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向清凌为蒋尧而来

蒋尧单手扒住门槛，挂在坑沿，心想“有趣有趣”，另一边的的板子开始顺轴翻转半周，就要盖下来夹断他的手。

        他身体晃荡了一下，手下使力，随即一翻，颀长的腿踹开盖板，借着墙壁，直接翻窜上房梁。

        看着翻了面的地板，发现背面也有固定在板上的桌椅，上面坐椅靠桌的、也固定着的，是个假人。

        上来之前他朝坑里看了一眼，深不见底。整个屋子去掉障眼的地板和摆设，就是一个深坑。

        蒋尧思忖着，这得耗多大人力和工夫，庄子都是些什么奇人异士？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作死走一下“黄泉路”，就听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闻声约摸是七八个人，正向这边靠近。

        蒋尧躲在门内一侧死角，悄无声息，能听见细微的翻书敲笔声，来人三两个在说着话，更是清晰。

        “那个小子走了没有啊，别掉这坑里了吧。”

        “别瞎说别瞎说，那么多人守着哪里就能放着到这来！”

        “来来来，快看，这就是旁门兄妙思所成，如有外鬼进来，就直接掉进数十尺深坑，摔个粉身碎骨，后头也不用忙着收尸，直接填平埋了。”

        “哎不错不错，与左道兄的‘西天山‘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送上西天，一个遁入往生。”

        “诸位谬赞呀。”

        “我以为，底下可以直接灌泥浆，如此，就地沉尸，省了埋的功夫。”

        “哈哈哈哈是极是极。”

        “我打算外面吊个大铁锤，人多下不去，再添一锤！”

        “妙啊妙啊！”一个个青年学着老者的语气。

        “这里面坐着的这个？”

        “哦是个假的，怪瘆人的。”

        “真不会先把人吓走？”

        “要不换个女子，肩圆腰细的。”

        “二法兄弟，你很懂啊！”

        “哈哈哈哈哈，懂的都懂。”

        “行行，旁门兄把这假人换成女的。”

        “多谢各位良谏，我在沐烟斋备了酒水，一起歇歇吃些东西。”

        “请……”

        “请请请。”

        ………

        蒋尧看着那假人，确切地说是个木偶，正面一双刀刻的大白眼，乌黑眼眶，看着更多的感觉是滑稽，倒也不是很可怕……他后背凉凉，能想象这院子的其他陷阱有多别致，真是个接地府的地方。

        等人走了蒋尧出了“鬼门关”，步履轻松走到一片树荫下，几道可察可辨的人影在他身后闪过，这其中他察觉到一丝隐匿在暗处的，不一样的气息，需要他凝神去辨别方位。

        他敛气一个转身，衣角翻出残影，眨眼已是不知所踪。

        方才蒋尧所站之处陆续落下几个青年，其中一个摇摇头。他们又再次把人跟丢了，十分无奈，彼此使眼神各自意会，便分头继续寻找。

        蒋尧并没有走远，无迹也早已悄然出现在附近。

        在一棵大榕树中，无迹回过头。

        “这么快发现。”出现在身后的蒋尧佯装惊讶。

        蒋尧往离无迹近些的枝干跃去。

        “昨日未自我介绍，厉剑山庄蒋尧。”

        “无迹，无姓。”

        “这么神秘？”

        “你……该走了！”

        “这就尴尬了，我正有心要交你这个朋友，便遭拒绝。”

        “抱歉，我不善言辞。”语焉不详，这道歉听不出是为不善言辞制造尴尬，还是为拒绝交朋友，蒋尧也没去琢磨，顺着话说：

        “用拳脚功夫交友也是可以的。”

        “……”

        “无迹兄赢了，我即刻走。”

        无迹沉默，他是有心要拒绝的，但不知从哪拒绝起。比试吧，就默认和他交朋友，不比试这尊佛玩好像玩出兴致了不肯走，真是进退两难，边想边转了转手腕。

        跃跃欲试的模样被蒋尧看在眼里，他也不过多言语了，单刀直入，提掌向无迹挥去。

        无迹侧身躲过，掌风掠过发丝，嘴角微翘，立刻还击。

        两人在叶丛中过了数招，枝干却并未出现颤动，偶有细枝似遇风轻摇，也不见鸟虫被惊扰。青衫翻飞，眨眼就不见二人踪影。

        再见两人，已然落地十丈之外的一个小亭子。两个资质出挑的的少年人，身上片叶不沾，棋逢敌手更显恣意张扬。

        “身法了得。”无迹的赞赏脱口而出。

        “无迹兄技高一筹！”

        “言之尚早。”无迹谦逊回应。

        “那继续？”

