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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停下脚步


魏峥半靠在椅上,一副涣散的样子,妖媚的眼珠,在火光下灭灭,一字一句像是堕入在回首里,“其时你害怕白风信,远远看一眼他也得缩脖子,现在却怀上了他的孩儿。其时你千言百计托我给白史木捎话,只图他多看你一眼。现在反过来了,他倒是找我,给你带话,以期你多想他一瞬。”

  沈灵半闭着眼,垂着眼珠,回味着他的话。

  许久,她才仰面,眸底露出一丝浅笑。

  “其时年轻识浅,不懂何谓良人。”

  看她说得认真,魏峥不禁发笑,“你倒也明白排解情绪。呵,陛下还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何话?”

  “如果韶光倒转,他不会再弃你不顾。”

  沈灵凝眸望他,缓缓道:“可韶光能够倒转吗?”

  “不会。”魏峥眼底微沉,看看她,沉默少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扬起他绝美的下巴,“如能倒转,预计轮不到他动手了。”

  “感谢你。”

  她突然说。魏峥却没有清楚。

  “谢我什么?”

  她“噗哧”一乐,玩笑道:“谢你没有动手,谢你昔时的不杀之恩。”

  眉梢一扬,魏峥也是一笑。

  “如果是韶光真能倒转,在清岗县时,我不会给你下药,即使要下,也不会……”还把你送到白风信的床上。

  顿一下,反面半句他没说,妖娆的笑着改口。

  “也不会下那般不顶用的药。”

  皇城,天黑,正心殿里,灯火大亮。

  白史木一人独坐此间。

  这个正心殿,恰是夜时期的谨身殿,也是夜帝当初下朝以后处理政务的处所。白史木继位以后,不但学夜帝般“谨身”,为正其心,还把谨身殿,更名为了正心殿。

  他默默喝着茶,在等一片面,也在想一片面。

  脚步声传过来,何承何在外禀报。

  “陛下,江王殿下觐见。”

  白史木手心微微一紧,将茶盏放在雕龙刻凤的案几上,面容挂着温雅的笑意,牵袍起家,亲身过去拉开殿门。

  朱漆的门外,一个须眉身着亲王蟒袍,顶风而立。一袭华贵,一袭高冷,一袭雍容,一袭落寞,在正心殿氤氲的烛火之下,如许的他属实称得是一个风华旷世的人物。

  难怪她见到他便爱上,从此把他忘得一尘不染。

  二人对视一瞬,白风信微微抱拳欠身,却不施大礼。

  “臣白风信请陛下安。”

  悄悄的压下内心的情绪,白史木笑着摊手。

  “甘儿皇叔无谓多礼,请上坐。”

  “臣不敢。”白风信嘴上说着不敢,脚步却迈得极为高慢。他大步入内,环顾一下正心殿的铺排,目光一眯,视野落在那一个摆开是非双子的棋枰上。

  他侧身,浅笑直视白史木。

  “不知陛下深夜召臣入宫,有何驱使?”

  “皇叔这般说,真是与朕生分了。”白史木挥手遣退了门口何承安,只留下白风信一人,把他迎入座中,无声一叹。

  “甘儿皇叔忆不起过往,着实是一件令朕哀哀欲绝的事。想当初,在朕的十几个皇叔里,撤除少时殁去的,朕很敬佩的即是甘儿皇叔你了。少年时,甘儿皇叔已是朕的典范。且甘儿皇叔与我父王亲厚,与朕的关系,也是浩繁皇叔中很好的。这些工作,皇叔都不记得了?”

  白风信目光微暗。

  这些话,白史木没有撒谎。

  少年时,益德太子于他,亦兄亦父。

  他六岁那年,宫中骤变,以后便养于张皇后身侧,与夜帝也生分了,但益德太子待他不薄。且因益德太子长他许多,与他来说,扮演撤除兄长之责,更像一个父亲。故而,他时候,是真的喜悦为了益德太子的江山,去开疆拓土,为大晏打造一个更为繁华的太平。

  可世事易变,现在……

  他眼前的史木,不再是当初的史木。

  他自己,也不再因此往的白风信。

  心有震动,他或是面不改色。

  “让陛下挂念,臣实是想不起了。”

  看他一眼,白史木垂了垂眼珠,幽幽一叹,“暗里里,甘儿皇叔无谓云云称呼我了。我两个还像少时那般,您唤一声史木吧。”

  白风信深深看她一眼,微微浅笑,声音温柔很多,“今时不比往日,陛下已继承大统,臣虽是尊长,也不敢不尊君上,更不敢直呼陛下的名讳。陛下如果是找臣有事,直言即是。”

  白史木端起茶盖,喝了一口,柔顺的笑。

  “甘儿皇叔,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白风信也笑了,就像彼此间从无芥蒂普通,拉着皇室的家常,“失业在府中,以备大婚。除此,养花种草,弄鱼逗鸟,吟诗作赋,如果另有闲时,便读少许古籍,以体圣意,倒也有些乐子。”

  白史木微微一愣,朗声大笑道,“甘儿皇叔多年交战沙场,也可贵有云云吟风赏月的时日,趁着皇婶尚未过门,闲适一回,本也是该当的。只……”他顿了顿,突地话锋一转,“朕知甘儿皇叔雄才粗略,当得国士无双,如果不为朕所用,着实惋惜。”

