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涧何人削青丝

　　云隐宗是当今天下第一修仙圣地，已有千年传承。

　　但云隐宗所在地，于千年前不过是东南处的一片无名群山。

　　当年，云隐老祖携一众弟子云游至此，于云山雾绕间开宗立派，取名云隐。

　　这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云隐宗至此而成，开始慢慢闻名于天下。

　　说起来是仙家圣地，但云隐众人包括掌门和各大长老在内，都很是随性，少有喜欢凡间那些俗礼之人，也从不认为仙人便该道骨仙风。

　　所以只有主峰云崖山上有一片气派的仙家楼阁，副峰刑狱峰上有一座立法阁之外，更多的地方是连绵的群山。

　　这群山间以五座奇峰为最，分别是主峰云崖山，副峰刑狱峰，天战山，神锋山，还有月隐山，五座奇峰高山成聚拢五指状，鹤立于群山之中。

　　在那些苍翠的山峰之间偶有一大片平谷，又由于高山相隔，平谷与平谷之间竟存着各异的景色。

　　有的平谷常年百花不败，四季如春。有的平谷土地肥沃，仙草药物遍地。有的平谷怪石嶙峋，仔细勘探到处都有稀有金属可供炼制法器。还有的平谷，自带异相，半阴半阳，日月同天……

　　云隐虽以奇峰闻名，但毕竟高处不胜寒，没有什么人会喜欢住在山上，所以这些平谷才是云隐众弟子日常生活所在。

　　温荼荼所住的平谷就在神锋山脚下，叫做飞虹谷，谷中有一条从神锋山崖上直垂而下的湍急瀑布，瀑布高千尺，在谷中汇成清澈的一潭，再从不知处的暗河流走。天气晴朗时，谷中还会流转着炫目的彩虹，顾名飞虹谷。

　　飞虹谷美则美矣，但上了岁数的长老们嫌弃这里常年不息的流水声太吵，于是这山谷便成了年轻弟子们的聚集地。

　　云隐宗没有开山招徒的选拔盛典，招收弟子讲究随缘，长老或内门弟子外出历练时，遇到天资出众的亦或是合眼缘的就可以带回来收为外门弟子。

　　带回的外门弟子，有专心修炼一心问道的，也有打算游戏人间的，甚至还有不少只是想在乱世中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的。

　　云隐宗门广大，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不奖不罚，不管你在宗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要偶尔完成一些宗门给的小任务，不做背叛宗门之事，便是开店经商，生儿育女宗门也不会有半分干涉。

　　久而久之，随性成了整个门派之风，山中各谷多了一些村子的烟火气，只有从云崖峰上的仙阁中才能窥见仙家的凌于万物，清冷出尘之气。

　　自上次温荼荼被师父拉着一起遭雷劈已经过去了十多天，这十天内她终于把晦涩难懂的《岐山药理》全部背完。

　　方子弥特准了她一天的假，让她调养生息。

　　温荼荼终于有一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很是兴奋了好一阵。

　　但她没想到的是，方子弥放了她一天假，而有个东西确没打算放过她……

　　夜半，一阵清脆的铃响，将睡梦中的温荼荼拉出里梦乡。

　　温荼荼住的小楼，离瀑布不算太远，属于谷中人迹较少的清幽之地，此刻屋外月色静谧，天还没亮，只听到一点瀑布落下的哗啦声。

　　“我这是在哪？”从床上坐起的温荼荼有些迷糊地自语道，她睁着朦胧的眼，看向自己的手。“好小。”她又喃喃。

　　而就在她呆愣之间，忽听屋外似乎有刻意压低的众人窃窃声，听起来人数并不少。

　　她瞬间警觉起来，小手挽了一个简单的诀，不远处床边小小的斗篷飞到她的手上，随即她灵敏地翻身下床同时又行云流水地披上斗篷，将自己笼罩，紧接着悄无声息地一步窜到窗边，身子紧贴墙面，斜晲着眼，小心地向外望去，她的眼神在夜色中像是一只机敏的猫。

　　夜色笼罩的幽谷中，十来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正沿着石道慌张地向远处一间屋舍而去。这十来个人，看起来居然都负了伤，互相搀扶着，艰难向前。隔着老远，竟能闻到风中传来的一丝血腥味，应该是伤的不轻。

　　温荼荼皱着眉，好奇心翻涌，打算悄悄跟在这群人身后去看看情况。

　　却突然感觉眉心一凉，失去了知觉。

　　她身后的黑暗中，有一只手伸出，接住了她小小的身子，轻轻抱起，放回了床榻上。

　　浓郁的夜色下，有人轻叹“还是这样爱管闲事。”

