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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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寥寥几颗星还挂在天上,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安家一些人大包小包地走了出来,准备去车站搭火车回老家了。
宋云希原本坐在自家楼下打瞌睡,一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瞬间清醒了,眯着眼看着前头那一行人,连忙大声喊道:“安景年!”
安景年小小的身影隐没在几个大人中间,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连忙从人堆里钻出来,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宋云希抱着小书包跑下来,把黄色皮卡丘小书包塞到安景年怀里,张开手抱住了他。
“安景年,你走了也要记得我啊。”宋云希忍着眼泪,紧紧地搂着他。
“嗯。”
“我在书包里给你留了我家的地址,你到了要记得给我写信。”
“嗯。”
“安景年,”宋云希把头埋在他的颈间,“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宋云希轻柔的发丝蹭过安景年的脸颊,安景年忍不住偏头贴住他的头发,轻轻说:“我答应你。”
宋云希又抬起了头,瞥了安景年身后神色各异的大人一眼,附在他耳边用气声说:“安景年,你一定要看好这个书包,不能让任何人碰,一定要记得!”
安景年点头,抱紧了书包,宋云希给他的东西,他不会给任何人的。
宋云希慢慢放开了他,望进他深色的眼眸里,泪意又不禁涌了起来。
他低声说:“再见。”
安景年想伸手碰碰他的脸,最终却又没有做,嘴唇动了动,说:“再见。”
再见,宋云希。
宋云希站在原地,看着安景年和大人们一步步走远。
他不知道安景年这次离开,在那个小村子里究竟会经历什么,所以他把他现在所有的、能给的都给了。
他希望他能够在那个地方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也不要难过。
“安景年!”宋云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巷口的安景年回过头,宋云希小小的身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但他能看到他朝着他挥舞的手,能听到他奋力大声呼喊的声音。
我一定一定一定会好好的。
安景年在心里回答道。
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斜斜地拉长,贴在老房子灰黑的墙上,静静地、无声地缓缓靠近。
即使此刻是分离,未来也终有相见之日。
-
绿皮火车呼呼作响地开进火车站,安景年被一群人挤上火车车厢,只能一手拽住他姑姑的衣角,一手紧紧护住宋云希给的皮卡丘小书包。
火车里人群拥挤地往前涌,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他一阵头晕,直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种难受的感觉才消散了一些。
安宏涛的眼神落在安景年怀里的书包,两条粗短的眉毛皱在了一块儿,安景年察觉到他的眼神,将书包又抱紧了点,微微侧着身掩住。
安宏涛看着瘪瘪的小书包,不觉得小孩子能给出什么值钱东西,也就不看了。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风景开始慢慢后退,载着他们离开小城临照,朝着新的地方去。
安景年坐了一会儿,借口去上厕所,抱着小书包离开了。
安宏涛看着他那个宝贝样子,撇了撇嘴。
安景年关上门,靠在门上拉开了皮卡丘书包的拉链。
书包里,宋云希放着一叠信封,用橡皮筋束好,最上面一封是密封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串地址——是宋云希家的地址。
安景年捏了一下,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层,估计没写多少。
信封旁边是一只兔子玩偶,安景年拿起来,一眼就认出来是宋云希床头那只的缩小版。
他碰了碰兔子的绒毛。
书包底部散落着宋云希还没用完的皮卡丘贴纸,安景年以为是他忘了收拾完拿出来,伸手进去将贴纸收拢到一边,没想到一推开贴纸,就看见书包底部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大大地写了两个字:拉开!
安景年疑惑地皱了皱眉,双手进去摸索,在针脚连和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拉链头。
他顺着拉链拉开,一掀开,里面还有一层隔层。
里头放着宋云希的皮卡丘笔袋,拉开笔袋,里头只有一只黑色马克笔,还有一张小纸条,除此之外,都是——钱。
安景年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三张大红色毛爷爷,两张绿色,剩下的都是十块五块的零钱,还有几个硬币。
安景年打开宋云希留给他的小纸条。
“安景年,拿着笔把拉开两个字涂掉,然后扔掉纸条,别让人发现!”
