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个喷子的消亡

琴音如丝如缕、如珠如玉,  缓缓落入精神力核心，抚平上面那些微不可查的细碎伤痕，在精神力上荡起层层涟漪。

        荀音选择的这首曲子名叫《静夜思》，灵感源于末世前流传的千古名句。

        对于第一次直播他相当重视,  演奏的曲子都是让宁墨燃听后一起决定的。

        经过两人实验,  凡是能够引动听众情绪的曲子,  通常能对精神力损伤起到更好的治疗效果。

        这也很好理解，因为情绪本身就是精神力外在的一种表现形式。

        能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让所有人产生共鸣的感情,  无外乎爱情、亲情、友情几种,  荀音从中选取了思乡之情作为突破口。

        静夜思，思念的是家乡,  更是远在家乡的亲朋好友、知交爱人。

        丝丝缕缕的琴音清极、凉极,  伴随着手指拂动，一轮琶音从指间流出，宛如清霜泻地,  一片霜白。

        乐声逐渐上扬，双手拂过两排琴弦，分别奏响不同的旋律,  一边是千里清霜，一边是万里明月,  霜色与月色交相辉映,  最终融为一体。

        听者耳目一畅,  仿佛随着这乐声飞入月宫,  广览大地,  待到一曲终了,  才发现霜色本是月色,  而月色无边，笼罩的家乡不知隔了山海几万重，也不知是否亦有人举头望月，思念远方。

        惆怅之情，油然而生，随着乐声袅袅不绝……

        “吧嗒。”被手背上的温热惊醒，曲瑞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是被乐声感染，潸然泪下。

        她拭去眼泪，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爽。

        原来在之前的演奏中，那些密密丛丛的质疑、责难、或是攻击主播长相的弹幕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一空。

        就像是……这些弹幕的主人也沉醉在了音乐中，不好意思继续为难主播。

        这样也好……

        曲瑞雪微微一笑，正要继续欣赏这美妙的音乐，突然，一道花里胡哨的弹幕划过她眼前。

        【什么玩意儿？真几把难听！】

        她皱了皱眉，查看着弹幕的主人。

        不难发现，直播间里目前只有一个高级粉丝，正是之前那个给自己改名叫【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的喷子。

        喷子见自己的发言自带特效，闪闪发光醒目无比，更加洋洋得意地喷道：

        【听你妈听！鬼才愿意听！】

        【你妈死了你弹这曲子给他送葬？】

        【别弹了，滚滚滚！】

        就像一颗老鼠屎落进了一锅粥里，本来因为音乐而生的好心情全都被他破坏殆尽。

        不止曲瑞雪，许多沉醉在音乐幻境中的观众都被迫醒来，眼看一场精心准备的直播就这样被搞砸了。

        荀音专注着演奏，但宁墨燃已经注意到了【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的评论，对方有恃无恐地叫嚣道：【有本事来踢我啊？把我踢出直播间说明傻逼主播心虚了！爷爷下次再来！】

        他目光一冷，设置了一下直播设备的参数。

        目前的全息头盔能够将荀音的音乐中对精神力的影响发挥到三四成，但在远征军众人的抗议下，研究所的专家们加紧研发，终于发现如果加大对神经中枢刺激的话，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七八成的效果。

        这个新功能最多持续5分钟，目前只对高级vip粉丝开放。

        不过，够了。

        宁墨燃立刻修改了【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的权限。

        于是，他骂着骂着，弹幕里的字句……突然有了某些不同。

        这里要感谢全息直播里的所有弹幕都是用精神力发出的，虽然【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的嘴很硬，但他的精神力却很诚实。

        包括曲瑞雪在内的观众们还没来得及升起愤怒之心，也没来得及和喷子打嘴仗，扰乱直播间的秩序，突然就见对方的弹幕逐渐变得零零散散，不能成句，到最后更是成为了一串脸滚键盘般的乱码。

        干得好！

        曲瑞雪心里出了一口气，她的嘴角刚刚扬起一点点，却见滚动的弹幕又一次变了。

        这一次是可以辨认的文字——

        【什么玩意儿？真几把难听……才怪！】

        【鬼才愿意听……我是鬼我是鬼！】

        【你妈死……没死我不知道，我死的时候麻烦把这首曲子放骨灰盒。】

        【别弹了！滚滚滚……滚去哪里，我的心巴里！】

        曲瑞雪：“…………”

        就，难以描述的感觉。

        一片【哈哈哈哈】的弹幕从下方掠过，大概能够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就，何必呢？

        【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还在持续输出，曲瑞雪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主播当初把他升级成高级vip的时候该不会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吧？

        但她随即又觉得自己玷污了这位有素质有修养的主播，于是愧疚地摇摇头。

        主播一看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音乐家，怎么会精通粉圈互撕这一套呢？他一定是想以德报怨啦！

        被“以德报怨”的对象并没有领这份好心，等【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终于清醒过来，《静夜思》已经在一片喝彩声中结束，让他错失了搞事情的最佳机会。

        他看见自己神智混乱时发的弹幕，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两个字：妖术！

        一定是妖术！

        他是谁，喷子！

        喷子怎么可能比脑残粉还脑残粉？不可能！

        【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被满屏自己的哈哈哈一激，张口就喷：

        【哈什么哈？再哈哈口你们全家！】

        【口口隐私了懂不懂？】

        【这什么口口评论区口！】

        【管理员发出红牌警告，请文明用语，本直播间屏蔽一切侮辱性词汇，再犯将被禁言。】

        【口！】

        【红牌警告+1】

        【口口口！！！】

        【红牌警告+10086】

        【口……】等到他再次用精神力狂喷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也喷不出来了。这种感觉就像想要喷别人一身却被迫自己咽下去，恶心的难以描述。

