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颜枯骨旧人归

　　“杜远格……”刚见到这人，白骨妖王眼眸转红，面目恐怖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这个对于她而言，刻骨铭心的三个字。

　　他还敢有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就是这个男人，肆无忌惮地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看上了她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然后，在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时候，他让他的未婚妻毒哑了她。

　　害得她，在母亲自尽时，连最后一声娘亲都喊不出来。

　　情同姐妹的婢女阿燕被人用乱棍打死后，她甚至为阿燕喊上一句冤枉都不行。

　　那夜的血，直到千年后她还是没法忘记。

　　最后，她死了，也是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她真的太恨他了。

　　恨不能，掏他的心，挖他的肺，把他挫骨扬灰。

　　但是…她做不到，她恨他，但是却不想杀他。

　　白骨妖王方才那眼睛中快滴出血来的红，在片刻后，犹如风中的烛火，摇动，熄灭。

　　玖光之前问她，后来有没有再去找过杜远格？

　　她装作不在意地说：“见他作甚？”

　　她说谎了。

　　她努力粉饰太平，将自己心中每一个因为杜远格这个名字而翻起的波澜，狠狠地压下。

　　其实，她去见他了，在她化作白骨妖的第一晚，她就去了。

　　那时，她还不是白骨妖王。刚化形的她，不过是一个最低级的精怪。

　　于是，杜远格那周身之上璀璨的帝王之气，逼得她没法靠近。甚至只是看他，也会觉得目光生疼。

　　但她还是躲在他宫室的窗沿下，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着，她看到书案前的杜远格，掐着自己的眉心，一本又一本的奏折，不停地批阅着。

　　或许是那帝王之气，真的太过于耀眼，刺地她在不觉中泪流满面。

　　那是她化作白骨妖之后，第一次流泪，也是唯一一次。

　　他虽然不是个好男人，但会是个好皇帝，她想。

　　算了，他只是负了她，但愿不必再负天下苍生。

　　回想起那时的心情，白骨妖王觉得自己都有些好笑，明明是一个人见人怕，手段残忍的妖怪，那时却以天下苍生为借口，迫使让自己不去面对他。

　　她在意的哪是天下苍生？她在意的，只有他啊。

　　说到底，即便千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她还是爱的。

　　爱这个词，真的太没有道理可言。十二阁前匆匆一面，就让她的岁月蹉跎了千年。

　　“花娇。”杜远格在宗祠门口，远远地看着早就没有人色的白骨妖王，这个女人浑身苍白如纸，散发出浓郁的妖气，看起来诡异恐怖。

　　可杜远格一点都不害怕，他的眼神宛若当年一般，温柔地看着自己心中最珍贵的爱人。他心疼地，小心翼翼地唤道。“我想你了，花娇。”

　　他是真的想得狠了。

　　想得心肝脾肺肾一起疼。

　　想到后来，坐在高高的朝堂之上，他都莫名地流泪。

　　天下之大，没有你，何处是我的归途？

　　这句我想你了，是他当年从未说过的情话，或者说，是他当年来不及说的话。

　　白骨妖王，哦不，这会儿应该说是林花娇，她垂下了头，咬住了自己的唇。这句话温柔如春风一般的话语，在此刻像是刀刃一般，刺进了她的心里。

　　把她千年间建立起的无情，凶残的伪装，全部击碎。

　　“妖王……”她身边聚拢的各种小妖怪，看着自家妖王明暗不定的面色，都有些忧心忡忡。

　　被小妖们这么一喊，白骨妖王蓦然回神，她眼睛逐渐坚毅，从名为脆弱的牢笼之中挣脱。

　　这个男人，抛弃她，毒哑她，任她悲惨地死去。

　　即便是她不想与他再计较了，他现在又在这里给她装什么深情？

　　“虚伪。”她甩下两个字，就转身不去看那人，白骨一般嶙峋的手，下意识地攥住自己的麻布裙裾。

　　见到她这般神态，杜远格忽然想到当年在莲池畔，她缠着他背童谣的模样。

　　那道明媚地，充满生机的身影，和眼前这个苍白的，毫无人气的身影重叠，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仿佛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但看她掩藏自己情绪时，扭过身攥住裙裾的小动作，又似乎能从中找出当年的一些影子来。

　　杜远格一声长叹。

　　所有一切，不复当年。

　　所有一切，又恍若当年。

　　他往前走，想把这个苍白倔强的身影拥入自己的怀中，哪怕她会一爪子掏出自己的心，他都认了。

　　是他把这个当年清澈如同山涧清泉一般的美好女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是他的错，他便要负责。

