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伪装者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于曼丽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这是租界内一处住宅，门窗紧闭，窗帘拉得紧实。

        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于曼丽迅速拿枪，捂着腹部的伤口，到门后藏了起来。

        门锁在转动，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她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枪，从后面走了出来。

        “身体好了点吗？”张明心脚踢上门，放下手里提着的饭菜，搁到了饭桌上。

        于曼丽走过去坐着，和她相处还有些生疏，只点了点头。

        “晚上明意来接你走，东西你都收拾收拾。”

        张明心拿了两份碗筷，给了于曼丽，两人开始沉默地吃饭。

        吃完饭，天色越来越黑，快到了分别的时候，于曼丽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哪里的人，为什么要救她。

        “我是中国人，”张明心坦承了自己的身份，对上她疑惑的眼神，缓缓道：“你知道敌人的政策吗？感化人才播布于其古老帝国，实为将来在东亚大陆树立我之势力之良策。奴化教育，以利统治，就是如此。”

        于曼丽还是不明白，一个从小卖掉的孩子，没什么温暖的女人，要求她有什么觉悟呢，她本来是重庆方面的囚犯，不效力则死，没有信仰，也就无所谓忠诚。

        于曼丽的信仰，源自于她对明台的爱情。

        张明心扭头朝她笑笑，道：“虽然我们的努力微不足道，未来历史上或许不会留下我们的痕迹，但是我们无悔，因为我们真的存在过，牺牲过，这就值得了。”

        又过了些时候，明意就来了，把她带到报社那边安顿，由沈从安照看着。

        “明台怎么样了？”一出家门，于曼丽就忍不住问，她之前问了张明心，对方只说叫汪曼春捉着了。

        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敢出去，怕随便露面，害了张明心她们。

        明意脸上刻意扬起的弧度下了来，垂头丧气地说：“进了76号的大狱，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左右熬着刑罢了。”

        于曼丽眼眸里的担忧又添了一层，明意开着车，说：“你先安心养伤，有什么消息我会递给你。”

        明意心里的负担又加重了，阿香接了电话说，大姐明天就回来，这该怎么跟她说。

        她不用开口，桂姨就告诉了大姐，急得她火急火燎地催人开车去76号。

        明意一回家就收到这个消息，狠狠剜了桂姨一眼，迟早要除了她。她随即追上大姐出去，虽然不知道大哥他们在谋划什么，但大姐和她，只能是伤心欲绝，万事不知的姐姐与妹妹。

        极司菲尔路76号，高墙铁门，汉奸走狗，把里面的黑暗与血腥，封禁的严实紧密。

        往里递了话，说是明楼的妹妹，就有人进去通报了。不出片刻，明意就被领了进去，而她的姐姐，正在汪曼春脚下卑躬屈膝，给她擦拭鞋子。

        明意跑过去，拥住了跪在地上的大姐，汪曼春丢下团手帕来，一副高高在上的可恶态度，说话不乏报复的痛快。

        “这是明台的十根手指甲，这张手帕拿来包裹明台的骨灰可能小了点，不过，包他的残渣废料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知道明台在死去活来的时候，叫了几声妈妈、几声大姐吗？哈哈，我告诉你，他叫了两声妈妈，无数声大姐救我！当然，救人你是救不了了，收尸还是有机会的，我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跪下来求我！”

        “我顺便跟你说一声，我是出于一片好心才把这些残渣废料送些给你，等死刑执行后，你可能连灰都找不到，留着做个念想吧。”

        一字一句，都如重锤敲在大姐和明意的心上，让人痛彻心扉。

        明意扶着大姐，抬头盯着美艳却十分狠毒的女人，坚定了每一字道：“汪曼春，你这样对大姐，以为大哥会原谅你吗？”

        汪曼春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笑得更得意，“那可不一定。”

        明意惊讶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楼的连廊下，站着明楼、阿诚，以及藤田芳政。虽然猜测到大哥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真正面对这场面，心还是凉了半截。

        两人的争执也无所谓了，大哥或是演戏，大姐是真伤心，伤心到甚至口不择言。

        “你跟我说过，你……”

        为了堵住大姐接下来的话，大哥一巴掌打到了大姐的脸上，明意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雨渐次落下来，冰冷地打在脸上。