        【傻逼主播潜你妈规则死全家】一低头，看见浑身冒出红光的自己。

        他再一抬头，发现自己精心修改的id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了【口口主播潜口口规则口全家】。

        乍一看……还以为他自己是个在网上搞黄色的。

        “…………”

        全息头盔没给【口口口】鱼死网破的机会。

        【检测到您的精神阈值波动过大，强制下线。欢迎下次体验。】

        id转灰，【口口口】睁开眼睛，气得胸口闷痛，喷出了两管鼻血，滴滴答答地流在衣服上。

        “口！”他对来查看情况的工作人员骂了一句，看到对方脸上惊讶的表情后，面红耳赤地改口道：“呸！”

        “什么垃圾玩意儿？老子这辈子再也不来体验这个傻逼的全息直播了！”

        直播间内，少了个喷子之后，气氛并没有太大改变，反而变得更融洽了。

        主播和观众之间似乎培养出某种类似于“并肩作战”的情谊。

        荀音双手按弦，止住琴弦的轻颤，不疾不徐地为观众们解答着弹幕里的问题：

        “乐器名叫箜篌，凤首箜篌，是来自古银河系的一种传统宫廷弦乐。”

        “曲子是我自己创作的，名为《静夜思》。”

        “含义么？取自古银河系的千古名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曲瑞雪低头咀嚼了一遍，只觉得虽然只有短短二十个字，但辞简意足，无一字不美，的确是古银河系人才能创作出的瑰丽诗篇。

        随着星际时代的到来，人类在对宇宙的探索中掠夺了无数资源，但同时也失去了基于未知与敬畏的想象力，令当今的艺术界只有靠探索古银河系留下的残章断简，才能复原出当初那个令人向往、瑰丽奇绝、人才辈出的世界。

        这首《静夜思》之前从未有学者考证过，却被主播这样随口说出，想必他是个学识渊博，对古银河系文化很有了解的人。

        想到这些，曲瑞雪再看向主播时，便觉得他言谈行止有古书中“风流蕴藉、萧萧肃肃”的味道。

        她不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想和主播更贴近一些。

        荀音悠闲地坐在琴凳上，一边信手拨动琴弦，一边继续为观众讲述古诗中的画面。

        他曾经在书圣身边修行多年，又受了画圣、乐圣的熏陶，讲起这些内容信手拈来，充满了诗情画意。伴随着不时响起的泠泠乐声，将听众带到了极其唯美的境界中，仿佛也举头看见了那一轮明月，低头鞠了一捧如水的清霜。

        渐渐地，在观众眼中，他的遮掩面容，变成了“谦虚低调”，他的谈笑风生，变成了“平易近人”，就连那层密不透风的马赛克，都仿佛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滤镜。

        弹幕：

        【主播老师的身上笼罩着耀眼的光，那是智慧之光、是音乐之光，是文明之光，是神明创造人类时往他身上多洒的一捧甘霖。】

        眼看这条弹幕迅速获得高赞，【宁家军】们面面相觑，觉得还是文化人会夸奖人，什么“神明抛洒的甘霖”，听上去就是比“天使的面纱”有逼格多了。

        摘抄摘抄。

        这条弹幕的主人在吹了十几条洋洋洒洒的彩虹屁之后，忐忑地提出：

        【主播老师，其实我是中央综合大学的古文系研究生，请问我可以把你刚才的一些讲解引用到论文中么？我会标注的！】

        荀音：“可以。”

        有更多人能够通过他了解到那个已经消逝掉的文明，他只会乐见其成。

        【谢谢谢谢！】

        中央综合大学的研究生一高兴就买了直播间礼物送给荀音，然后迫不及待地问了他好几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比如说，古银河系人说的“赋比兴、风雅颂”都是什么？律诗与绝句有什么区别？全都在荀音那里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

        他的眉头一时紧皱，一时松展，一时又露出狂喜不已与恍然大悟的表情，手上的礼物更是一个接一个送给主播。

        到最后，他干脆把整个解答过程全部录下来，准备回去和自己的导师讨论。

        直到——

        【您送的礼物已经到达直播间上限。】

        研究生这才赧然地止住追问，和直播间的其他观众道歉占用了他们的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一众边缘星人纷纷道。

        他们心里爽呆了，中央综合大学，那可是整个联邦最好的高校，能在里面求学的学生更是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而主播，早在开始直播的时候他就承认了，自己是一个边缘星人。

        现在联邦的天之骄子向他们边缘星人讨教，还恭恭敬敬地管对方叫老师，他们怎么就这么开心呢？扬起的嘴角为什么根本压不下去？

        心中的暗爽无处宣泄，于是直播间里的边缘星人也学着他给主播送礼物。

        全息直播中的礼物目前只有一种，是价值9个星币的玫瑰花，每人最多可以赠送99朵，没过多久，荀音四周全都被一片鲜艳如火的花海淹没。

        宁墨燃想到什么，在光脑上发了条消息。

        曲瑞雪也随大流赠送了一朵玫瑰花，她点击完发送后，就见端坐在琴凳上的主播无奈地取下发间的一朵玫瑰，那张马赛克脸看久了，似乎也在玫瑰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娇艳。

        她忍不住笑了笑，觉得在马赛克之下的应该是位博学多才的中年人，这样的人被一身玫瑰花淹没……确实有几分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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