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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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组织南门百米外有一片遮天蔽日的古树群,大大小小足有上百棵之多。其间最大的是棵树龄超过五百年的古樟树,靠近地面的部分长满苔藓,异常发达的根茎张牙舞爪地冲破土层。树干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身上斑驳的印记是它经历几百年风霜洗礼的证明,岁月变迁,见证了几代人的生死枯荣,却至今依旧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让人油然生出一份敬畏之心。
我站在最老的那棵古樟树下等着这次任务的新搭档出现。我是顶级暗杀组织“沐”的天部学员,编号934。虽然还未正式毕业,但天部的学员偶尔也会像这样参与一些比较初级的任务,有助于向正式成员过渡。
其实除了编号,我还有“木轩”这个不为人知的名字。“沐”向来有首领为高级成员赐名的惯例,只有能力得到认可的人才有资格获得木姓名字取代原先的编号。以我天部学员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列入高级成员,但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我的名字自打出生就已经决定好了,因为“沐”的当家人是我父亲。
历代木家家主都会生下众多子女,并从中选出一人作为继任者。由于决定少主人选的唯一标准是看哪个活到最后,为了以示公平,备选种子的身份都是绝密,在训练基地里一切待遇与普通成员一般无二。只有自天部毕业之后,才能根据个人意愿选择是否公开身份,取回属于自己的名字。这一代木主共有十二个子女,也就是说,跟我同样情况的还有十一人。
掏出怀表扫了一眼,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看来这位新搭档没什么时间概念,连守时都做不到,更遑论其他。我向来不喜拖延,不过这一次倒希望对方能再迟些出现,毕竟不久前我才带着一身伤横穿两个省,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时间前的十分钟来到集合点。对我现在这个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哪怕多一分钟的休憩也是好的。
身上的伤口剧痛,这是我迄今为止受过的最严重的一次伤。任务目标身边有个极厉害的保镖,然而在与之交手前我并未得到任何关于此人的情报。若是“沐”事前获悉有这样一个高手存在,是不会派区区两个天部学员去执行任务的。同行的901死了,而我能杀掉目标并活到最后实属侥幸。
回去后我向天部负责人简单汇报了901的死,并以934的身份接受了南楼的治疗。南楼根据伤重程度给我批了一个月假,此刻木轾正代替我躺在床上“养伤”,而我则与他互换了身份,顶替他来执行属于编号935的任务。
木轾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天生体弱多病,就连最普通的感冒发烧,在他身上表现出的症状也比一般人重得多。木家血脉不论男女都拥有怪物般的体质,复原能力强,很少会生病,像轾如此孱弱的算是极其罕见了。一周前他大病一场,这两日才刚刚好转,以他的身体状况绝对应付不了长途颠簸。好在我跟轾是一对外貌惊人相似的孪生子,冒充他可说是游刃有余。事实上,早在我二人升入天部后不久,身份互换就已经开始了——如果935根本做不了杀手,却依旧以病弱之身留在组织,这样的存在本身就会引来各方怀疑。如果有人对他下手,我无法时刻守在他身边确保他的安全。所以935这个人,必须是“可以用的”。
每次替轾出任务,他都会变得十分沮丧。我不懂如何消除他那些无谓的自责和内疚,我们本是一体,为对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倘若我二人位置互换,他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何况真要算起来,也该是我欠了他的。为什么他天生如此孱弱?为什么作为双生子一同降生的我却很健康?我想,在我们的胎儿时期,我可能,无意识地,额外的,从轾那里夺走了本属于他的一些东西。
远处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我循声望去,我的新搭档,裸着一双沾满泥巴的脚,姗姗而来……
◆◆◆
我身穿舞会礼服,佩戴全套首饰,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拿着手包勾着高跟鞋,赤足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的泥地里。按照上头指示,我赶往古树林与此次任务的新搭档碰头。我已经迟到有一会儿了,但这不是我本意,送来的这双该死的舞鞋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叫木杧,这名字是两年前的年终考核结束后首领给我起的。本来还想会不会把刚死的木杺的名字给我,当首领好心情地打算临场发挥造个新名儿出来的时候,我几乎绝望——这位将自己子女名字跟车轱辘车部件做各种关联的当家,我对他起名字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所以当得到“木杧”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挺满意的,至少一听就是女子,且比木枇、木枸之流好听许多。