　　这声音那么缥缈，不知来自何处，仔细去看，房间里除了床榻上熟睡的女童，并无他人，仿佛那轻叹只是一抹错觉。

　　次日，午后，终于睡饱的温荼荼被一股烧鸡的香味给馋醒了。

　　她一睁眼，就看见一道俊逸的鹅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她的床前，见到此人，温荼荼一下子窜了起来，扑到了那个人的背上，头贴着那人的后背撒娇般地胡乱蹭着，嘴里兴奋的喊道“大师兄！大师兄！！”

　　眼前这个人正是云隐宗掌教大弟子，陈悟道。

　　方才陈悟道正在温荼荼床边聚精会神地想着一些事情，被温荼荼这一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想将背上的东西甩出去，随机又突然意识到，在背上呈爬虫状的，正是自己一手奶大的小丫头，于是借着转身之力，反手将温荼荼从背后转到胸前，严肃地上下打量着温荼荼。

　　温荼荼被他这打量的眼神看得安静了下来，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大师兄你看什么呢？”

　　“铃铛，你修为又有精进。”陈悟道板着脸认真地说，随后指了指卧室桌上摆着的五层硕大的食盒，“师兄给你带了饭。”

　　饭字刚落下，怀里的小姑娘蹭地就蹿了出去，食盒足有她一半高，却见她也不费力，只掐了一个诀，食盒中的食物就依次飞出，有烧鸡，有酱牛肉，有百合水千菜，还有各色精巧的糕点等等，桌上放不下的，就放在椅子上，总之林林总总摆满了一屋子。

　　温荼荼左手拽着鸡腿，右手往嘴里送着糕点，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得意道“是啊！师兄，我快到第三层神海境了。师兄还是你好！师父说这些口腹之欲很是浪费时间，平时就给我吃些辟谷丹……”

　　虽然师父给的辟谷丹也挺好吃的，但这个绝对不能告诉师兄，不然他就不来送饭了。

　　陈悟道听温荼荼这么说，点了点头。“到底是方师叔的弟子，不错。”

　　他走上前，从乾坤袖中摸出一坛果浆倒上一杯递给了温荼荼，“慢点吃，别噎着了，没人和你抢。”

　　温荼荼接过杯盏一饮而尽，然后边吃边问道“大师兄，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师兄作为掌教大师兄可是很忙的，有门派各项杂事要打理，山下百姓遇妖邪要搭救，天下各宗各派间的关系要维护，还要花时间保证自己修炼不会落后于他人。

　　大师兄的时间比一百只烧鸡都要贵，平时多数时间只能差遣些其他的师兄师姐来给自己送些吃的，今天居然自己来了。

　　陈悟道看温荼荼好奇的模样，也不打算瞒她“一是想到好几个月没有看到你了。二是门中出了一点事，就在飞虹谷中，我想正好过来看看你。”

　　“出了事儿？什么事儿？”温荼荼快速抓住了重点。

　　“有几个内门的师弟师妹被人打晕在离这里不远的山涧处。”陈悟道淡定地回答。“醒来后也不记得是谁下的手，只知道，几个人身上并无外伤，只是……头发都被人剃光了……”

　　“噗……”温荼荼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陈悟道见她如此幸灾乐祸，伸出手啪的一声轻拍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遭殃的都是你同门师兄妹，怎么能开心成这样？”

　　温荼荼收了声，憋着笑嗯了一声。

　　自己这大师兄真的哪里都好，长得俊俏，修为不弱，处理事务雷厉风行，唯一的问题就算太严肃了。明明是个年轻公子，却总摆出一副老学究的严肃模样，连掌门凌道子都比他这个徒弟活泼很多。

　　见温荼荼乖巧了很多，陈悟道才继续说道“铃铛，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谷中出没奇怪的人？”

　　“没有。”温荼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些天随师父修行每日都到很晚，回来就只顾着休息了，倒是没有注意其他的东西。”

　　“嗯…”陈悟道也没打算真的从温荼荼这里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并未失望，只是说道“看来师兄得在你这里借住两日了。”

　　此话一出，温荼荼可乐开了花，她是孤儿，如果非要在这世上给她找个亲人的话，大师兄排第二就没人能排第一。

　　所以一听到，平日里忙得人影都看不见的大师兄，这两天居然能住在她这里，真比让她能少背两本典籍还要开心。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

