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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章 蹊跷


洛阳来人?

        郑言庆闻言,不禁愕然。

        这时节,谁又会从洛阳来找他呢?自杨广诏令发出之后,他巩县的郑家大宅,就变得门可罗雀。

        对于杨广的想法,谁也猜不清楚。

        说杨广厌恶郑言庆?可他连郑言庆抗旨的罪名都可以赦免;说他喜欢郑言庆?那么大的功劳,一句功过相抵,就化为乌有。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皇上究竟是如何考虑?不免让很多人猜忌。对于郑言庆的未来,许多人也不看好……毕竟,郑言庆可是打了杨广的脸。

        所以,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或者说杨广态度还不明确的时候,与郑言庆接触。

        郑言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前来拜访。

        若是熟悉的人,沈光肯定会报上名号。既然沈光没有报出名号,想必来人,也不会太熟悉。

        “走,出去看看!”

        郑言庆和沈光,从后院来到前厅。

        就见一个四旬左右的男子,一身华服,正负手于厅堂上。

        院子里停着许多车马,还有无数劲装武士跟随。郑言庆迈步走上厅堂,微一拱手:“在下郑言庆,不知阁下……”

        “哦,郑公子有礼。

        我奉家主人之命,前来探望公子。冒昧叨扰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郑言庆又是一怔,“不知贵主人……”

        “我家主人,就是当朝礼部尚书,杨柱国。”

        郑言庆轻呼一声,一脸震惊之色道:“少国公也知言庆?失礼失礼,刚才冒犯之处,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礼部尚书,杨柱国,正是杨玄感。

        也许杨玄感这个名字会让人感觉有些陌生,那么他的老子,恐怕不会有人陌生:楚公,杨素!

        虽则杨素‘楚公’之爵,并非世袭。

        但习惯性的,人们还是会称呼杨玄感为少国公。不过,杨素死后,杨玄感过的并不得意。盖因杨广对杨素颇有顾忌,所以连带着对杨玄感,也没有好感。好在杨广征伐辽东时,满朝文武反对之声颇多,可杨玄感却坚定不移的站在杨广一边,使得杨广对他,感官大为改变。

        也正因此,杨广从高句丽撤兵之后,任命杨玄感为礼部尚书。

        杨素活着时,门生故吏遍及朝野。杨玄感也常以此为傲,自以为高门大阀,座上尽是当今名士。不过,郑言庆和杨玄感没有任何交集。他在洛阳拜长孙晟为师的时候,正逢杨素故去,杨广对杨玄感颇为顾忌,故而将杨玄感,留在长安;等杨玄感来到洛阳的时候,郑言庆早已远离洛阳。所以,杨玄感也只是因其父而知郑言庆之名,但二者从未有过正式接触。

        杨玄感突然派人,又是什么意思?

        来人名叫杨慕,是杨玄感家臣。

        郑言庆与他见礼之后,两人分宾主落座。

        杨慕说:“楚公在世时,尝念及鹅公子之名,言鹅公子,乃当世大贤。家主人仰慕已久,但因公务繁忙,一直未能与鹅公子把酒言欢,故常以为憾事。”

        郑言庆连忙谦让,“此少国公垂爱,言庆实不敢当。”

        杨慕笑道:“公子如今赋闲,家主人不免感觉可惜。以公子之才,屈居于这巩县弹丸之地,实于国家无益。故而家主人派小人前来,想请公子出山辅佐。原本家主人想要亲自登门,盖因陛下东征在即,诸事繁忙,一时无法脱身。所以就派下人前来,奉上厚礼,往公子笑纳。”

        “陛下,又要东征?”

        郑言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杨广曾三征高句丽,此前征伐辽东,才只是第一次啊!

        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件事情,令郑言庆心里,不由得为之一颤。

        二征高句丽的过程,郑言庆已经记不清楚。但有一件事他还有印象,杨广二征高句丽时,杨玄感,貌似就是杨玄感起兵造反,以至于二征高句丽不得不中途停止,落得个惨败名声。

        杨玄感……

        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可杨玄感请我辅佐?

        难道他不知道,我现在被责令幽居吗?