要问我的本名……
一出生就被遗弃的孤儿,没有本名。
这回的任务内容是解决舞会上的某位宾客,其实执行任务的是我这次的新搭档,编号935的天部学员。但由于邀请函上写明参加舞会的男宾必须携带女伴,所以上头把我借去协助掩护。
远远就看到一人闲闲倚靠在最老的那棵古樟树下,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恰到好处地将一套平平无奇的黑西装穿出平面模特的效果。肤色瓷白,侧脸线条很完美,一双眼睛长得尤其漂亮。头发是男性中偏长的及肩发,在夕阳余晖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听说这个935先天不足,常年缠绵病榻,几乎是浸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水灵灵一少年真是可惜了。又听说迄今为止交给他的任务尚未失过手,以他病弱的身体来说也是很不容易了。
这么想着,人已经走到他跟前。少年站直后比光脚的我高出半个头,他这年纪的男孩子以后肯定还会继续长高。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巴和草屑的一双脚——没办法,鹅卵石的路面实在硌得慌,我要是光脚从那上面走,就算没有高跟鞋,一样要废掉,任务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
我从手包里取出一块帕子,将其余物什往935怀里一塞,“你等我一下。”然后转身快步走向树林边的人工湖,动作迅速地洗净双脚,准备上岸的时候才想起高跟鞋在新搭档那里,于是招呼他把鞋拿给我。
远处的935站着没动,过了会儿才慢慢踱过来,将鞋子提到我面前。我用下巴示意他把鞋放地上,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弯腰照做了。我一手搭着他肩膀维持平衡,一手拿帕子擦干脚,牙一咬心一横,踩上那双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鞋子。935把手包扔给我,抚平被我抓皱的西装,刚转身欲走就被我拉住,“你脸色很差,身体不舒服?”
“没有。”
“那就好!不过你这张脸太惹眼,扮路人有些困难。”我翻出自制的膏粉在他面前晃了晃,“来上个妆吧~”
“……”
◆◆◆
不守时、没分寸、自说自话,在这个叫木杧的女人身上,我看不到哪怕半点备选种子应具备的素质。其实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要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就是木杧这个人了。
在木家残酷的继承人游戏里,历任当家生育后代的时间都必须集中控制在三年内,将备选种子由于年龄差导致的心智和体能上的差距减到最小,最大程度上维护游戏的公正性。他们会从继任后的某一年开始,连续三年里与数名乃至十数名挑选出的女成员生下不少于十个的备选种子。
游戏从最小的孩子能够独立出任务开始。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历代备选种子中都绝少有在体能和技能刚刚够格时就贸然拉开游戏大幕的。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隐藏自身实力,将游戏开始时间尽可能地往后拖,伺机而动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当然,这种拖延也不是无期限的。训练基地的学员一旦年满十八并顺利自天部毕业,都将获得独立执行任务的资格,至于不能顺利毕业的备选种子则会即刻出局。而等到游戏落幕,新的继承人诞生,淘汰者的下场不言自明——不过据我所知,木家血脉至今还从未出现过不能顺利毕业的备选种子。
截至目前,这一代十二名备选种子里已经自陈身份的有七人,五男二女,均已成年,公开身份后不但衣食住行标准提升,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直系下属,获得的各方资源也有利于他们更好地保障自身安全,更快地除掉明面上的竞争者,更容易找出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所以只要对自己实力绝对自信,成年后的备选种子大多乐于公开自己的身份。而只要出现第一个公开身份的人,备选种子的年龄范围也就大致确定下来,随着公布的人数增加,这个范围会越来越小。
已知的七人中,最年长的木辁比我和木轾大两岁,最年轻的木轺大我们一岁。由此可知,我跟轾即便不是年纪最小的两个,也会在今年的年终考核结束后与最小的备选种子一同从天部毕业——也就是说,九个月后,不管个人主观意愿如何,这一代的继承人游戏都将正式开始。现在,除去我和木轾,尚有三名备选种子在暗处,而比我们大两岁的木杧就是被严重怀疑的对象。
