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打劫

在蒙娜嚎叫的背景音中，三人飞快地往飞船的方向奔去。

        柏匿司的作战服已沾满不知是自己还是虫族的血迹，脸上也划了几道口子，他手臂与大腿腰腹衣服下裂开的位置大大小小，血肉淋漓，抱着半翼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半翼的白袍早就沾满了尘土，此时更是沾上了暗红的痕迹。

        他们互相依靠着，像极了逃难者。

        陶远一个没事人当然跑得比他们快，只有他表情闲如在途旅行者，带领着他们到最后的终点去。

        柏匿司的终端响了一声，他没有管，直直地奔跑着，一直到看到那艘飞船出现。

        自己初来时的飞船已经被蒙娜指引着其他高等虫族撕碎了，柏匿司二话不说，抱着半翼就跑到上边去，机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陶远下了回a16星的命令，转头就见那个跑得飞快的虫族正静静地呆在柏匿司怀里，而那只属于柏匿司的精神体也被放了出来。

        很明显，那只精神体已经疲惫不堪了，小小一只躺在半翼手里，像一只不会动的玩偶，但还是偶尔动起来嗅嗅半翼的气息，眼睛都没睁。

        这怎么跟在自己面前的完全不一样？这只虫族有这么乖吗？

        “二殿下。”柏匿司皱着眉不赞同地盯着他，“你怎么来了？”

        “捡到一只虫子，然后他喊着要来找你，我就带过来了呗。”陶远闲闲地回答，意有所指地看了半翼一眼。

        “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半翼锲而不舍地要求，担心自己的重量压重了柏匿司的伤口。

        柏匿司没理他，半翼也不敢挣扎，生怕给他带来二次创伤。

        “虫星这种危险的地方——”

        见柏匿司还要说，陶远把手举起来打断了他：“我还没说你呢，你一个元帅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一个人跑到这种——危险——”他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地方来，还差点折在这，要不是我们过来，你不就留在这了吗？”

        “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帝国想想。”陶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柏匿司沉默良久，对他颔首：“殿下恕罪。”

        “诶，可别，”陶远后退一步，摆摆手，脸上挂着自嘲一般的表情，“我能治你什么罪，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刚才那个是虫母。”半翼忽然开口，他看着陶远，意思不言而喻。

        虫母此时出现在这里，只要排查一遍这段时间里王宫缺了谁……

        “虫母的跃迁能力吗？”陶远明了地点头，“知道了。”

        “虫母，怎么了”柏匿司警觉地发问，身为军人的嗅觉灵敏，让他感觉到了些不正常的气息。

        陶远没有回答，于是半翼解释：“我在第一次和你进入王宫时出现的异状其实是因为感受到了虫母的精神力，那种压迫只对虫族开放，所以你们感受不到。第二次，就是你把我留下的那个地方，”半翼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想要杀我的那两只虫族，是虫母身边的。”

        “她潜入的时间有多长？”柏匿司皱眉问道。

        “我不知道。”

        “不管她藏多久，就只在这个时间点出现，”陶远摸着下巴扫视着半翼，“是在酝酿着什么吗？你是不是她计划里的一环？”

        “我不知道。”半翼还是这么回答。

        柏匿司骤然想起虫母嘴里的话，与这件事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有一瞬间他想问出来，为什么说半翼觉醒了，还有，那种挡在自己面前的力量是什么，腿又是怎么好的。

        太多的疑问充斥着他，但此刻，陶远和他们在同一个空间里，柏匿司只好放下询问的心思。

        “你现在把她打伤了，短时间内她应该没办法作妖，等回宫我查查，你去休息吧。”

        “浑身是伤的就别在我跟前晃了，去后面舱里坐着，”陶远深呼吸了一口气，观察着他的神情，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我去控制室看看。”

        柏匿司看着他的背影，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位殿下已经与他印象中的形象背道而驰。

        他有些累了，终端在手腕上发着光。柏匿司在抗下最后一击前，把自己的位置发了出去，大约是发到卡罗林那了。

        再次打开终端发送了当前位置，柏匿司发了信号，告诉他们不必担心。

        奇怪的地方在这片刻的宁静中袭来，其中最大的是半翼的那一句“我能跑。”