        大哥头上梳理整齐的头发也耷拉下来一缕，他没了平时的精英模样，显得有些狼狈。大姐也被这一巴掌打得几乎瘫软在地，幸有他俩扶着。

        明意脑子一下子空白了，她搂着大姐，无声流出泪来。大姐为了他们四个，到现在都未成家，大哥时刻屏声息气，察言观色，在外在家都得戴着一张面具生活，一旦行差踏错，送的不止自己的命，阿诚哥、明台，虽然没那么难，可……

        要怪，就怪这世道，怪那可恶的侵略者！

        “好，我可以救他。只要你告诉我，我的死活你不在乎，明家的死活你也无所谓，只要你告诉我。”

        明镜只有悲伤的哭泣，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也无法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明楼无奈道：“我也不想大义灭亲，但是这种事情，我无能为力。”沉默了一瞬，坚定的目光看过去，“阿诚，明意，送大姐回家。”

        明意擦干眼泪，把所有心疼与委屈都咽了下去，轻轻抚着大姐的背。现在，是该自己做大姐的支撑了。

        回到家，阿香端了汤来，给大姐喝了点，待她躺床上睡着，明意才关上房门出来。

        阿诚哥已换了衣服，脚步匆匆，手里拿着伞，夹着公文包，一看就是要出门去。明意风一般窜下了楼，拽住了他，抿了抿发干的唇，问：“阿诚哥，会没事的吧？”

        明意也淋的浑身惨兮兮的，阿诚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嗯，会没事的。先去换衣裳，别感冒了，看好大姐，和家里的人。”

        “我知道。”明意得到了保证，眼眸陡然亮了。

        阿诚摸了摸他的小妹妹的头，推开门撑伞出去了。等他到梁仲春家里时，雨停了，但天已经黑了。一番谈话后，他拿出明台招供的伪造文件，交给了对方。

        梁仲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拿着文件去特高课了，藤田的办公室里，千代子也在。在他一番似是而非的瞎扯后，千代子开口了。

        “老师，这是汪曼春的诡计。”千代子的话平静却有说服力，“在毒蝎一案中，汪曼春杀死了所有人，但她唯一要活捉的就是明台，毒蜂作为毒蝎的上级，比明台掌握有更大的秘密。毒蜂可以处死，毒蝎为什么不能死？他不能死不是因为他的特工身份，而是因为他是明家的人。”

        梁仲春赶紧附和：“是呀，藤田长官，为免夜长梦多，我请求马上处死明台。”

        两人皆言之凿凿，藤田终在处决令上签了字。

        走出房门，千代子朝梁仲春微笑着道：“真是多谢梁处长了。梁处长是个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不像汪曼春那样狮子大开口，野心勃勃。”

        梁仲春拄着拐杖，笑容满面，“梁某，还要多谢千代子小姐赏识。”

        千代子微笑着颔首，转身离去。

        梁仲春看她离去后，就又恢复了76号行动处处长的志得意满，现在他既有风也千代子的庇佑，又搭上了阿诚这个重庆分子的船，到时不管是谁家做主，他都是左右逢源，屹立不倒。

        刑场之上，只有梁仲春、阿诚，以及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阿诚和被五花大绑的明台说了几句话，趁人不备往他怀里塞了东西，随即回到梁处长身边，举枪冷冷对准了明台，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嘭的一声枪响，明台应声倒地。

        他成了一具“尸体”，被拉上车，被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摸到，被断线的泪珠滴在脸上。他才意识到，他得救了，他终于熬过那些酷刑了，终于熬过那些暗不见天日的白天和夜晚了。

        “曼丽，你还活着啊，真好。”明台哽咽着说，于曼丽满脸垂泪，如捧着珍宝一般捧着他的双手，重重地点头，“对，明台，于曼丽还活着，你还活着，我们都活着。”

        活着就好。

        听到明台获救的消息后，明意唯有这一个想法。大姐神色却是不豫，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他竟然敢打我？”

        阿诚哥又说：“咱们家里有眼睛，不安定。”听见大姐又是这句话，无奈地低头叹气，给了明意一个目光，谁知她却是浅浅一笑。

        大姐把手放在了阿诚的手上，长叹道：“这些年，苦了你们了。”阿诚哥的眼神先是震惊，随后欣慰。

        明意嘴角抿出一点弧度，大姐永远值得相信。

        今天天很晴，姐弟三人坐在阳台上，薄薄的阳光照下来，照的人身上暖暖的，明意托着脸，望着远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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