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上灵山

　　明月屋中的黑衣男人叫牟初晨，主业不是窃贼，正相反，是一名实打实的捕头。

　　供职皇城内卫，正五品。

　　原本这些都是他不打算说的，毕竟捕头当贼，实在丢人。但他在带明月出去的时候，怀里的令牌被明月这女人乱摸之下，冷不丁地拽了出来，这才将他没怎么刻意隐藏的身份给暴露了。

　　“唉……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街道上，明月第三十五次打量着牟初晨，然后发出如下喟叹。“你说你，堂堂正五品捕头，你大半夜跑人家姑娘房里去，你合适吗？”

　　牟初晨冷着脸，但显然，他也觉得不合适，于是扭过头，不答，也不看身边这个张牙舞爪的郡主。

　　“你这叫监守自盗啊……”明月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叨叨，但显然她很开心，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一堆人簇拥的情况下离开王府。

　　实在是，视野好，空气也好。

　　“那个，你可以走了。”唠叨满意了，明月挥挥手，以示牟初晨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现在可以从她的生命里永远地消失了。

　　但她没料到，面前的男子，没有欢天喜地地离开，反而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所以，还得由我把你送回去。”

　　“嗯？”明月诧异。“你有病吧？”

　　这家伙责任心要不要这么强？

　　她不顾牟初晨有些黑的脸色，不耐烦道：“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去，何须你送？你快拿着那盒子做你该做的事儿，不然迟了，你这番可白折腾了。”

　　她这话说到了牟初晨心坎里，只见那男人面上的涌现无数的挣扎之色。

　　见状，明月得意地拍拍牟初晨的肩膀，用近乎哄孩子的语调说道：“孩子，没事的，去吧~本郡主自有打算，轮不到你瞎操心。”

　　说罢，她轻快地迈动脚步，向着远处走去。

　　在她身后，牟初晨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直到走出那条街道，身后再也没有牟初晨的声影，明月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欢快的表情卸下，张扬的眉眼瞬间变得很安静，她摇着脑袋，发出一声苦笑。

　　“是你蠢还是我蠢？”她喃喃自语。

　　随后，那肆意的笑容又漫上了她的眉眼：“罢了，够本了。”

　　深吸一口气，她迈开步子，向着城外走去。

　　出了泸溪城，往东二十里是一大片物产丰饶的湖泊，往西二十里，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明月这次的目的地，就是西边的那片山峦，或者说，是群山中的一座，叫做龙灵山。

　　古人有赋，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龙灵山，取自此山上的一座深潭，有传言，这潭水深处藏着龙，而且还不止一条，故名龙灵山。

　　那也是她，一直想去，却也一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按理说，一个姑娘家自己跑到荒郊野外去，怎么想都觉得挺危险的，这世道艰险，山间又多豺狼虎豹，魑魅魍魉之流。

　　可明月不怕，出门前，她收拾了一大包的迷药和符咒。她深信王府中这些东西绝对是真材实料，所以不管挡在她面前的是人也好，妖也罢，她都有信心能把他们放倒。

　　甚至在途径一座阴森的破庙时，郡主大人还主动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妖怪可以给她试试手。

　　但结果让她失望了，空荡荡的破庙里，除了断了手的泥菩萨，什么都没有。连个流浪汉的踪迹都瞧不见，更别说什么世外高人，落难公子，妖魔鬼怪了。

　　走出破庙，明月郡主感叹道：“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

　　她走走停停，二十里的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走完，来到龙灵山脚下时，山间新下了一场雨，地面泥泞而湿滑。

　　但空气中皆是草木芬芳，耳边满是百鸟啼鸣。

　　明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活得如此真切，哪怕她的精致的绣鞋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她深吸一口气，于空谷间长啸。

　　女子柔媚的音色在山野间回荡，惊起一串飞鸟，余音回旋缭绕，久久方散。

　　“真好，早该来的。”等到余音散去，明月才耸肩道，她看向面前耸立的山石，点点头。“好了，接下来才是最难的。”

　　娇气的郡主在山野间忽然变了一个人似地，她累赘的裙装被她用细绳束起，手脚试探着突起的岩壁是否松动，然后，蹭地一下，就窜上了山岩。

　　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攀爬的技巧，但她就是会。

　　生下来就会。

　　她是属于这片清新的山野的，而不是那个贵气的王府。

　　这二十年，她装得太累了。

　　正当明月暗自感叹自己真的装得好累时，从她手抓的那块山岩上，忽的窜出了一条长蛇，那蛇无毒，却把发愣的明月给吓到了，她手一松，脚一崴。

　　心想，完蛋。

　　身子往下坠的同时，明月还有心思赞叹放晴的天空，真的好蓝。

　　只是没有机会到龙灵潭边去了吧。

　　山风逆着她的后颈向上，长发飘散在眼前，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两条长长的影子，在湛蓝的碧波中舞动。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有的，是结实的臂膀环住自己的归属感。

　　“郡主好雅兴，花了这么大代价，就是为了来这荒山间送死？”冷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明月叹了口气。

　　她从那人怀里退出，果然，一袭暗色长袍的牟初晨站在她身前，面色不太好看。

　　“你真闲。”这是她对救了自己命的人，开口说得第一句话，然后下面一句则是：“你的心上人不救了吗？”

　　牟初晨眼睛眯起：“什么心上人？”

　　明月撇嘴，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得了吧，你跑我房里来的那一个晚上，昏倒了都一直在兰儿，兰儿喊个不停。你说那不是你心上人，鬼才信。”

　　牟初晨没有理她，反而抬头看了看龙灵山。“这山挺难爬，你要上去？”

　　明月点头，狡辩道：“刚刚那是意外。”

　　“好。”他抽抽嘴角，不打算跟她争辩。“我送你上去？”

　　说着，他把手伸向明月，却不料，郡主昂起了头，一副很傲然的模样：“不劳大驾，我自己上去。”

　　她的表情很认真，眼神中也满是坚定。

　　这山，她爬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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