        “腿好了？”半翼的身子轻飘飘地压在他身上，没什么重量，他不禁紧了紧手，搂得用力了些，感受着他的存在。

        “好了。”半翼被问道，没半点心虚地用那双温和的眼看着他，“我可以下来了吗？”

        “什么时候？”柏匿司掂了掂手中的虫族，找了位置将他放下，垂头看着他。

        他还是不相信这只虫族能够行走，即使是在他已经挡在了自己身前。

        半翼抬头望着他，想了想，思考了一会后才回答：“上一次，你让我看着你杀虫族的时候。”

        柏匿司心里一紧，一向沉稳的他竟然看起来有些无措，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来挽回，像被掐住了喉咙，有着轻微的窒息感。

        半翼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地安慰道：“我没关系。”

        更让柏匿司后悔了，当时自己萌生那个想法就是错的。

        半翼叹了口气，看着怀里蔫头耷脑的小老虎，轻轻摸着它的耳朵，接着站了起来，微笑地看着柏匿司：“你看，我真的没关系。”

        眼前的脸一贯是平静无波的湖水，柏匿司从来没见他的表情有过太大弧度的变化，此时他浑身清冷的气质像裹在了软糖表面的巧克力，消融了，露出了里边的颜色。

        柏匿司感觉自己的刚沉寂下去的心跳又快了几拍，甚至比跑动的时候还要来得快。

        “柏匿司？”半翼不解地看着他。

        “博士说过，你的腿失去能力是因为你的记忆，”柏匿司的左手有些颤抖起来，心里已经成了行走在沙漠的人见到绿洲的狂喜，带着些不可置信与小心翼翼，但他看起来却只有十分之一的期待，“你的记忆？”

        半翼脸上的表情已消失不见了，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他摇摇头，避开柏匿司的眼睛：“没有。”

        柏匿司握紧的手松开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力量。”半翼问他。

        无论如何，他是一只虫族，拥有这种连虫母都无可奈何的毁灭力量，必然会成为人类的公敌。

        他已经准备好把柏匿司救下来之后交由那个人类，并接受两人的忌惮。更坏的情况，就是自己要用那种能力在他们两手里脱身，留在虫星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成了不可控制的情景。

        他预想中的情况一个也没发生，那个人类不问，柏匿司也不问。

        “能力的使用是由拥有者决定的，”柏匿司认真地看着他，精神体的尾巴也悄悄地缠上他的手腕，他说，“而我相信你。”

        人类军队的最高统领竟然去相信敌对的人形兵器，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控制室里的陶远想。

        柏匿司敢在这里这么说，就是不怕他会听见，简直荒谬至极。

        陶远却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想起王宫里的人，又莫名地想到自己打开机关看到里边虫族的那一刻。

        这种荒诞又合理起来。

        我真是疯了，陶远在控制室里捂着头，将散发出去的精神力收回来。

        柏匿司感觉到笼罩着的感觉散开，面前沉默许久的虫族青年抬起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带着自己都不察觉的不自信反问：“相信我？”

        “是，”柏匿司像个忠诚的信徒，左手抚摸上了自己脖颈上的环状物体，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人类真是个奇怪的物种。

        半翼垂下头不语，若是他自己是柏匿司，有足够能力杀掉自己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除去后患。

        但很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个对哪一方都没有归属感却拥有强大力量的奇怪生物。

        莫名的诡异气氛在他们之中蔓延，控制室的门忽然打开，柏匿司的终端也在同时响了起来。

        陶远表情有些难看，他烦躁地撑着金属壁，对着站着的两人通知着：“我们要被打劫了。”

        半翼：？

        控制台一旁的检测屏幕上有个巨大的红点旁边还有个与他相比只占十分之一的小点，这显示着，有一个目前比起他们的飞船大上十几倍的物体挡在了他们面前。

        下一秒，一个沟通信号便从那个巨大的物体上打了过来。

        陶远一脸黑线地接通了。

        虚拟的大屏幕上出现一个人影，他的身后明显也是飞船的控制室，只不过空间大了些许。

        对方的眼睛微眯，右半边有一条蜈蚣似的疤痕牢牢趴在他的眉骨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他的声音通过通讯设备传过来，带着一股失真感：“二殿下，好久不见？”