        郑言庆心中疑惑,但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究竟。杨玄感既然能视杨广诏令为无物,那想来……

        在刹那间,郑言庆的思绪千回百转。

        若是要强行拒绝,恐怕不妥。弄不好,还会惹怒了杨玄感。以堂堂礼部尚书,柱国大将军的身份,杨玄感要弄死郑言庆,实在是易如翻掌。所以,不能答应,却要婉转拒绝。

        想到这里,郑言庆露出感激涕零之色。

        “少国公既知言庆之名,言庆焉能拒绝?

        只是……家祖如今卧病在床,我实不忍弃之不理。不知杨先生能否代为转告,一俟家祖身体康健,言庆定会登门造访。”

        “令祖,生病了?”

        “正是……”郑言庆叹了口气,“此前言庆出征高句丽,家祖提心吊胆,终日不得寐。后来,杨先生想必也听说过,某无耻之徒构陷于我,致使家祖被千牛卫缉拿,担惊受怕,至今卧床不起。”

        这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你杨玄感就算再霸道,也不能阻止我尽孝道吧。

        杨慕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轻轻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

        在他身后,垂手站立一员皂衣家人。身高七尺七寸,颌下黑须,生的齿白唇红,面似粉玉,气宇轩昂。虽一身家臣打扮,却难掩盖非凡气度。杨慕的动作并不大,可是郑言庆一直偷眼观察他的动作,清楚的看到了他这个举动。那身后的男子,一下子也进入郑言庆视线。

        这个人,是家臣?

        “此事,家主人当然知晓,但不知老大人身体……公子如若不弃,我随行之人中,有长于医术者。不若请他查探一番,说不得会有大好的结果?”

        “若真如此,言庆感激不尽。”

        随行居然还带着医生?郑言庆这心里,好生奇怪。

        他站起身,领着杨慕来到后院卧房。郑世安刚小睡一觉,精神倒也不差。正和毛小念说话时,杨慕带着人,随郑言庆进来。

        “爷爷,孩儿为你请来一位名医,为您诊治身体。”

        郑世安疑惑不解,“言庆儿,我这身子骨好得很,只是此前受惊,才卧床不起。过些时日,自然可好,何需再请名医?”

        “您身体好的快些,孙儿也能早日放心不是。”

        一名随行医生上前,为郑世安把脉。

        郑世安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好拒绝言庆的一番心意。

        片刻之后,那医生探查完毕,又随着杨慕等人,一同走出房间。

        他在杨慕耳边,窃窃私语几句,杨慕轻轻点头,拉着郑言庆的手说:“公子,老大人的身子……只能说,可惜了!此事我当如实禀明家主人,待老大人安康以后,还望公子万勿推辞。”

        郑言庆也没有询问,送杨慕一行人离开。

        不过,杨慕送来的那些礼物,他是照单全收。

        在回程的路上,那站在杨慕身后的家臣,突然问道:“杨慕,郑言庆的祖父,果真病重吗?”

        杨慕说:“回李先生的话,那老儿看似精神矍铄,实则元气尽失。

        据估计,怕是拖不过半载。郑言庆倒也不是故意推脱,看样子确实是脱不开身。我听说,他自幼被那老儿收养,两人相依为命。此前他被人构陷,那老儿也着实受了罪,不似有假。”

        李先生蹙眉不语,轻捻颌下短须。

        不知为何,这鹅公子给我的感觉,总是有些古怪。

        虽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古怪?但是……但愿得,我只是胡乱猜想。不过照他的表现来看,却也不像是一个烈性的人。能做出‘士甘焚死不公侯’,敢于抗旨不尊,怎会是这幅模样?

        “李先生,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倒也没有……这样吧,你暗中派人,再次多留意郑言庆。

        虽说他答应要辅佐少国公,可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太正常。多一份小心,总归不会是一件坏事。”

        “如此,小人这就去安排!”

        ****

        郑言庆不知道,他已被别人关注。

        送走了杨慕之后,他带着沈光等人清点那些礼物。这一清点却不要紧,郑言庆可吓了一跳。

        盖因杨玄感的礼物极重,合计价值,近三万贯。

        三万贯,究竟是什么概念呢?

        这么说吧,大隋国库,在开皇年间一年收入,也不过一千七百万贯。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大约在十贯左右。再比如鱼俱罗,一年的俸禄加起来,才两千贯而已。三万贯,等同于鱼俱罗十年俸禄。

        郑言庆暗自咋舌,同时也暗自小心。

        莫非,杨玄感此时已动了反意?

