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大小姐

我脱了衣服，也上了床，躺在她的身边。

        离儿立刻挪过来，黏黏糊糊的钻进我怀里，那双眼睛还亮得发光：“娘，你为什么。”

        “离儿别说话了，晚了，快睡。”

        我打断了她的话，平静的闭着眼睛。

        她虽然没有再问了，可我能感觉到，那双星子一般的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睁开眼睛，对上她的眼睛，笑道：“怎么还不睡？”

        离儿还看着我，想了一会儿，轻轻道：“娘，中秋节，是大家团圆的日子对吗？”

        “是啊。你看家家户户都团圆了。”

        “那，为什么我们不跟阿爹团圆啊？”

        我被她问得一怔。

        “娘，我，我想阿爹。”

        看着她忽闪的眼睛，我突然也有些酸楚，轻轻的低头吻着她的额头。

        不是不知道，把年纪这么小的女儿从她从小长大的，温暖富裕的锦绣丛中带到这里来，的确是有些残忍，而且，是裴元修将她养大，他们也是有感情的。现在的离儿懂事了，不会再提无理取闹的要求，甚至一些事，如果知道我不会答应，她也都会很懂事的不问，不做，不强求。

        现在，她这样软软糯糯的一句话，却让我看到了她的懂事和委屈。

        我低头看着离儿，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离儿，中秋节是要和自己的家人团聚的。你阿爹，也应该要有自己的家人才对。”

        离儿动了一下：“阿爹，要有自己的家人？”

        “对啊，你的阿爹也应该娶亲，生子，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他应该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我离开他，让他看看十步之外，就是希望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娶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个时候，我自然也能带着离儿，以朋友的身份和他们来往，不再有尴尬和避讳。

        只是……

        他的确没有再来找过我，甚至顾平那些小伙子来，也没有人提劝我回去的事，我以为，他会慢慢的想通，慢慢的放开我，慢慢的试着去接受别人的感情。

        可今夜，那夜色中消瘦寂寥的身影，却分明将分别的这些日子里，他的坚持，他的思念，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还想着我……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低头一看，原来离儿这丫头又趴在我的胸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娘，阿爹真的会娶别人，生孩子，有自己的家吗？”

        我轻轻的点点头：“他……应该这样，才对……”

        “那，他还会疼离儿吗？”

        我笑了一下：“如果离儿做个好孩子，大家都会喜欢你，阿爹又怎么舍得不疼你呢？”

        她听着，这才满足的笑了笑。

        我也笑了，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睡了吧。”

        可是，离儿却迟迟没有睡，那双忽闪的大眼睛还是看着我，似乎还有什么心事未解，我问道：“怎么还不睡？”

        “娘，那爹呢？”

        我的呼吸沉了一下，低头看着她。

        离儿望着我，认真的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和爹团聚呢？”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剩下眼前那双明亮的眼睛，我却被那样干净的眼睛看得一阵乱。

        不是不知道，迟早有一天离儿会问的，或许过去还跟裴元修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还不会那么明显，但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她，和她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也都有爹有娘，两相比较之下，她的感触会更深。

        我开口想说什么，但喉咙却有些发哽，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你想爹？”

        “想，是想。可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娘，我们为什么不和爹团聚呢？”

        我想了想，道：“因为，你爹离我们太远了，你也太小了。如果你想见他，要等你长大。”

        “要长多大啊？”

        “要等到你懂事，会分辨善恶，明辨是非的时候。”

        “离儿……已经懂事了啊。”

        我低头看着她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一酸，轻轻的吻着她：“是，娘的离儿懂事了，比很多孩子都懂事。只是，还差那么一点。只要你再长大一点，再懂事一点，就好了。”

        离儿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我。

        这样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她会睡着了，却看到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声音却显得有些怯怯的：“娘。”

        “嗯？”

        “爹他，会不会，也有别的家人了啊？”

        我的心微微的动了一下，脸色却没有变，仍然微笑着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娘说，阿爹会有自己的家人，那爹他会不会呢？”

        “我们离开他那么久，那么远，他会不会，也会有别的家人了啊？”

        “娘？你为什么不回答离儿啊？”

        我一时没有开口，也开不了口。

        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张端庄而秀致的面孔，温和而带着威仪的笑容，是常晴，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全天下最多女人艳羡的对象，可只有我知道，她也有着最深最苦涩情思的一个普通女人。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不知现在的她如何？

        是否，已经诞下了她的孩子？

        不知是男，是女，会像裴元灏？还是更像这位温柔贤淑的母亲？

        但不管怎么样，那，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家。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着离儿，她还眼巴巴的望着我，我想了想，轻轻的说道：“离儿，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娘，还要等你再长大一点，再懂事一点。”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我，显然并不明白我的话，我却只是笑了笑，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便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也听到了离儿睡着，均匀的呼吸声。

