府左军巡院的案子有问题就发右军巡院别推,府院的案子有问题就发法曹别推,总之基本不出开封府衙的范围。
  这回可好,发到审刑院别推,审刑院作为中央司法机构,全国的地方政府每年所判决的的案子都要将案卷誊抄一份送到审刑院,由审刑院详议,有时也要发给大理寺和刑部复审,或者审刑院自行复审。
  能把审刑院都惊动的直接别推,看来这案子牵扯到的问题很大啊。
  可是这案子有什么复杂的?
  卫昶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吕公孺又开口道:“这几位是审刑院派来的公人,卫昶、任毅,当初魏成休弃之妻在府院受审的时候你二人都在场,平日与魏成走动也较多,了解其中缘由。是以这次派你二人协助审刑院来人办案,回去准备一下,明日随他们一起出发去一趟泾州,对那对奸……男女重新问一遍口供,而后将二人带回东京,交审刑院。明日一早在府衙门口出发,莫要迟误!”
  卫昶与任毅领命,随即审刑院的公人对堂上府尹和判官、推官施礼告退。临走之前还对着卫昶、任毅点了点头。
  卫昶和任毅也准备告退离开,吕公孺再度开了口:“你二人记住,这一趟你二人只是从旁协助,押解那对……男女回京的时候不关己事不要插手,还有”,话说到这里,吕公孺看向卫昶缓缓说道:“那对男女一些入口之物,你们二人要离得远些。”
  最后这句话很明显是在告知卫昶,糖的事情,就此作罢。
  卫昶明白,这是吕推官一番好意不想让他们,尤其是他惹上没必要的麻烦。吕公孺的父亲吕夷简还有两位兄长吕公绰、吕公弼都曾经任“权知开封府事”,素来知道南衙胥吏狡诈黑暗,但也知道他们的不易。
  吕公孺善而不愚,柔而不弱,心怀仁慈又明白是非,当机立断又通晓人情,也难怪后世评书艺人从他身上发展出公孙策这个人物。
  吕公孺和他的另一位兄长吕公着在后来又先后任“权知开封府事”,这在这个开封府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例子。在北宋开封府的历史上有多次担任开封府主官如钱明逸、王革这类,有兄弟先后任职的如陈尧咨、陈尧佐兄弟,有父子先后任职的如范仲淹、范纯礼父子,但像吕家这样父子这样,父子五人都曾坐镇开封府的,只此一家。
  卫昶回到家跟家里说了明日出远门的事儿,毕竟是公干,家里也没阻拦的道理,只是多嘱咐几句。
  晚上月华悄悄从床下拿出一把匕首,让卫昶明天在身上,卫昶看着匕首满脸疑惑,问道:“你哪来的这东西?”
  月华说道:“早就买了,一直放在这里,我……总有点担心你,而且以前老家那边都备点这个,我手头攒了点钱也就备了一把。”
  月华本身是西北羌人,当年李元昊异军突起,不只是对西北汉人大肆征伐,对于同种同源的羌人中不肯臣服者也绝不留情。当初滕宗谅大人组织的泾州保卫战就有许多当地羌人参与其中。
  月华原本的羌人部落就是被李元昊的军队所毁,后来月华随着双亲四处奔波只为温饱,没有一个部落的保护,他们过的很苦。
  一直到父母双双去世月华按照母亲生前的嘱托一路朝内地走去,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才被路过的卫昶家收养。其实卫昶父母也不是纯粹的善良,卫昶的母亲当时一见到月华的漂亮的脸蛋,就恨不得立马让她嫁过来,收养她本就是作为未来儿媳。
  但无论二老的初衷如何,他们给了月华一个家。
  临行前一夜夫妻俩聊到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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