        “正东有泉湖。”无迹不掩意犹未尽，邀请水上继续比试。

        蒋尧会意，腾往高处，望向无迹所说的泉湖看去，山泉所汇的一个小湖，从此处看，“小镜子”明亮如洗，像是嵌在雕画中的一块琉璃，他不由生出向往。

        “先到者胜。”蒋尧话音刚落，二人又是化风一般同时在原地不见了踪影。

        数十丈远的某间屋舍内。

        还不明情况的唐华绵吃饱了饭，撅着嘴跟檐下一只小鸟斗嘴，她嘴里模仿着鸟叫声，远远听着就是两只鸟在叽叽喳喳。七灵催了好几次让她赶紧去抄书。她嘴上应着，转头继续吵。

        正吵得不可开交，一听脚步声，赶紧说人话。

        “七灵说不能再喂了，你太胖了。”

        “庄主……”

        她轻轻“呜呼”一声说：“还好不是七灵。”

        “向姑娘来访。”听这消息唐华绵即刻双眼发亮。

        “来了吗？哪呢哪呢？”

        “人在山下。”

        “之前不是告诉你向姑娘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不用通报请示吗？你这一路来报，就是快脚走秘道她也要等好久！”

        “是这么说的，但向姑娘不让，说有通传才不失礼。”

        “太见外了。这都到山脚了，也没提前说，想来还是急的。”说不定是急着见她呢？

        “赶紧传信把人请进来。”

        “好的。”

        “你这书什么时候抄完啊？”七灵掀帘子进来，刚好跟通信儿的错开。

        “晚点再抄，有客人来访。”

        “你日思夜想的向姑娘？”

        “除了她还有谁？”七灵闻言翻了个白眼。

        “你这一会儿抢民男，一会儿逗鸟，一会儿还要会客，干脆别抄了，自己去守牢房，反正别的活你也干不了。”

        “要抄的要抄的，我这就边等边抄。”

        她坐下拿起笔，又想起一事。

        “七灵，我要那件天青色的衣服。”

        七灵不动。

        “那件新赶制，飞云暗纹的。”七灵又是不屑一顾。

        外面七巧已经去取，进来利落地给她换，重新梳了头。

        “七灵，快准备点水果点心，果子要去核。用温水浸一下。”

        “怎么一直不理她。”七巧给唐大庄主妥帖地穿着中衣，见七灵置若罔闻，有些许不满。

        “我叫她抄书，催了大半个早上她不也没理。”

        “你跟她计较这个干什么？”

        “哦，您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要叫我庄主大爷，点心糯的酥的软的……嗯……脆的还有各种颜色的都要一样。”

        “哼！哪能说要就有的！各堂的伙食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给你做花样，有什么我就拿什么？”

        说着头也不回就出去了，唐华绵也不敢说什么。

        进宝庄厨房也有名堂，叫百味堂，堂主厨艺精湛，叫艺湛。他觉得自己是个无米也能炊出饭的厨神，最不喜欢各堂客气，问吃啥老叫他随便整整，所以唐华绵偶尔挑三拣四才正中他下怀。

        七灵把唐华绵要的跟他说，完了补充道：

        “能做就做，不能就随意。平时那几样已经很好了。”

        “当然可以做，那不是她的贵人吗？随便不得，中午刚好备了十二花色的材料。”

        七灵看着边上包包子、饺子、洗菜切菜、舂米、拉磨的……都是些年纪跟她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埋头忙得都顾不上多说几句话。

        “厨房已经很忙了，不用顺她这些无理要求。”

        “哪里就顺着了，正好有。”

        “妹子帮我翻一下面儿。”艺湛锅里煎着葱饼，把铲子交给七灵，甩掉围裙翻出窗，七灵利落接过铲子颠起锅。

        “大梁二梁小梁，来打架！”

        “我们这套拳法还没练完，能不能别老这么剥削我们！”

        “打不过怕了！就知道逼逼赖赖。”

        “又拱火你这是，爷仨儿不怕你！”

        四人劈劈啪啪打一架，艺湛轻松赢了，赶鸭子似的把一个个赶进厨房帮忙。

        “外衫脱了，都是灰，洗手啊！”

        艺湛双手接过七灵手里的铲子，边把饼翻出锅边说：

        “我常说什么来着，厨房才是绝佳武场，精武的秘诀就是学好厨艺，你们看你们哪个打得过我！”

        “谁还没在厨房摸爬过！瞎扯吧你！”

        “来日方长，你别得意太早啊。”

        几个少年在厨房挥洒自若，可见常年习武的身手，一个个和面下刀剔花干净利落。

        七灵拿了洗净的果子回去，唐华绵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很满意。

        于是坐下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到处又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摆摆弄弄花草，看看哪里需要调整。

        “把这丝帐也撤掉，太女气了。”

        “来不及。”七灵剥着橘子皮。

        “那这里下次放个屏风。”