        而我，却一直没有办法再入睡了，即使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却仿佛又看到了金碧辉煌的皇城，那云间宫阙般的九重三殿，恍惚间，又是一片流光飞舞，粼粼波光中，一个雪白的身影站在，不远不近，不急不缓，却不肯离去的，那么看着我……

        中秋过后，天气开始转凉了。

        作为绣坊老板的女儿，离儿自然不会少穿的。我给她做了好几件小袄子，用的缎子还是生意上的伙伴，扬州城那些大绸缎庄的老板送的，格外精致细腻，穿在她身上，又贵气又可爱。

        这丫头现在也知道爱美了，虽然每天还是跟村子里一群野小子们上山下河的，但出门前一定要妆扮得漂漂亮亮的，弄得拿一群野小子更是成了她的裙下拜臣，她往东就没人往西，俨然一个山大王。

        等到入了冬，天气就更冷了，经常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小雨一下就是一天，屋檐下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站上去都是一阵凉意。

        绣坊的生意到了冬天就转淡了。

        零星接了几笔小活，东西都不多，索性分派给大家拿回家去做，等到了日子按时按量的交货就好。生意自从上了正轨，加上芸香越来越老练，我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也的确赚了些钱，扬州城内还有好几个绸缎庄都预先打好了招呼，明天开春的活计，我暂时是可以不用为生计发愁，这样一来，也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女儿。

        这天，外面还下着雨，我刚收拾了从厨房回来，就看到离儿趴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接屋檐上滴下的水。

        吧嗒吧嗒的，水溅了她一脸。我拿起帕子走过去，小心的给她擦脸：“别玩了，当心弄湿衣服。”

        “我不怕。”

        她说着，又往外探出了一些，雨水啪啪的打在她手上。这个时候的雨水几乎就是冰雨，冷得彻骨，不一会儿就把她的小手冻得发白。

        我把她的手拉回来，拿着毛巾一顿揉搓：“你又不听话！”

        离儿冲着我呵呵的笑着，突然吸一吸鼻子：“唔，好香！”

        我笑了，转身去厨房里看着火，离儿也跑了过来，看到大蒸笼里热气腾腾的，急忙问道：“娘，你做的什么啊？”

        我看着火差不多了，便揭盖，用长长的筷子从里面夹出一个点心给她。

        离儿吹着滚烫的小点心，只咬了一口，立刻惊喜的哇哇叫了起来：“娘，好好吃啊！”

        我笑着：“喜欢吗？”

        “嗯！喜欢，好甜！”

        她说着，不顾烫嘴又咬了一大口，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一只猫咪一样：“唔！唔唔！好好吃！娘，为什么你以前没做给我吃啊？”

        我笑道：“因为要到冬天，桂花都收了，晒干了，才能做这种桂花糖糕。”

        “嗷呜，太好吃了。”

        她已经话都说不清楚了，一嘴的糖粉，小腮帮鼓鼓的。

        我笑着帮她擦着嘴角，看她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口，手里还捏着半个呢，眼睛已经又盯着蒸笼了：“娘，再多给我吃几个好不好？”

        “不好。”

        “啊？为什么啊娘？”

        我笑道：“傻丫头，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再说，你的生日也快到了。你不是老早就跟小柱子他们说，要让他们来跟你一块儿玩吗？”

        离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娘是要留在那天，招待大家一起吃吗？”

        “是啊。”我笑眯眯的看着她：“不然，你怎么让他们继续叫你，大王？”

        “哈哈，哈哈哈哈。”离儿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

        就在小小的厨房里，满是桂花的甜香，满是热气蒸腾，和我们母女俩愉悦的笑声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是谁啊？

        正下着雨，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我让离儿自己拿着糕点吃着，便匆匆的跑了过去，一打开院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袄子，皮肤白皙，眉目清丽，脸颊还有些肉嘟嘟的。她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带着三分媚气，但因为年轻，看着又有些可爱。

        不知怎么的，我看着她有些眼熟。

        可仔细辨认，她倒不是这个村子，也不像是这附近的人。

        这个女孩子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脚下的小靴子还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泥泞，似乎也不是走远路来的。

        我问道：“你是谁啊？”

        她看着我，恭恭敬敬的屈膝行了个礼：“小姐。”

        小姐？我不由的有些疑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里可没有什么小姐。你是谁，来找谁？”

        那女孩子还是低着头，对着我恭恭敬敬的道：“大小姐。”

        我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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