宋云希小心谨慎,又略显笨拙地,将自己的全部,都留给了他。
安景年吸了吸鼻子,按照宋云希说的,把纸条涂得看不出来什么,撕成碎片丢进厕所里冲掉,把皮卡丘笔袋拉好重新放进隔层,打散已经拢好的皮卡丘贴纸,把小兔子重新放好,拉上了皮卡丘书包拉链,封得严严实实的。
-
春去秋来,时光流转,宋云希胸前的红领巾已经戴了五年,洗的都有点褪色了。
宋静阳看得有点嫌弃,让宋云希放学去买条新的再回来。
简诗妍放学就兴冲冲地拉着宋云希去学校门口小卖部,挑挑拣拣地给宋云希挑红领巾。
宋云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差不多就行吧?红领巾看起来都一样的。”
“怎么可能?老师说:世界上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红领巾肯定也是不一样的!”简诗妍振振有词。
宋云希很想跟她说叶子是自然生长的,但是红领巾是批量生产的,但权衡了一下他和简诗妍的战力,还是没说。
简诗妍家是五年前搬来临照的,住在宋云希楼下,两人年纪相仿,经常一起上下学。
简诗妍拥有某一种不知名的强迫症,从一堆红领巾里面挑出一条她认为最大红最鲜艳的红领巾,拍板定案。
宋云希翻了个白眼,还是给了钱让老板结账。
老板包好了红领巾给他,他看了看,对老板说:“叔叔,再给我一条吧。”
两人买完东西骑着自行车回家,简诗妍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再要一条红领巾干嘛?一天戴两条?”
“你要戴两条我不反对。”
简诗妍嗤了一声,“我才没有两条红领巾呢。”
再说了,戴两条红领巾去学校,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从小学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幼儿园,每次骑着车路过,宋云希都会下意识地看幼儿园大门一眼。
“你这么喜欢看幼儿园,不如你再去读幼儿园吧?”简诗妍建议。
宋云希反怼:“你都没在这儿上过幼儿园,不如你去上吧?”
这回轮到简诗妍翻白眼了。
两人把车停在楼下车棚,宋云希走到楼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支打开了他们家的信箱。
里头空空一片,没信。
宋云希也不沮丧,把信箱关上锁好。
简诗妍已经习惯了他每天回家都要开信箱的举动了,看到宋云希没拿东西,也没多问什么。她嘴上不说,心里可羡慕了,拥有一个能写信的朋友可真好啊!
宋云希上一封信还是三天前寄的,回信估计还得等等。
两人上楼各自回家。
宋云希回到家,把书包里新买的两条红领巾拿了出来放在桌上,书包丢在一边。
他盯着那两条红领巾看了看。
一条是简诗妍千挑万选的认为颜色最正缝得最好的,另一条是他随意从里面拿的,虽然他并不能看出来这两条有什么区别。
他拉开抽屉抽了个信封出来,拿起笔在信封上熟练地写下了一串地址,然后撑开信封,把简诗妍挑的那条叠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放进信封里去。
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他把信封封好,贴上邮票,拿到楼下的绿色邮筒里,把信投进去。
上楼的时候,宋云希听见简诗妍家里砰砰作响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好奇地往她家门看了一眼——门紧紧锁着,他看不出来。
不过当晚他就得到了答案。
当天晚上,简诗妍和她爸妈到宋家来做客,告知宋静阳和宋云希他们要搬家的事情。
宋云希和简诗妍被打发出来自己玩。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楼下小街里晃荡。
“怎么突然要搬走了?”宋云希往自动贩卖机里塞了张十块钱,买了两瓶橙汁,一瓶递给简诗妍。
“是我爸,”简诗妍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我爸说他有个战友在霖海开公司,在那里找了工作,所以要搬了。”
简诗妍的父亲是退伍军人,原本是临照人,退伍后就回临照来找工作,现在能去霖海发展也是好事。
他小时候和简父学了一段时间格斗,也算是半个师父了。
宋云希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可能过两个星期吧?我妈说等我期中考完再走,成绩如果不错还能转到一个好学校。”
简诗妍胳膊肘碰了碰宋云希,“诶,我走了,你会不会跟我写信啊?”
宋云希偏头看了她一眼,奇怪道:“跟你写信干嘛?”
“那你跟你那个幼儿园认识的朋友,不是一直写信吗?”
“是啊。”
“那跟我干嘛不行?”
“咱俩都有电话了,写信干嘛?”