        见七巧在整理书柜里的书。

        赶紧去再弄了几本书摆桌子上，翻开抄本，摆出用功多时的样子。

        然后坐下，边写边等，可算乖巧多了，七巧笑着去掐了一下她的脸。

        十几丈外的泉湖边。

        湖上的蒋尧和无迹像两只来回掠过水面的飞鸟，起起落落如星驰。蒋尧扫起湖水，泼扬起扇子般的水幕，无迹点水后撤，一来一往又是小半个时辰，仍是不分伯仲，身上滴水未沾。

        远处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山腰，女子穿过岩石间的高高低低的小径，略览着山色湖光，被泉湖两个水中过招的人吸引。

        “向堂使这边请。”

        “有劳小兄弟。”女子谦逊有礼地回应，便未再逗留。

        弯弯向下的小山径下就是唐华绵的小院子。唐华绵决定当男人之后，撤掉许多色艳香浓的花卉，留着些清淡不扎眼的草木，向清凌从其中走过，气质恬静，浑然一体。

        “清凌……嗯哼。”唐华绵清清嗓子赶紧拗好男子声线，难掩喜色。

        “清凌你来了。”

        “别来无恙。”

        向清凌比上次见面又长高了些，素色常服，简单将发束起。唐华绵记得她双眼如山涧，眸光流转间是满满的清澈，一切物事映在她眼里，更显水光山色。今天似乎有些暗淡，但仍叫唐华绵移不开眼。

        “我们独自说会话，你们去别处忙吧。”

        她把七灵七巧支开，将向清凌领入屋内，心花怒放。

        向清凌听她是男声，还打扮成男子。有些好奇。

        “你的声音？”

        “哦，我最近在练一种神功，练坏了嗓子，又受了风寒，就低沉沙哑。”

        “如此，要多保重身体。”

        “好的，你觉着我这声音如何？”

        向清凌笑道：“听着还挺有趣，不看脸真是分辨不出男女。”

        唐华绵摸摸脸，听出向清凌话中美中不足的意思。

        “这要再用点易容之术，就是妥妥的男子，实在了不起。”

        向清凌总是循循善诱，让她信服。会看到她的优点，不吝夸奖，遇到不熟悉的领域还会虚心求教。

        “改日你可以向你请教。”

        “清凌什么时候想学都是可以的，不需要改日。”

        寒暄几句向清凌见桌上的本子：“刚刚是在看书写字吗？”

        “哦，我最近得了一本心法，你一直对这些有兴趣，就想着誊抄下来给你，你下个月过来，就能写完了。”

        唐华绵说着趁机握住她的手，在向清凌要回握的时候又克制地松开，看着向清凌目中柔光喜上眉梢。

        “真是……”向清凌要说谢，被唐华绵打断。

        “过于客气的致谢就免了，说多了生分，你要不要先看看？”

        “好……”向清凌说完犹豫了一下。

        “突然叨扰，又未备薄礼，挺过意不去。不能再平白拿你的好处。”

        “怎么会呢，我还怕薄待了客人。”

        唐华绵把桌上的点心往向清凌身前推了推，选了块漂亮的花朵状点心，小心拿起来，递到她手里。向清凌接了，掰开，细细一口吃下才继续开口。

        唐华绵拿了个小碟子让向清凌放另一半点心。

        “怎么了？，不合胃口？”

        “不，很好吃，只是说来惭愧……我今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唐华绵笑了，她求之不得。

        “想托你打听留意一人。”

        “但说无妨。”说着翻起桌上托盘中的小瓷盏，边听边要给向清凌斟花茶提神。

        “你是否记得我曾跟你提起过的厉剑山庄少主蒋尧。”

        一听“蒋尧”二字，唐华绵手中斜倾的茶壶一时没拿好，闪到的了细细的手腕，壶嘴差点把瓷盏给戳翻。

        向清凌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和瓷盏，才没让茶水洒出。

        “记，记得一些，但我当时没听太仔细，怎么了？”唐华绵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蒋少主原本要到我们璧州苍云堂议事，前日便到进宝山下的离山镇。昨日午时与随行的人分开，让他们不用等。后来都以为他先行一步与他各分一路。我们申时候在北门，黄昏随从到了。等到昨夜，都不见蒋少主。我们再返离山镇寻找，寻了一夜，也没有消息。”

        唐华绵才知道向清凌这一夜没睡，难怪看起来有些疲惫。

        唐大庄主擦擦汗，喝口原本要斟给向清凌的茶。她猜对向清凌此次来意，只猜对一半，向清凌确实急着来见她，却是为蒋尧而来。但她现在顾不上伤心嫉妒，只有做贼心虚。

        “我想着再远也应该还在这附近，或许进了山。”

        “不……不可能，这庄里进只耗子都逃不过眼线，所……所以……”

        向清凌说的是进山，唐华绵紧张想做进庄，结结巴巴否认。

        “确是，如果误入庄里，早早就会见着。”

        “是呀……不曾见过，不在庄里。”

        此时门外，一个飘逸的身影从天而降，背对着她们，只听蒋尧一声朗笑，转过身说道：

        “你们这进宝庄还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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