        “弥利恩，你想干嘛？”陶远没好气地呛他，顺便白了他一眼，“没事赶紧给我滚，别碍事。”

        是认识吗？半翼呆在原地不动，莫名其妙地看着。

        “二殿下，你口气未免也太大了吧？”弥利恩嘴角挑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半翼觉得他似乎看了自己一眼，“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陶远对他假笑，“你个狗兵团头子，小心我把你爹内利给——”

        陶远忽然卡住，意识过来这样的话威胁不到一个自愿退出家族的人，于是换了种警告：“小心帝国把你整个团给端了。”

        弥利恩的兵团属于a27星，游荡在宇宙中，无事猎杀a16星的逃犯，有事夺走宇宙战场上残留的虫族躯壳回收利用，偶尔洗劫a16星军队的兵器。

        “没有找你麻烦的意思，”弥利恩嘲讽地笑了一声，这次的眼神真的实打实地打到了半翼身上，“我只是想找你们要那只虫族罢了。”

        柏匿司一直很沉默，但在这一秒眼神忽然凌厉，直直地射向他。

        “你也好，元帅。”弥利恩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熟稔地叫着。

        “不可能。”

        “不可能？”弥利恩身后有一个女声传来，肆意而狂妄，带着一种浓浓的上位者的压迫，“柏匿司，口气不小。”

        虚拟影像将另一个人的容貌现了出来，那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女人，她一袭黑裙，右侧腰间有一颗酒红色的宝石，她将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耳边带了两搓发丝用木簪固定了在了后脑，中分的刘海别在耳后，无欲无求又胜券在握，有种奇异的矛盾感。

        她信步走来，脸上带着些难以琢磨的微笑：“陶远，好久不见。”

        半翼注意到陶远整个人僵了一下，又注意到，这些人类的脸上没有一个微笑是真诚的，半翼仔细观察着，最终无聊地把视线拐回到柏匿司身上。

        丝毫没有他们话题中心是自己的危机感。

        “皇姐。”

        “公主。”

        他们两同时喊了一声，对面不在意地回应着。

        “把他给我。”她将自己的压迫感收了回来，顷刻转为一种一切唾手可得之后的厌倦感，懒懒地向他们要求。

        “不行。”柏匿司毫不犹豫地反驳。

        “阿西那，废话什么？”弥利恩把手搭到她肩上，被后者毫不留情地挥开，他也不在意，平淡地说，“将他们的飞船击毁不就好了。”

        “不过放心，”他转过来笑着向屏幕这边的他们说，“会把你们两安全送回去的。”

        当然，这个你们两，不包括自己，半翼心想。

        他与阿西那的眼神对上，奇怪地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但他没品味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柏匿司身上的伤口随着自愈能力好了不少，但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精神体也被他暂时收了起来。

        还有一个看着像是拖油瓶的人类……

        这种情况，对于他们来说，不太好。

        半翼想了想，绕过柏匿司挡在自己身前的身躯，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抓我？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阿西那回答，脸上的笑容竟然让半翼感到有些真诚，“我知道你的过去，你应该也想知道。”

        半翼垂在一旁的手动了一下，又得了一记重锤。

        “我也知道你的能力，知道你是什么，知道你是谁。”

        阿西那扩大了脸上的笑容，没有选择弥利恩那种粗略的手段，堪称商量地跟半翼说：“我只是想带你见一个人，现在跟我走，随时可以回来。”

        半翼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柏匿司与他沉默地对视。

        “你有自己的想法了。”柏匿司透过他的眼睛看得明白。

        他现在有自保的能力，而这个公主，也让半翼感觉不到什么人类对虫族的偏见，反而是一种淡淡的示好。

        见一个人，会见谁呢？

        “你……最近还好吗？”陶远当背景板许久，终于有些迟疑地开口。

        “挺好的，”阿西那又恢复了她那种无欲无求的样子，昂着下巴垂眼看了陶远一会，慢慢说道，“陶远，好好呆在a16星，做你该做的事情。”

        她的表情很松散，语气却是严厉的。

        “是，我知道的。”陶远垂着头，那种在他身上经久不散的酒气在这一刻完全看不到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控制台一旁的屏幕又检测出一个小红点，柏匿司打开终端——是卡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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