身份不详,据说是捡回来的弃婴——就跟备选种子们最常用的假背景一样;出任务的频率和难度系数比同级别其他杀手要低得多——这就像是某种特权。传言但凡招惹过她的人都或死或伤,组织私底下对木杧这个人有诸多臆测,有说她是受到某个高级别人物的庇护,也有怀疑她是备选种子之一,还有些猜她跟分配任务的木枋有一腿……这次凑巧安排我跟她搭档,本来是个近距离观察的好机会,但初步观察下来,我感觉这次任务不会带来什么收获了。
◆◆◆
驱车半日赶往目的地,一路无话,直到混进会场,地形勘察完毕,935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他拟定的行动计划。老实说,我挺惊讶的。这不声不响的闷葫芦表现非常出色,思路清晰、策划周密。何时行动,何处撤离,何地汇合,不用我提醒,他全都已经想好。看来虽然身体素质不行,但老天在智商方面给了他补偿。
计划本身没有问题,实际执行却遇到了麻烦。对方竟好像事先得到了情报,目标是解决了,我们的身份却也败露了。我扯下碍事的裙摆,脱下那双要命的舞鞋掰掉高跟,与935分两路脱身。整个行动中出现的人事物都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通究竟哪里露了破绽?
甩掉暗杀目标的一众保镖倒是没花太多力气,现在追着我不放的是半路杀出的另一拨灰衣蒙面人。这群人训练有素,追踪能力很强,围追堵截咬得很紧,我一时居然摆脱不了。被这么追着跑下去,距离跟935约定的汇合地点越来越远,何况拼体力也不是我的强项,快速判断了下前方地形,我闪进左前方的一处死胡同,等追兵的脚步清晰可闻时跃上墙头,仅凭臂力吊在两面高墙形成的夹角阴影里。维持这个姿势相当吃力,尤其对我这种长期疏于锻炼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我坚持不了很长时间,但撑到追兵离开应该不成问题。眼瞅着那群灰衣人就要从眼前通过,队伍中忽然有人痛哼一声,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全员立刻原地摆开防御阵型,全神戒备。
真是……太背了!
两边僵持了一段时间,我终于,顶不住了……
◆◆◆
我轻松躲开追兵早早到了汇合地点,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耐着性子又等了约莫一刻钟,依旧没看到木杧的影子。
是那家伙遇到棘手的情况耽搁了?还是她对我的身份起疑了?看了看表,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刚拐过第二个街角,就看见木杧自前方街口疾奔而过,身后似乎追着不少人。我悄悄跟了上去,跑在前头的女人却忽然没了踪影。她消失的那个位置是个死胡同,应该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的确很容易成为搜索盲区。听到她飞身上墙的动静,我思量了一下,也依样画葫芦寻了个墙角挂上去。眼看着追兵就要完全从底下通过,我朝人堆里掷了暗器,这么一搅和,那一头女人的力气也到了极限。
让我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吧!
真正动起手来,我发现木杧的身手还不错。一众灰衣人实力不俗,六人齐上却奈何不了她。但对方擅长合围,落进他们包围圈一时也脱身不能。趁他们打得混乱,我换了个视角更好的位置继续观察……
随着打斗时间的延长,我渐渐从灰衣人的招式中瞧出些许端倪。当木杧瞅准时机扯下带头人的蒙面巾,我果然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
面前这位高个子男人名叫木轶,是木家已经公开身份的七名候选人之一,在七人中排行老三。至于这一位在木首领的众多子女中到底排第几,那就只有等到木家新继承人确定后才能揭晓了。
“莫非轶少爷也听信我是候选人的谣言,所以大老远跑这儿堵我么?事先申明,我不是首领的女儿,所以绝对不会成为您的竞争对手。”我嘴上作着很没意义的解释,心里叹着气。
木家泯灭人性的继承人之争,于候选人而言固然是手足相残的血腥大逃杀,可对所有跟候选人一届的“沐”组织成员来说同样是场噩梦。
就拿这一代来说,鉴于目前公开身份的七名候选人年纪不是十八就是十九,而去年底,年满十八的那几位毕业后,继承人游戏却并未宣布开始,由此就能推断出,最小的备选种子仍在天部。于是乎,剩下五名身份未知的候选人年龄上限便从先前的二十岁降为十九岁。现如今,上至两年前从训练基地毕业的,下至今年年底即将毕业的,整整三届学员都在备选种子的调查名单上。而在去年年终到来之前,这个调查范围,是四届。历代继承人游戏中,因年龄正巧落在这三五年死亡区间里而枉死的家伙不胜枚举。我呢,很不幸的,就是那名单上的重点怀疑对象。
已经是第几次了?!自从那个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的谣言传开后,明里暗里的试探和伏击就没有消停过。这些个正牌候选人,一个两个都这么盲目无脑,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到底行不行啊?!!