  白风信笑了笑,静待他的下文。

  见他未吱声,白史木接着柔顺一笑。

  “朕虽不忍甘儿皇叔劳累,但为了大晏社稷,还得请甘儿皇叔出山震虎。”

  “甘儿皇叔,意下如何?”见他未有答话,白史木又问了一句,面上带着笑意,柔顺有礼,语气却是步步紧逼。

  “陛下云云信任,臣敢不从命?”白风信目光深了深,像是在考虑他的话,又像是在考虑什么,默了少焉,才淡淡道:“自古君为上,臣为下,臣该当为陛下分忧。”

  他这一番话说得听上去义正辞严,却稀薄如果素,仿如果未必真往内心去,白史木低低一笑,默了默,感恩的一瞥。

  “甘儿皇叔高风亮节,果是贤臣大能之人。那此事,朕便拜托了。”

  “该当的。”白风信眸中烦琐,似笑非笑。

  二片面就着屋中宫灯,假意周旋地客气了好一下子。白史木仿如是信任,毫不保存地与白风信商讨了许多朝务。与外忧之中,如高句国正在举行的内战,如倭岛的倭人时不时入海骚扰大晏平民,掠取财物的隐忧,如鞑靼部落兀良汗的兴起,对朔方边陲的安谧带来的影响等等。

  白风信各抒己见,并不藏私。以古论今,不论治国或是平天下,皆逐一赐与他锦上添花,以尽身为人臣的分内。殿中时不时有朗声笑语,二个的样子看上去相谈甚欢。可彼此内心的结,却越缠越紧。

  如许安然从容的白风信,反倒让白史木摸不清他的虚实。半信半疑,他是一只猛虎,一只深藏不露的山中猛虎。可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他岂会容他与之并立于一个山头?

  白史木不信他忘了前尘。

  可他表现出来的种种,属实像忘怀了。

  一番相谈下来,他的内心是惶惧的。世上很可骇的事,不是你明知仇敌有多狠,将会如何置你于死地。而是你基础不知仇敌究竟要做什么……

  殿内灯火烁烁,殿外更声梆梆。

  一番谈论后,白风信笑容浅淡,面色清静地道:“夜深了,陛下歇了吧,臣先退了。”

  “甘儿皇叔,且慢!”白史木看他起家,突地一笑,留下他,喊了何承安进入,为他拿来一盒大内密制的医治头风的药剂,像是闲聊普通,关心肠扣问了几句,终是轻笑着看向不远处那一局棋。

  “前些日子,朕偶得一个死局,冥思苦想,实不得破,但朕素知甘儿皇叔在博弈之术上造诣颇深,想向甘儿皇叔叨教叨教。”

  白风信目光顺着他看向那棋枰上的局。

  目光深了深,他蹙眉略微寻思,笑意浅浅的走上前往,执起黑子,抬了少焉又放下,再执白子,少焉后再一次放下,凉声道:“是一奇局。此局暗含九宫八卦之巧,蕴奇门遁甲之势,随处风波,盘根错节,局势巨大周密,布局诡异莫测……”

  一番似惊似赞的描画以后,他突的侧眸,看向白史木阴晴未必的脸,似有遗憾地笑道:“不知陛下哪里偶得的局,太过精巧,臣愚钝,一时半会,亦思之不得。”

  听他这般说,白史木松缓了一口吻。

  夏楚曾对他说,这一死局,世上除了白风信无人可破。他虽不知夏楚哪里得来的棋局,可现在看白风信亦是不可以解,那压抑了多日的情绪,松快很多。

  他没有汇报白风信谁布的局,只笑道:“甘儿皇叔过谦了,摆局者实乃当世高人,一时参悟不透也是有的。幸亏你我叔侄二情面致相投,未来可逐步细究。今儿夜深了,朕未便久留,甘儿皇叔自便。大婚之事,交由礼部准备,您就莫劳心了。”

  白风信也笑,“多谢陛下体恤,臣引去。”

  眼看他的背影就要出殿,白史木突地喊住他,声音幽然。

  “甘儿皇叔,你曾问过朕一句话……”

  他没有说完,白风信蹙了一下眉,停下脚步。

  “在皇祖母的坤宁宫外,你说,有所得,必有所失。鱼与熊掌,历来都不行兼得,只能选一个……”在摇荡的灯火里,白史木的面容忽明忽暗,考虑了好一会,才问,“皇叔还记得吗?”

  “不记得。”白风信回过甚来,缓缓看着他,一双锐眸在冷幽的灯火下,带着一种森然的凉意,竟是令人不行直视。

  “如许的话,不像臣说的。”

  轻“哦”一声,白史木笑问,“何意?”

  白风信看着他,忽地展颜一笑。

  “男儿威风凛凛,鱼与熊掌,天然都要。”

  他说得随意,淡然倜傥,白史木内心一惧,也带着笑,像与他谈论的仅仅只是风月情事,而非江山与女人的选定。

  “朕受教了。”

  白风信伫足不动,身姿高冷,如在云淡。

  “告别!”

  正心殿里灯火连续未灭。

  白史木一人独座良久,逐步起家去推开了窗。今夜的天际一片黑暗,不见月色。更深了,这一个代表大晏至高权柄的皇城,在夜幕下冷寂如水,一层淡淡的光晕,照不透那些宫廷楼台,红墙碧瓦,缓缓的夜风里,他以为这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切。

  “孤独伶仃。”

  四个字,他淡淡道来,又是一笑。

  怪不得皇帝都被叫着孤独伶仃……

  除了他自己,身边另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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