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镜中姝

怀着忐忑不安，李罗罗决定出结界回去看一看。

“等等，”蒙纱女子轻声唤回李罗罗，不知从哪里拿了个火折子吹亮了火星子递给李罗罗：“带上这个。”

有了火折子，李罗罗稍稍安心地点点头：“好。”

跨过铜镜镜面结界，李罗罗回到了偏房内，凭借着手里火折子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窗户下一个奇怪的东西正在生长变大，伴随着拍打窗帘的闷响，慢慢就要从窗帘遮盖下冲出来。

李罗罗绷紧了神经，心跳到嗓子眼，吓得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一阵风冲破窗帘的束缚，奔进了室内，吹起了李罗罗耳际发丝。随后，窗帘迅速扁了下去，没了奇怪形状。紧接着又一阵风吹来，窗帘又鼓鼓囊囊起来，像是一个装满了胡麻饼的红布袋子，等风一吹过，自然又扁了下去。

李罗罗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自己从窗户翻进来时，没关窗户。外面起了风吹灭了烛火。

李罗罗失笑着嘲弄自己大惊小怪，把窗户关好，再把地上烛台点燃。火光又一次照亮了一方角落，照亮了铜镜镜框古旧的神兽装饰。

还是那发出淡淡荧光的结界入口，李罗罗横跨而入，一进入口便看见蒙纱女子：“姐姐，你在这……门口担心我呀？”

“外面有什么东西么？”蒙纱女子问道。

看眼前女子有些担忧的神色，李罗罗赶忙摆摆手打消对方的疑虑：“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我忘记关窗户，风把烛火吹灭了。”

蒙纱女子望向外面房屋一角，似是自言：“真是这样么？”

李罗罗并没有听到蒙纱女子的言语，只想继续二人未完的聊天：“姐姐，我继续给你讲长安，我又想到了好多东西。”说着就要去挽蒙纱女子的手，却直愣愣穿过了对方白裙柔婉的身姿。

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更别提能挽上蒙纱女子的手臂，李罗罗惊吓得缩回了手笼在胸前，怔愣地看着眼前女子。

蒙纱女子一声轻叹：“如你所见，我不过一缕孤魂罢了。”声音哀愁又缱绻，听者为之动容。见李罗罗垂下眼眸思索，女子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不能出结界去。只能呆在这里面。”

李罗罗劝说自己努力接受所听到的奇异，看着囿于这一方小小房间的可怜人，听着听着不免同情起蒙纱女子的遭遇：“别担心，我们是朋友，我可以时时都来陪你说话，给你讲外面的故事的。”

“我们是……朋友？”蒙纱女子似乎是觉得这个词语十分新奇，磕磕绊绊又重复了一遍。

李罗罗坚定得点点头：“对。”随后坐回了石案旁，沏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到了蒙纱女子的位置：“我们继续聊吧。”

蒙纱女子被李罗罗的真诚善良所打动，悠然地坐回了石案旁：“长安街巷里坊都有什么？”

往日都是被别人嫌弃痴笨，今日竟然有人主动询问自己，李罗罗信心大增侃侃而谈：“长城的一百一十个里坊，每个坊内都有街道，沿街诸多商铺酒楼。但每一个里坊又各有不同，甚至有一些极具特色天下闻名。歌笑风流的平康坊有名妓魁首，晋昌坊有高耸入云霄的慈恩寺大雁塔，东南边占两坊之地的曲江池盛景引得风流才子簪花仕女纷至沓来，还有东市，名贵珍奇尽皆所有。西市最是好玩，卷发绿眼的好看胡商，满身坠珠腰肢柔软的美艳舞姬，西域贩卖而来的珍奇香料，领着新罗婢带着昆仑奴的华贵买家，喝不尽的葡萄美酒，赏不完的琉璃夜光杯，林邑的柔软皮毛，婆罗洲的花果，南海洪波里的鲛人泪珠……”

就光李罗罗一个人说话，从头到尾蒙纱女子仅仅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却饱含倾慕。

宫廷晨鼓的声音次第传来，李罗罗才恍然：“时间过得这么快么？都五更二刻了。看来我该回去了。”

蒙纱女子起身将李罗罗送到铜镜镜口，若非不能出结界，只怕要跟着李罗罗走了。

依依惜别之意，李罗罗回头感激：“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蒙纱女子点点头，看着李罗罗跨身的背影猛然想起什么：“等等。”

“嗯？”

蒙纱女子怀着哀伤特意嘱托：“我不能见阳光。”

李罗罗自然是十分怜惜这个有悲伤遭遇的可怜女子：“好，我明白。”坚定向对方保证。

在蒙纱女子的目送中，李罗罗跨过镜面结界，小心地将那副厚重红绸掀起来盖好铜镜，还不忘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妥帖无虞才离去。