        “把这些东西,全都收起来。”

        郑言庆吩咐完毕,又把沈光拉到一旁:“你立刻去绿柳观,把礼单呈给姑姑,请她酌情处置。”

        这种时候,他可以信赖的人不多。

        唯一能够信赖的,莫过于绿柳观中的裴淑英。

        安排妥当之后,郑言庆又回到了郑世安的卧室。毛小念刚为郑世安擦过面,端着水正往外走。

        一载过去,小念出落的越发水灵。

        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脉脉含情,那婀娜身姿,凹凸有致。一袭翠绿长裙,更为她平添几分灵动之气。

        四眼和细腰,匍匐在门口。

        见郑言庆又回来,少不得兴奋的跑过去,和言庆亲热一番。

        “爷爷在做什么?”

        “等你!”

        毛小念淡淡一笑,流露几分少女风情。

        郑言庆点点头,拍了拍两头獒犬的脑袋,与毛小念轻声道:“你去绿柳观一趟,看姑姑那边,可有吩咐。”

        “知道了……”

        毛小念袅袅而去,背影动人。

        昔日的黄毛小丫头,如今已要成熟了!

        郑言庆心里感慨了一声,迈步走进卧室。郑世安,靠着被褥,正等着他过来,解释刚才的事情。

        言庆没有过多的去解释杨玄感的事情。

        这种事,不能乱说……更何况,即便是郑世安知道了,也不可能为他分担,反而平添忧虑。

        郑言庆还是着重于郑家的事情。

        他把郑宏毅的话,小心翼翼的告诉了郑世安。

        郑世安听罢,却是沉默无语。

        许久,他长叹一声,轻声道:“言庆儿,我知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其实,我对郑家,何尝不感觉失望。只是这一辈子的期盼,到头来发现……言庆,你如今已经长大了。在外面跑了一年,有些事情,恐怕比爷爷看得更透彻。郑家既然如此薄情,那休怪咱爷们没有义气。

        你就按照你想的去做!

        不过,老太爷一家对咱们不差。虽则大公子当年……可后来,终归接受了咱们。这个情义,咱们得要记住。将来你若是飞黄腾达,莫要忘记就是。至于郑家的其他人,我都不认识。”

        言下之意,他不会介意,郑言庆用什么手段,去打击郑家。

        既然郑世安这么说了,郑言庆心里也就有了底儿。

        “爷爷,孙儿定不忘您今日所说。”

        “对了,你大锤子爷爷和老虎爷爷,这两天也该回来了。你出事的那些日子,多亏了他二人照应。等他们回来,你莫要忘记,好好感谢他们。”

        雄大锤和王正,在年前回洛阳办事。

        郑言庆回来这么久,还没有见过他两人。郑世安这一提醒,郑言庆也感觉颇为想念,连连点头。

        又陪着郑世安说了一会儿闲话,郑世安有些乏了。

        这就是他现在的问题,精神看上去很好,可是很容易疲乏。用中医的解释,他五行不全,肾气衰颓,以至于精力不济。早年间的受伤,到老了,终于表露出来。郑言庆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心尽力的照应。

        服侍郑世安睡下之后,郑言庆坐在门外的门廊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

        二征高句丽,他肯定不会再去!

        杨广也未必会让他再去……此前他打了杨广的脸,杨广又怎可能再带上他?难不成要告诉世人,缺了他郑言庆,杨广就打不下高句丽吗?郑言庆越是不跟着过去,杨广怕是打得越狠。

        所以,二征高句丽,与言庆无关。

        倒是这个杨玄感的事情,颇让言庆头疼。

        杨玄感是如何起兵,过程又是怎样?他实在记不太清楚了。反正,他知道杨玄感最后输了。

        既然明知杨玄感会输,那么他,能从中赚取什么好处呢?

        还有,到现在,他也未能和李二拉扯上关系。似乎除了老师李基之外,他和李家,再无关联。

        三征高句丽,预示着大隋即将灭亡。

        如果不能加快和李家的联络,和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拉上交情,那日后,岂不是要更加麻烦?

        李世民,你丫如今,又在何处呢?

        郑言庆一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轻轻挠头。

        随之,脑海中又浮现出李基的身影:也不知老师如今,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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