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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七章 缘来如此


马三宝心里一惊,但是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从他受命要过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开始研究郑言庆的性情。马三宝可从未想过,他能瞒过郑言庆。可他却没有想到,这种场景会来的如此快。快的甚至让他有些吃惊。说起来,郑言庆并没有和他说太多的话,马三宝自己也非常小心。

        可是,郑言庆依旧看出了破绽!

        书案上平放着一柄大横刀,黑兕皮刀鞘,上面呈现出斑驳之色,透着一股淡淡的杀气。

        马三宝相信,如果自己不说实话,郑言庆也不会因为长孙晟而不敢杀他。

        他深吸一口气,苦笑道:“郑少爷,您这眼光可真是毒辣。小人自认为已经非常小心,没想到还是被您看出了破绽……小人马三宝,自夏州来,奉唐国公之命,前来伺候少爷。九爷说,您一个人呆在洛阳,身边需要一个跑腿办事的人。”

        夏州?

        郑言庆先是一怔,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暖流。

        这世上,能如此关心自己的人,除了郑世安之外,恐怕也只有那远在夏州的老师。

        即便郑言庆口头上愿意称长孙晟为老师,但内心里,始终将李基当成唯一的老师。马三宝的这一番话,也从另一方面,使得郑言庆进一步确定了李基的身份。

        老师,原来是李阀族人。

        不过李基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要这样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呢?

        郑言庆依旧不太明白。但他也知道,马三宝不可能知道太多的内情。即便唐国公李渊派他过来,已经说明他值得信赖。可有些事情,李渊不可能告诉一个下人。

        “老师他……好吗?”

        郑言庆语音有些颤抖,看着马三宝,眼中却多了几分暖意。

        马三宝恭敬的回答:“去岁末,九爷去了姑臧,如今在陇西堂做客,请少爷放心。”

        “陇西堂?”

        “就是陇西李氏所在。”

        郑言庆奇怪的问道:“老师去陇西堂做什么?”

        “这个……据说是拜访陇西族长李行之。但具体的事情,小人也不太清楚。小人过来之前,唐国公只说让小人好好照看少爷,听少爷的吩咐,其他一概没有说明。”

        郑言庆应了一声,示意马三宝坐下。

        “马三宝,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不过楼下毛旺年纪大了,腿脚又不灵活……这样吧,以后采买的事情,就由你负责。平时你就住在竹舍中,有什么需要的话,告诉毛旺就好,若有事情,我自会吩咐你。”

        马三宝恭声答应。

        郑言庆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让马三宝离开。

        他从书架上找出一卷元氏志,翻了两页之后,很快找到关于陇西李氏家族的记录。

        陇西李氏,是五姓七大家之一。

        在五姓当中,仅列在了崔姓之后。其堂号为陇西堂,下分十三个族房,家族规模庞大。其中,姑臧李氏又是整个陇西堂的大房,其家主李行之,表字义通,小名师子,先后仕齐、周、隋三朝。隋文帝时被封为固始县男,后称疾而致仕。

        李基跑去找李行之,又有什么目的呢?

        郑言庆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将元氏志合起来,走到竹窗前,向外面观望。

        初春时节,竹园青青。

        月光如洗,洒在那一根根翠竹之上,宛如罩上了一层银霜。林中很寂静,郑言庆披上袍子,带着细腰和四眼,走出竹楼,在林中散步。走到竹林后端,隐隐约约,见到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言庆忙走过去,细腰和四眼,也从两边包抄。

        已经小半年了,细腰和四眼长大了不少。

        虽然还不能单独捕猎,却已经有了几分獒的凶性。

        那人听到声息,忙转身过来。

        “徐大哥?”

        郑言庆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徐世绩。于是连忙召回了细腰和四眼,走到徐世绩跟前。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休息?”

        徐世绩笑了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徐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郑言庆看得出来,徐世绩似乎忧心忡忡。

        徐世绩在一根竹拦上坐下。这竹栏大约有儿臂粗细,横在竹林边上。也是当初竹园里马匹众多,言庆担心战马跑出去,所以在竹林边缘立下了竹栏。齐腰高,坐在上面,可以看见远处奔流伊水,聆听流水呜咽,渐渐的也就成了一处景致。

        “言庆,你如今得了云骑尉出身,又拜入霹雳堂,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可是我……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官学测试,听说今年有许多官宦子弟也要入官学,我这心里面,没底儿啊!”

        的确,今年官学测试,较之往年激烈许多。

        随着杨广大规模将长安朝臣迁来洛阳,使得洛阳官学,压力陡增。言庆听说过,在仁寿年间,洛阳官学差不多是二十进一的比例。而今年,据统计已接近一百五十进一,难度增加了七倍有余。也难怪徐世绩会感到忧虑,这种情况下,他进学的难度非常大。弄不好,就会被某家权贵子弟给挤下去,岂非功亏一篑。

        他来到郑家门下,来到洛阳,就是为了能进入洛阳官学。

        若进不得,之前许多努力,亦将白白浪费。郑言庆也坐在了竹栏上,两头小獒则匍匐竹栏边沿。

        言庆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助徐世绩。

        这官宦子弟,朝廷权贵要想挤掉徐世绩,让出一个名额出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要不,过些日子,我请老师出面?”