“宁枉勿纵,你是自裁还是要我动手?”对方的反应果然毫无惊喜。
这一次,我是真的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您还真是不讲道理啊……”
◆◆◆
只要有规则,就总有破坏规则的人存在。尽管游戏正式开始时间应该会在九个月之后,但免不了有人无视规则先下手为强。听木杧不咸不淡的语气似乎对木轶的出现并不意外,难怪我们会暴露——给目标通风报信,以任务失败不幸被杀为幌子解决可疑对象,的确是个撇清关系的好计策。其实换个角度看,木轶也不算犯规,因为犯规本身也是一种手段。只剩最后那一人的时候,过程还重要么?当然不,活着成为唯一的那一个的结果才是一切。关于木杧疑似备选种子的传言居然引来了木轶,看来此行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在已经公开身份的七人中,木轶的实力大概能排进前三——当然,这也只是明面上的。继承人游戏拼实力、比耐性、斗心机,虚虚实实,各人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不到最后一刻都是未知。几次攻防之后,我就知道木杧不是木轶对手。这女人身手不弱,可惜缺乏临敌经验,看样子平素很少跟人动手,与木轶这样体格魁梧、出手老辣的强者对阵相当致命,几次遇险都是凭着机敏和本能化险为夷,然而光靠这些撑不了多久。
脑中思绪飞转:这实在是个除掉木轶的绝佳机会!其一,他的目标是木杧,偷袭的话,我有九成把握得手;其二,在“沐”的势力范围之外动手,又有木杧这个明面上的活靶,只要小心行事,我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很小;其三,错过今夜,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动手时机。木杧的实力我已经心里有数,日后若是确定她也是备选种子,再除掉也不费事。
时机稍纵即逝,没时间权衡更多!我拆了身上的绷带,划开之前伤处的衣服,鲜血自早已崩裂的伤口中流出,浸染了破烂的衬衣……
与其挖空心思勉强遮掩,不如趁此机会为这一身的伤找个理由吧!
在木杧遇险的瞬间出手相助,既要给木杧创造进攻机会,又要替她挡下周围的冷刀冷枪,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必须以木轾的水准不着痕迹地进行——这并不容易,不过对四年时间里一直在934和935的身份间频繁切换的我来说,其中分寸的拿捏可谓驾轻就熟。
最终,木杧的刀刺入木轶的心脏,同行的灰衣人也尽数灭口。木杧扶着半身浴血的我离开案发现场,在一条背街小巷的私人餐馆后门将我放下,自己也累瘫在一旁——动手的时候简直就是个煞神,这时候才发现女人毕竟还是女人。
“你伤势太重,先就近找个地方避一阵子吧。”餐饮店外私接的水龙头哗哗地出着水,她用清水细细洗去四肢的脏污和血迹。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假装不经意地试探,“那些是什么人?”
“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比较安全。”
对话结束,对她的回答我很满意。
冲掉身上的血污之后,女人又低头开始洗脸,最后合掌掬起一捧水仰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起身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帮我看下脸洗干净了么?”