　　“大师兄，不过是几个弟子被剃了头，用得着你亲自来调查吗？”

　　照常理来说，此等事件一并交由刑狱峰的执事弟子来处理便可，如今竟然劳动了掌教大师兄，这里面看来还有别的原因啊。

　　只见陈悟道原本只是严肃脸上泛起了些许无奈，嘴角有点无力地抽搐两下，无力地回答道“如果只是寻常的内门弟子倒还好，这次被剃头的人里……有一个是万国公主……”

　　温荼荼又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然后又被陈悟道“啪”地打了脑门。

　　万国公主，周玥离。这个人温荼荼可不陌生。

　　她是当今天子的长公主，据说天子元后在诞下她之后就香消玉殒了。

　　元后虽然过世，但天子感念元后多年夫妻之恩，辅佐之情。对元后所出的这位公主那是千恩万宠，有求必应。

　　待她及笄之日还赐她万国公主之号，将西南五大城池划分为她的私属地。

　　因此，她是这个天下唯一一个拥有实权的公主。

　　但，这并不是温荼荼熟悉她的原因。

　　她一个八岁的孩子，才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呢。她知道这位公主，是因为尊贵的公主殿下，想当她的师娘……

　　一年前，万国公主正式拜入云隐，她身份极贵，天赋极佳，被破格直接收为内门弟子，在云隐五大长老中的凌玉子长老门下修行。

　　据说她入门那一天，恰好遇见提着昏迷不醒的温荼荼从乾坤灵池回来的方子弥。

　　如此举世无双，温润如玉的男子，就像这山间的微风，吹动了云隐万顷绿波的同时，也吹乱了这个骄傲的公主的心。

　　而这个男子手中提着的烂泥一般的黄毛丫头，自然被自动忽略了。

　　自此以后，温荼荼常常能看到这位公主殿下在神锋山下各种花枝招展、大张旗鼓地晃悠，最后更是直接搬到了飞虹谷，期待能和她心中的良人偶遇，然后展开一段动人的恋情。

　　可她心目中的良人实在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对，方子弥和比龙罕见多了，应该说是神龙首尾都不见。

　　她这样转悠了一年多，连方子弥半面都没见到。

　　但她对方子弥的心，却已经是路人皆知，宗门里每一个弟子都在背后偷偷地嘲笑过她，说她不自量力，区区一个凡尘公主，怎么配得上仙道万世不遇的天骄。

　　如今，被人不明不白地剃光了头发……

　　“真惨……”温荼荼这样想着，就笑不出来了，她与公主算不上交好，但还是熟悉的。飞虹谷就这么大，她又不是她师父，没那个神出鬼没的本事，公主在山下晃悠的时候，总能碰上几次。

　　况且公主想当她师娘，找不到她师父，自然开始对她这个师父唯一的弟子展开了一系列拉拢计划。

　　从华贵的衣服送到各色珠宝奇珍……都被温荼荼婉拒。

　　这些东西，又不能吃，又不好玩，拿来还占地方……温荼荼实在想不明白收下的必要。

　　但还是记下了公主的好，至少，她不讨厌她。

　　“大师兄，我能帮你什么吗？”温荼荼心里有点不忍，于是从椅子上站起凑到陈悟道面前，表示自己也想出一份力。

　　“没有。”陈悟道把温荼荼按回椅子上，又往她的小手里塞了一只鸡腿，示意她继续吃。“你还小，跟着师叔好好修行，不惹麻烦，就是帮我的忙了。”

　　“我哪有惹过麻烦。”温荼荼嘟囔着，闷闷地咬了一口鸡腿。

　　陈悟道最熟悉温荼荼，也知道她性格和她师父方子弥有几分相似，是个不是个爱管闲事的，这次多嘴问一句表示愿意帮忙，已经算是很上心了。见她眼下也没有要继续关心的样子，于是打算出门再去看看周围有什么线索。

　　  “铃铛，师兄出去一趟，你吃完了盘子就放着，师兄回来收拾。”

　　说罢，也不等温荼荼回答，推门而去。

　　随着师兄离开，温荼荼腰间的铃铛无风自动，“叮铃”一声，伴着这声音，温荼荼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些她从没见过的片段。

　　夜色的小楼外，一群黑衣人匆匆而过。

　　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远处瀑布的流水声。

　　这些……是什么？温荼荼用力晃了晃头。

　　出现幻觉了吗？

　　温荼荼没看到，她佩戴在腰间的铃铛，此刻竟然有微弱的金光在暗中流转，似乎在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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