　　他正走着，突然听见左侧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伴随着这骚动声的逼近，一个癫狂的苍老人影，怒吼着冲杜远格冲去：“杜远格，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族一千年！我杀了你！”

　　这个人，便是刚刚摔碎了玉玺的村长。

　　村长来到这个地方后，只觉得震惊迷茫。

　　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刚刚还年轻的身子，在那道黑芒之后，又变回了苍老，看起来甚至比之前更老一些。

　　然后，他看到了从宗祠中走出来的杜远格，那个男人的画像，他在年少时见过。

　　当年的村长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胸中装着复国平天下的梦想，见到杜远格的画像时，他还感慨，看这人的相貌，的确是人中龙凤，但怎么盛极一时的王朝会毁在他的手里呢。

　　他对这个千年之前的昏君印象颇深，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杜远格。

　　在看到这人的那个瞬间，他便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回想过往，再看眼前这情形，他们家族岂止是给他人做嫁衣？

　　明明就是，他们连自己做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心里装着复国的千秋大梦，而实际上，就只是单纯地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杜远格！你这个昏君，我跟你拼了。”村长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猎户防身用的短刃，冲着杜远格腹部刺去。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

　　一道白色的影子掠过，站在原地的杜远格就失去了踪影。

　　村长恶狠狠地回头去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坏了他的好事。

　　却见白骨妖王单手揽着杜远格的腰，一双空洞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村长。

　　她一字一句，阴冷地说：“这个人，只有我能杀。”

　　见到这场面，温荼荼身边原本安静看戏的玖光，忽的叫了一声好。

　　这玖光实在太咋咋呼呼了，着实把温荼荼吓了一个激灵，温荼荼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玖光。

　　但玖光一点都不在意，她面上表情很是迷醉，甚至还凑近温荼荼说：“温二小姐啊，你看这白骨妖王这台词说得真是太霸气！简单的一句话，又虐心，又霸气，又深情，啧啧，学着点啊小朋友。”

　　温荼荼微汗，她学这个干嘛？

　　但玖光这话如有魔性一般，让人忍不住不想。

　　温荼荼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下这画面，自己搂着师父的腰，师父深情地看着自己，她说着……

　　诶，不对啊，她想象中的男主为什么是师父啊？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啊…

　　想到这里，温荼荼心虚地偷偷看向了站在身边的师父大人。

　　见到方子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动，才放心地看回白骨妖王的方向。

　　她没看到的是，在她挪开目光后，方子弥漂亮的薄唇，勾起了一个很是明媚地弧度，一双眸子缓缓向下，只是望着她的发顶，眼中就有着比她想象中还要浓郁地多的深情。

　　再看白骨妖王那边，救下杜远格后，白骨妖王的骨爪就要从他腰间往回收。

　　没想到杜远格一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倚到了白骨妖王的身上，显得特别的……死皮赖脸？

　　“花娇，我崴了，站不稳。”他讪笑着。

　　这杜远格显然也是没想到白骨妖王会动手救他，一张俊脸上满是得寸进尺。“花娇，你……”

　　白骨妖王任他靠着，并不动作，却是一个眼神甩了过去：“闭嘴，我没打算原谅你。”

　　杜远格乖乖闭嘴，但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得意的。

　　被自己媳妇儿吼，一点儿也不丢人。

　　村长看白骨妖王守在杜远格身侧，他明白了，自己一时没什么办法再把这男人如何，但他还是不甘心。

　　村长颓唐地跌坐在地上：“杜远格，你昏庸无能，白白葬送我杜家大好江山！如今，如今更是和妖邪勾结，坑害本家子孙！你不得好死啊！”

　　说完不得好死，村长忽的想到，千年前和玉玺一起失踪的，还有这位末代的昏君。最后，这个人结局如何，没有人知道。

　　看他如今的样子，却不像途径了千年风霜，仿佛……仿佛都在千年之前。

　　千年之前？？

　　村长这时才想明白了，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你……你……你问十二阁要了光阴轮？”

　　十二阁的光阴轮，对于皇家之人并不算什么秘密，但极少会有人傻到用天下相换的。

　　而他面前，就站着这么一个傻子。

　　杜远格却是不答，他看了一眼一旁冷着脸的白骨妖王。

　　感受到杜远格征询一般的目光，白骨妖王道：“解释。”

　　杜远格乐了，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解释的机会。

　　既然自家媳妇儿同意了，那他不妨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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