我微讶地打量她的脸,卸妆后的木杧肤色变得更白,五官轮廓更加精致。一般女人化妆是为了变美,她化妆却是把自己画丑。不过看到她素面朝天的样子也可以理解,如此出众的相貌出现在舞会上,恐怕会引来不少狂蜂浪蝶的纠缠,妨碍任务推进。想起之前在舞会大厅的镜子上看到她给我画的那张脸,肤色发黄、一脸沧桑——也是,随身带着那种颜色古怪的膏粉,总不会是专门替我这个搭档准备的。
“洗干净了么?”她又问了一遍。
我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起身将凌乱的发髻散开,尽管身上的礼服历经一番打斗早已脏乱不堪,几处破损更添狼狈,但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的一刹那,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她毫无疑问是个美人,卸掉故意扮丑的妆容后,我发现她原来有一双形状标准的桃花眼,迷蒙水润,像笼着一层雾气。白天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那样中规中矩的着装和盘发虽然挑不出错来,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果然还是现在这样慵懒随意的样子更符合她的气质。
她让我留在原地等,自己转身出了巷子,我想我大致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十几分钟后,一个色迷心窍的倒霉鬼随她进了巷子,还没来得及揩油就被她一个手刀劈昏,她直起身,车钥匙在食指上欢快地旋转……
◆◆◆
935受伤了,他在跟我分开行动的那段时间里也碰上了木轶的人,当时就已经负伤,为了帮我更是伤上加伤,这病秧子可千万别就此一命呜呼才好……
暗杀目标那厢的追捕势必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木轶的死也不知会留下怎样的后遗症,偏偏以935的状态实在不适宜继续颠簸。深思熟虑后,我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带着“救命恩人”一路寻觅,终于在临近郊区的地方找到一户富贵人家的仓库暂时落脚。
我从仓库堆放的众多杂物中挖出一只旧药箱,幸运地发现里头居然有未拆封的纱布和碘酒,当即给935的伤口消毒包扎。上药时才发现他前腰后背两道刀伤尤其严重,一路上居然忍得住一声不吭,意志力倒也惊人。
厨房那头收拾得很彻底,什么剩饭剩菜都没剩下。从放蔬菜的筐子里拣了几只番薯带回去,结果被935嫌弃。
一边教育臭小子要珍惜来之不易的食物,一边就地取材准备生火烤番薯,突然发现隔壁那户人家的灯亮了,低头看看手里沾着泥的植物块根,又转眼看看一旁闭目绝食的935,我抱着侥幸心理摸去邻居家碰碰运气。居然就真的给我碰见女仆端着盛好的宵夜从厨房里走出来,灶头上剩余的小半锅甜羹正袅袅冒着热气。我老实不客气地舀了一大碗,趁热喝下肚,顿觉五脏六腑都熨帖得不得了。肚子填饱了,不由生出好奇心,这大半夜的,整个宅子灯火通明,到底在闹腾什么?反正看935也不像饿的样子,当下决定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这家的女主人即将临盆,此刻所有人都围着产房忙碌,之前在厨房见到的那个女仆正趁着女主人阵痛的间隙将补充体力的甜羹一点点喂她喝下。趁宅子里乱成一团,我找到这家的储藏室顺了两套干净衣裤,又转回厨房找了个有盖的器皿打上满满一碗甜羹,心满意足地回到栖身的仓库。结果不喜甜食的935舀了两勺之后就再不肯多吃一口,这小子哪里像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简直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看在他体弱多病又从木轶手里救了我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忙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把温饱问题将就过去,脑子里盘算着天亮得想办法找个地方洗澡,迷迷糊糊正要睡去,一对男女闯了进来,听对话是这家的花匠跟女仆偷情,半夜溜出来幽会。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两个人反锁了仓库门就着月光开始了一场真人秀……
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闲情逸致搁这儿颠鸾倒凤扰人清梦!最让人不能忍的是这两人也不速战速决,磨磨蹭蹭你侬我侬就是不走,尽管有囤积的物品阻隔,声音却是不绝于耳,尤其仓库空旷的封闭空间自带环绕立体音效,简直魔音穿脑。
我动了几次念头想冲出去劈昏了事,但一想到劈昏后这俩货就要在门口躺一整晚,并且醒转后绝对会节外生枝……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难地,图一时爽快,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实在划不来,于是只能忍耐。