        徐世绩眼睛先一亮,但旋即摇摇头,轻声道:“大将军收你为弟子,那是你的福气。若是因为这些事情,让大将军对你生出看法,岂不是坏了你的前程吗?

        言庆,你聪明,学识又好,且不可莽撞行事。

        我这边好办,如若真不能入洛阳官学,那就回家去。爹年纪也大了,前些时候还思忖着,说是想要离开离狐,在滑县那边定居。他在滑县也颇有路子,到时候我入滑县官学就是了。其实,洛阳官学也好,滑县官学也罢,差距也不太大!”

        差距不大?

        郑言庆才不会相信徐世绩的这个说法。

        洛阳官学和滑县官学的差距,只可能越来越大……

        一个是地方县城的学府,一个是帝都学舍。不管是在地位上还是从眼界人脉上,从洛阳、长安两地官学出来的人,机会也好,人脉也罢,远非地方官学学子可比。

        洛阳确定东都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和长安的差距越来越小,与地方的差距……

        郑言庆伸手搂住徐世绩的肩膀,“徐大哥,你切莫考虑太多,反而会乱了心思。依我看,你考入官学可能性很大,就算落选,也非你之罪,了不起回家继续读书。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必拘泥于官学学舍呢?至少你兵法谋略,就远胜过我。”

        徐世绩喃喃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吗?”

        他陡然振奋了精神,从竹栏上跳下来,扭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管他结果如何,先考了再说。了不起回家,反正有大把的事情,等着我做呢……”

        见徐世绩放开心情,郑言庆也开心的笑了。

        两人就在这竹林边上,嘻嘻哈哈的说起话来。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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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彦谦果然行动起来!

        他对洛阳流民开始整顿的同时,又对里坊间那些权贵子弟予以凶狠的打击。短短三天,房彦谦就抓捕了十七名在里坊中横行霸道的权贵子弟,引得洛阳各大豪族,都不得不胆战心惊,警告家中子弟不可以妄为。但说实话,对于房彦谦的这种行为,郑言庆不是很看好。在他看来,房彦谦就是以卵击石,待杨广还都,也就是他倒霉的时候。

        杨广如今不在洛阳,他身为河南尹,自然手握大权,无人敢去招惹。

        可如若杨广回来,杨广能承受住各大家族的压力吗?如果承受不住,最后也只有把房彦谦推出来做替罪羊。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往往得不到好下场。

        郑言庆思忖许久,决定写一封信给房彦谦,想要劝说他一下。

        但是房彦谦给他的回信,却是言庆赠给房彦谦的那一首《石灰吟》。并在信中说:小友是我的知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陛下修治永济渠,需要有各方面的支持。我身为河南尹,也许帮不上太多的忙。但至少要为皇帝保证一个稳定的河洛……通济渠开通以后,南方大批物资运集于河洛,使得河洛地区的重要性陡然增加。所以,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必须要坚持下去!

        对于房彦谦的回答,郑言庆也只能为之感慨。

        的确,随着河洛地区的重要性增加,治安也日益变得混乱起来。

        永济渠的开通,大批物资都是有河洛来供应。如果不能保持河洛地区的稳定,的确是造成很大的麻烦。

        言辞之间,房彦谦似乎并不赞同皇帝修治永济渠的计划。

        但身为臣子,皇帝既然已经决断下来,他也只能顺从,想方设法的把事情做好。

        郑言庆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拉拢房玄龄而作的石灰吟,究竟是对,还是错……

        好在,十天之后,郑言庆拜师霹雳堂,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当天前去观礼的人很多,除了长孙氏的亲友和族人之外,还有濮阳郡公宇文述也前来祝贺。

        凭心而论,宇文述是个相貌风度俱佳的老男人。

        虽说如今年纪大了,可是从他流露在外的风度和相貌轮廓,依旧能看出此人早年的风华。只是言庆对这个人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先入为主的感官,亦或者真的是宇文述让他不舒服,总之言庆总觉得,此人阴鸷。

        不过言庆在神色中,却没有把这种心情表露出来。

        相反,他对宇文述毕恭毕敬,没有任何失礼之处……宁可方之以君子,不可得罪于小人。在郑言庆的眼中,宇文述差不多就等同于小人!而且他又掌控司隶台,也算是留守洛阳众臣工里,权力较大的人。郑言庆也没有必要去得罪他。

        “言庆,破野头今天来告罪了!”

        拜师礼结束之后,长孙晟把郑言庆拉到一旁,“之前关于你和裴家小娘子的谣言,就是他的孙儿宇文成趾传出。宇文述刚才已向我低头认错,并送来一张画影弓,以示诚意……我思忖之后,决定接过此事。毕竟破野头堂堂郡公,非你可比。”

        郑言庆早就猜出,他和麦子仲之间的冲突,是有人推波助澜。

        但他没有想到会是宇文述的孙子……

        这也难怪,当时宇文述还在长安,故而郑言庆也没有把这件事和宇文述联系起来。

        宇文述之所以过来认错,恐怕也是长孙晟对他施加了足够的压力所致。

        “这张画影,倒是一张好弓。

        不过以你现在的能力,尚不能妥当使用。你既然拜入我霹雳堂门下,这骑射是必修的功课。我为你准备了一张一石硬弓,你可慢慢练习。这张画影,你就先收好吧!”