由于睡得太晚，李罗罗日上三竿都不见起。

众所周知，清和县主总是懒懒的，便也没过多在意。侍儿们没有打搅，放任李罗罗多休息。

“你怎么赖床？”

一个小小的童稚声音在帐纱外响起。

李罗罗眯着眼睛掀起一角纱帘，看到一个小孩子站在帘子外，李罗罗迷迷糊糊：“你是谁家的小孩子，来干什么？”

小孩子半阖上眼睛，没有答话。

那个半阖上眼睛，扁了扁小嘴的表情是嫌弃的意思么——李罗罗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待看清眼前小孩身穿紫衣，圆脸圆眼颇有点至尊风度时，才猛然想起：“哦，阿瞒呀。”

阿瞒眨了眨眼睛算是应答：“你在赖床，这样不好。”

被一个小孩子训斥赖床，李罗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人小鬼大，你才三岁，难道不赖床么？”觉得肚子饿得哗啦哗啦响，李罗罗坐了起来。

“我不赖床。”阿瞒认真地说。

李罗罗想要换身衣服，却被一个小孩子定定地看着，始终觉得有点不习惯：“你有什么事么？”

“昨天，贵妃母妃来找过你吗？”阿瞒终于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东西。

“没有啊。”李罗罗伸了个懒腰：“昨夜你不是住在贵妃那里么？”

“她哄我睡觉，后来走了。我醒过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阿瞒努力回忆晚间情景。

李罗罗扭扭脑袋，忽然警惕起来：“那她去哪里了？”一条记忆闪动——那个在偏房内忽然熄灭的灯烛。

本来那面大铜镜就是豆卢贵妃的东西，贵妃本来就奉为珍宝一般甚至不惜冒险赎回来，还小心翼翼用遮光红绸遮盖得严严实实——这说明贵妃知道镜中姝的存在。

再想一想，贵妃将这面神镜弄回了拾翠殿，那她不会抽空来瞅一瞅么？

那昨夜，那倏忽间熄灭的灯烛，洞开的长窗，岂不是很可能是贵妃的行为。

可是，她有钥匙明明可以走门为什么爬窗呢？她明明可以将大铜镜放到自己房间里时时看管为什么偏偏放到偏远的房间落锁呢？

李罗罗觉得贵妃可能发现自己夜会镜中姝，但又很快推翻猜想，矛盾得很。毕竟猜测最是耗费心神，李罗罗头疼得又想躺回去睡一觉了。

阿瞒睁大了眼睛，想要解读李罗罗倏忽而逝的复杂表情：“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瞒，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去贵妃那里玩，好不好？”李罗罗按了按太阳穴。

阿瞒没有挪步：“今晚，我还想睡在贵妃娘娘那儿。”

李罗罗躺回了榻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你自己和贵妃说不好么？”

“不行，我不爱说话。”阿瞒小脸蛋上竟然十分坚定，一定要让李罗罗作说客。

李罗罗眯着眼睛：“我也不爱说话。”

阿瞒竟然无比真诚地说着：“所以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虽然孩子的友谊珍贵又诚挚，但李罗罗还是不想去劝贵妃：“可是贵妃要哄你睡了才能睡，她好辛苦。”

阿瞒低头想了想：“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呀？”李罗罗埋进柔软的锦被。

“我要睡在贵妃娘娘那里。”

“先说什么东西。”已经不止一次和小孩子交易了，李罗罗见怪不怪。

阿瞒从身后拿出一封拜帖，素白的封面上写着“摩柯班诘敬上，清和县主大人收”的字样。

李罗罗忽的又从被窝里起来：“咦？摩柯班诘法师怎么会给我写信呢？”

“我要睡在贵妃娘娘那里。”阿瞒举着拜帖又一次提出要求。

虽然不知道这个三岁小孩是如何把拜帖给截下来的，但李罗罗也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好。”

就这样，李罗罗便只能起床出门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位于晋昌坊的慈恩寺。

即便在大明宫里，也能望到远处慈恩寺的大雁塔。像一个标杆一般矗立在鳞次栉比的里坊内。

虽然一路上都是在思量素来无甚交集的佛陀摩柯班诘为何会邀请自己，但毕竟是位声名远扬又长相颇好的人，李罗罗还是开心赴宴的。

没想到，摩柯班诘竟然隆重地在寺门外相迎，李罗罗受宠若惊，木讷地呆在原地。

似是为了打消李罗罗的疑虑，高大硬朗的法师双手合十，一片虔诚之意自明缘由：“贫僧就要远行，请县主大人为我送行。”

李罗罗疑惑不堪：“你要远行？去什么地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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