起初还担心少儿不宜的限制级场面对墙角的未成年来说太刺激,偷偷打量935的反应,却发现人家压根就没有反应,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睡得一脸安详。
嗯,为了避免彼此气氛尴尬所以装睡么……这小子虽然傲慢了些,挑剔了些,倒也有可取之处。能在如此激情现场遵循古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装睡装得入定般自然不造作,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实在难得。现在这世道,如此懂礼仪知廉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正这么想着,935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缓缓睁开眼睛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勾唇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
前言收回,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
这个木杧看上去靠不住的样子,心思还是挺缜密的。在找到这片住宅区之前,我们的交通工具换了几轮。从劫来的轿车,到偷来的摩托车,再到最后向路人强买来的三轮车……别说是区区暗杀目标的没用保镖,就算是“沐”派人来找,恐怕短时间内也不见得能找到。
其实关于这一点非常奇怪,她明明应该尽快回组织复命才对,却拖着我这个包袱东躲西藏。不过这样也好!经此一役,我的伤势又重了几分,以935的身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根本无法遮掩,回去后也只能躺在南楼继续扮木轾。若是被人发现是木杧杀了木轶,我这个搭档也难逃干系。凭现在的身体状况回去,一旦引起其他备选种子的注意,不要说保护轾,就算自保都成问题。与其拖着一身伤回组织,不如干脆在外头躲一阵子。虽说木轶就死在我们任务地点附近,但只要一天没有找到我跟木杧当面对质——或者说只要一天没有确定我俩是死是活,组织就一天不能轻易下结论,对木轾和我反而安全。所以就算木杧赶着回去,我也会设法拖延,她自己提议倒省去我一番手脚。十天……不,七天,只要能在外逗留七日,我有信心可以恢复七八分。
暂时栖身的这个仓库很大,杂物也很多,越往里走,堆放的物品越是陈旧,积着一层薄灰,很久都没有动过的样子。再看看被攀援植物遮去大半的玻璃窗,以及窗外半人高的荆棘和荒草,这个仓库就算没有废弃,平日也肯定极少使用。
我跟木杧一个是重伤患,一个是做了大半夜体力活的搬运工,两个人都很需要这一觉,结果深夜闯进一对偷情的男女,严重影响我们休息。
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家伙,直面这种男女欢爱的激情场面脸不红心不跳,反倒是频频偷瞟我的时候露出顾虑重重的表情,也不知瞎操哪门子闲心。随着耐性丧失,她中途几次按捺不住差点冲上去动手,最后又都焦躁地忍住了。半夜里被打扰,尤其还是以这种形式,看得出那家伙很崩溃,种种反应实在好笑,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看着她倒也不觉得无聊。当那二人临别时说出明日此地不见不散之时,明显感到她身上瞬间迸发出强烈杀气。
此刻,这家伙已经躺在对面一脸憔悴地睡去,一头微卷的长发随意绑起,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儿偷来的宽松衣裤,毫不在意地蜷在仓库肮脏的地板上……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无论如何没法跟半日前樟树下那个装扮优雅的名媛联系在一起,与提着裙摆露出细嫩双脚踩进水里的湖中精灵也完全不同,更加与巷子里长发及腰妩媚勾人的妖精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个善变的女人,到底哪一面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
宅子的南面是一个管理有素的大花园,紧挨着花园的是规模更大、显然受到精心照料的菜园和果园。果园尽头有一条几乎被厚厚的树篱遮盖的砂砾铺就的小径,沿着小径一直走就能到达一座供户外劳作的仆人使用的简易搭建的淋浴房。
黎明时分,我半扶半抱地把在仓库躺了三天的935扛了进去。大少爷还没睡醒,脸色很臭,我刚拾起他脱下的上衣就被撵了出去。这小子除了第一晚让我给他处理了伤口,之后每次擦身换药都把我赶出仓库关起门自己弄。明明对着h现场都淡定自若,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倒瞎讲究。现在再回想他那天那抹轻佻的坏笑,莫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我坐在淋浴房外哈欠连连,整整三个晚上都没睡好,透过仓库脏兮兮的窗玻璃都能明显看到我下眼睑那两团浓重的阴影。本以为那对幽会的男女只是一时兴起,忍一时风平浪静,谁知这二人竟是夜夜如此!难为他们每晚这么折腾,白天还要干活,精力实在旺盛。到今天,忍耐力终于耗尽的我,决定采取些行动。