        言庆曾随李基学过射礼,也算是有了一些基础。

        他接过硬弓,轻轻牵引两下,感觉力道稍有些重。别看这硬弓才一石力,却要考虑到,隋唐时期的一石等于四均,一均等于三十斤,而一斤差不多是后世的660份量。如果换算过来的话,隋朝一石弓,就是一百六十斤的力量。军中普遍是用的,就是这种一石硬弓。

        按照隋朝兵制,21岁才会服兵役。

        言庆今年只有十岁,但从力量上而已,他已经快要赶上一个普通成年人的力量。

        “老师,这画影是几石力?”

        长孙晟笑道:“画影为四石强弓,非壮士不得用。”

        四石?

        郑言庆走过去,将一枚引弦铜戒套在指头上,轻轻拉引了一下,却见弓弦纹丝不动。

        好硬的弓!他气沉丹田,使足了全身力道,只见画影嘎嘣嘣张开。

        但只拉开了一次,郑言庆就感觉到一阵气短……

        “呵呵,你现在勉强开弓一次,在同龄人之中,也算是难得。不过你开弓之后,手掌不稳,手臂颤抖。莫说要射杀敌人,恐怕开一次弓,就再也没有力气!凡事当循序渐进,不要心急。我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只怕还比不得你的力气。”

        “那老师所用弓矢,力有几何?”

        “两石!”

        长孙晟的回答,让郑言庆颇为吃惊。

        在他看来,似长孙晟这种级别的人物,至少也是用画影这类弓矢啊。没想到,只有两石力。

        “力不在大小,只在运用得当。”

        长孙晟笑着拍了拍郑言庆的脑袋,“我看你在鞠战之中,能使出明劲,想必也清楚这力量的巧妙,无需我再赘言。鱼俱罗鱼老柱国力大无穷,能开六石强弓。

        但若在疆场之上,只论射术,为师三箭,足以取他性命……”

        说出这番话时,长孙晟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的骄傲。郑言庆也不禁暗自咋舌,这位老师,可真敢说啊!

        从这以后,郑言庆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紧凑起来。

        每天天没亮,他就要起床练功,然后骑马来到铜驼坊,晌午随长孙晟学习孙子十三篇,以及汉书;中午,他会留在霹雳堂吃饭,午饭过后,则随长孙晟前往圆壁城修习武艺。

        长孙晟号称箭、槊双绝。

        不仅仅是射术精妙,而且枪法强绝。一杆马槊施展起来,可说得上是水泼不进。

        言庆曾见他和军中强勇比槊,只两个回合,就把对方扫落马下。

        但在私下里,长孙晟却告诉郑言庆:“若论使槊,非鱼柱国莫说。他曾自创无回枪,招招取人性命。天宝将军虽然师从他的门下,但并未得到鱼柱国的真传。”

        言庆大吃一惊!

        他当然知道,长孙晟所说的天宝将军是什么人。

        宇文成都,那可是后世演义中,隋唐第二条好汉,大名鼎鼎的宇文成都啊!

        这么牛逼的一人,师从鱼俱罗门下也就罢了,居然还没有得到鱼俱罗的真传?

        那鱼俱罗会厉害到什么程度呢?

        “为什么?难道鱼柱国不喜天宝将军?”

        “那倒不是,天宝将军的资质非常好,鱼柱国对他也非常喜欢。只是,天宝将军天生巨力,即便是鱼柱国也比不得他的力量。所以鱼柱国传授天宝将军,也只能根据他的特点而设计。无回枪法精妙,但于天宝将军而言,却不太适合……”

        郑言庆受教,连连点头。

        “如若有机会的话,我会介绍你随鱼柱国学槊。

        他那无回枪法若是就此失传,的确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不过,你要学槊,就必须要有一柄好槊。只可惜自言师子失踪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如他那般,制造好槊了。”

        言师子,就是言虎。

        郑言庆差点就要追问言虎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分得清楚轻重,有些事情啊,他若是问的太过于露骨,反而会让长孙晟怀疑。

        当年长孙晟可以向宁长真求情,保住言虎的性命。

        但他可未必会愿意保住言庆……弄不好,郑言庆还会因此,而丢掉了性命。所以,言虎的事情,他只能藏在心里面。默默的寻找机会,再去向长孙晟来求证。

        这一天,郑言庆和长孙晟在军中练箭完毕,在尤光门外分手。

        长孙晟住在洛水北岸,可以从徽安门入城,直接返回铜驼坊;而郑言庆则住在竹园,必须要渡河,往西南走才可以。这练了一整天,言庆也是格外疲惫。从渡口过河之后,他回到竹园时,天已经黑了……

        竹楼里,灯火通明。

        郑言庆翻身下马,就见马三宝急匆匆走过来,“少爷,郑府来人,似乎有急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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