简诗妍觉得有理,但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
四年后。
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来的时候,安景年就起床了。
他披了件校服走去厨房,清洗了锅碗,倒了筒米进锅,用水淘洗好后,加好水后放上煤气炉,开火煮粥。
他拿布擦了擦手,一回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慢吞吞地走过来,连忙过去扶她。
“奶奶,你怎么起来了?再回去睡会儿吧。”安景年扶着安奶奶坐下。
安奶奶摇了摇头,“不用了,年纪大了觉也少,不是跟你说了吗,早饭我来做就行了,你多睡会儿。”
“没事的奶奶,我可以的。”
安景年稚嫩的脸上已经有了稍许坚毅的模样,像极了她早逝的大儿子。
安奶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
前两年,安爷爷去世了,只剩下她这么一个老太婆,又能护得了这个孩子多久呢?
安奶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安景年。
纸条叠得方方正正,但纸张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安景年问。
“这是你妈妈家的地址,你识字,又总是写信的,看看能不能寄封信过去。”
安景年摊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娟秀小巧,有些笔画已经褪色了,但依稀能够看出一个完整的地址:霖海市滨江区建宁路锦和龙光104座,楚震天。
“奶奶,我不走。”安景年把纸条叠好,又还给安奶奶。
安奶奶摇了摇头,没接,“景年啊,你今年已经初三了,咱们这儿的高中,大多数是混日子的,你成绩又好,去大城市更有前途。”
“可是……”
“我知道你顾虑我这个老太婆,但是我今年都七十八了,没多少年活头了,而且你叔叔,他终究是我生的儿子,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但是安景年就不一样了,寄人篱下,不管是亲近的不亲近的,心里总会隔着一层。
更何况,安宏涛夫妇俩都对他不怎么好。
当初安景年刚回来那年,在家住了几个月,安宏涛就没忍住来跟他们二老伸手要钱,说是安景年要交学费伙食费。
老人家不知道小学现在是义务教育了不用学费,就给了安宏涛六百块钱,结果被他一个下午就输到了赌桌上,气得安爷爷卧病在床三个月。
后来安宏涛从二老这里拿不到钱,就把安景年送到安姑姑家里去了。
安姑姑疼安景年,但是个怯懦性子,她男人说什么都不敢反驳,就是偶尔多嘴说一句,都要被李大刚打得遍体鳞伤。
安姑姑只生了一个女儿,偏偏李大刚重男轻女,一心想要个儿子却多年没有动静,心里的气就撒在了安姑姑和女儿身上。
安景年看不下去和他理论,也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安景年劝安姑姑离婚,她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也不肯付出行动。
安姑姑怕安景年被打,就把他送回安宏涛家里,但安宏涛不肯养着安景年吃白饭,又把安景年送到了他二叔家里,也就是安爷爷的弟弟家。
安景年就这样一直在各处亲戚家里辗转,没一刻消停。
后来安家二老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好答应每个月给安宏涛四百块钱当做安景年的生活费,这才让安景年在家里定下来。
原本老人家的积蓄就不多,这么多年给下来,底子也被掏得七七八八。
安景年上初一那年,安宏涛原本不肯让他读书,偏要送他去打工,安爷爷没法子,只好请小学的校长过来劝。
小学校长心疼安景年,又觉得他是个好苗子,恐吓安宏涛说不让孩子参加九年义务教育是要进去坐牢的,安宏涛才消停了。
整个镇上只有一座初中,安景年每天要天不亮就起床,走三四公里路去上学,而安宏涛家的儿子,却能够骑着家里唯一一辆自行车,睡到日上三竿才到学校,跟一群狐朋狗友玩一天,然后又骑着自行车优哉游哉地回来。
如今安景年眼看着快要毕业了,安奶奶自己手上也没多少积蓄了,心里也觉得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
“景年啊,你马上要初中毕业了,你叔叔他,肯定不会让你去上高中的,你成绩那么好,不读高中多可惜啊!你听奶奶的,你外公家有钱有势,如果他愿意帮你,你叔叔那边,肯定能摆平。”安奶奶拍着他的手,“奶奶老了,手头也没几个钱,帮不了你,你要过得好好的,那才要紧,答应奶奶,给你外公写封信吧,啊?”
安景年在安奶奶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安奶奶松了口气。
“孩子,你好好收着这纸条,别叫人看见了。”安奶奶催促着他。
外头传来一阵重重的门开合的声音,安景年握着纸条,放进了校服口袋里。
“安景年,小兔崽子人呢?饭做好了没有?”
厨房外,女人尖锐的嗓子刺破平静的清晨,鸡飞狗跳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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