半轮月亮悠然挂在空中,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泛起一丝曙光,不知名的鸟儿在树篱间婉转啼鸣。环境很安谧,空气也很清新,就是有点冷。昨夜倒春寒来袭,气温骤降,我还穿着前几天偷来的一身单薄衣服,坐着不动渐渐觉得有些顶不住,后悔方才给935弄衣服的时候应该再给自己捎带一件,现在却是走不开了。
其实这个点宅子的人都还在睡觉,倒是不用担心有人误闯,守在这里主要是担心935一个人在里面应付不来。毕竟他伤势挺严重的,三天里头一回走这么远来洗澡,要是洗到一半体力不支晕倒在淋浴房里,我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得冲进去看裸男,心里着实替他也替我自己捏了把汗。
又坐了片刻,实在冷得不行,索性起身围着淋浴房绕圈。绕到第五圈的时候,眼前的窗户忽然被大力推开,狠狠撞上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是女裙。”淋浴房里的热气扑面而来,935的声音比开窗的动作要平静得多。
我接住迎面抛来的一团褐色棉布料,扭头看向窗框那头。935赤着上半身,热水冲洗过的皮肤在冷冽的空气中蒸腾着白雾,身上的绷带已经重新换过,看来动作还挺灵活,之前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女人的裤子对你来说太短了,这条平纹布裙够长,你凑活穿吧~”我隔着窗框处变不惊地回应预料中的发难。
“原来那件还我。”
我摊摊手,“太脏,扔了。”
“你想做什么?”
“天亮后我们去大门口求宿。”
他朝我看了两眼,转身朝淋浴房门口走去……
我连忙从窗户翻进去,“你五官底子好,头发长度也够,上妆后保准是个短发大美女……”
“我们在这里不会住太久,仓库完全可供我们短暂停留,没必要再节外生枝与人接触。”
“这里临近郊区,地广人稀,只要注意错开时间就能轻松避免与闲杂人等照面。”
935完全不听我说什么,自顾自地往外走。我伸手抓住他胳膊,但碍于他是个重伤患,也不好当真使劲儿。扮女装这事说到底还要他肯配合,如果他坚决不同意那就根本没法实现,我只能循循善诱,不能硬来:
“想想我们这几天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饭菜要去厨房偷,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带回来都凉了!邻居家弄来的衣服降温后根本不够穿,睡觉没有铺盖也很冷,半夜里还不太平!事实上,如果给钱就能让我们安顿下来,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只是换件女装就可以换来免于餐风露宿的机会,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啊,小少爷!”
935突然刹住脚步,幸好我反应快才没一头撞上去。他回头冷着脸看我,“说了半天,你就是因为半夜那两个佣人吧?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完全没必要折腾,今晚我就把他们解决掉。其实他们动静太大,吵得我也睡不好。还有,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不是小孩子。”
“就你这一身伤,没个把月根本好不了,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短暂停留’的仓库,而是一个适合长期静养、有床睡、有澡洗、有人提供一天三顿饭的地方。总之,今天晚上我一定要睡到床!”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扮成女人,你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听好了,这是我作为前辈给你上的第一课——首先,在人际交往中,女性身份相对来说比较容易降低人们的防范心,尤其对需要特别照顾的群体,宽容度就更高。你伤势不轻,尤其肚子上的刀口很深,以你的情况扮作行动不便需要养胎的孕妇再合适不过。一个优秀的杀手要懂得充分利用自身优势!难得你条件这么好,扮个把女装不在话下。如果你生得虎背熊腰,我根本提都不会提;其次,从避难的角度考虑也是一样,被通缉的是一男一女,但是变装后这样的组合就不存在了,暴露的可能性会小得多。”
935陷入思考,“……”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祭出杀手锏,“‘沐’所有正式成员的级别都在学员之上,这趟任务说起来我是辅助你行动的搭档,但实质上是堂上级督导下级的实战教学。还未从天部毕业的菜鸟没有拒绝上级命令的余地——关于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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