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下牌位

抬头看，月光仍然皎洁，晚风清凉。他突然不想回家，只是在街上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黎怀遇到了趴在水洼旁拍高楼倒影的摄影师，有牵着孩子的夫妻走过好奇问地上的人在干什么，摄影师为一家三口留下了合影。

        破旧布丁衣服的老人家拉着二胡和旁边敲着电音的摇滚男孩合奏着。小女孩手摇着糖葫芦跑过……

        这些人向他走来，又转身离去。黎怀总喜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安惠常调笑说他不喜欢陪她逛街，却喜欢自己一个人瞎逛。

        黎怀想她的话倒也没错，高中时他只喜欢书本，不爱运动，皮肤也异常白皙，朋友总说他瘦的像一个俊俏的纸片人。人生最激烈的运动量大概是和安惠在一起时，爬上几百阶的高梯，预备向她表白。

        校园里围了许多人，他们看着高空中的人，祝福和玩笑话快按捺不住了，他们也请来了故事里惊艳男生的女孩，明媚的阳光照在女孩美好的眉眼上，弯着期待的弧度。

        那个时候的黎怀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微风和煦吹过耳边，迎着地上看不见却开始躁动欢呼的人群，他觉得日光好远，极目远眺去，却是一片茫然，他站在高空，和风一起，等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寻找着什么，又在等着什么……

        许多年后的黎怀，站在月光和人群中，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期待着什么，仿佛回到了那年无数陌生的清风云片从他身边路过又离去，只余下他，不知所措。

        他继续向前走去，拨开人海，没有方向和终点。

        陈平推开花店的门，街上人群熙攘，手上抱着花束，蓬松的雪梨纸束缚着几枝红玫瑰，月光下的花瓣像打上了腮红，更艳丽，她看着心情便很好。

        只是门口聚集了几个人，两个粗布旧衣黄面男人，一个抱着牌位跪在地上哭泣的妇女，看热闹的人吐着瓜子围成了圈。

        陈平单手抱着花，手里发着短信。

        地上头发散乱，嚎啕大哭的妇女看见她出现便跪爬过来，抽噎着恳求，“陈小姐，求你跟曾总求个情，看在我死去丈夫劳心劳力的份上放过我们好不好。”

        劳心劳力，哦，真的是个百用的词，她这样想着。便看见那两个男人站在女人身后，眼里都是锋利的恨意。

        陈平马上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扶女人起来，只拉不动，便弯下腰，放低语气，“成嫂，我当然知道你很难，家里有老有小，负担重，成哥的事也真的让人难过。”

        地上的成嫂看着眼前红发女人眼睛里含着泪光，明明是个小姑娘的样子，便迟疑问，“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见曾总。”

        陈平泪更多了，直往下掉，“怎么可能呢，是哪个传的谣言，我一直在为成哥的事奔走呢，曾总他最近也不好过，你知道他公司其实也不怎么样，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但我们每天熬夜都在想这件事情，白头发不说，所以你看我才染了发。”

        成嫂更气愤，“你们只是白了发，吃香喝辣，我呢，我老公都没了，家里孩子又等着钱。”说着便抱着木牌位又抽泣起来。人群里也传着吐壳不屑的声音。

        那两个男人也发话了，“你今天必须给个交代。不然就对着我们成哥的牌位磕头认错。”

        陈平安静地看着他们，突然轻笑了会儿，利落地在地上对着成嫂磕了个头，嘴里讲着，“成哥呀，是陈平的错，但冤有头债有主，这错实在算不到我和明轩身上。”

        说完就抱着花起身了，玫瑰花瓣被颠落了几片，她心疼不已。看着那两个男人已经卷着袖子想走过来了，人群里也开始帮腔，好像他们愿意帮忙动手一样，陈平觉得真没意思。

        她提高了音调说，“赔偿我们是会给的，也不会亏待了成嫂。”那两个男人也停了脚步，人群背后的黎怀也止住了。

        突然间，几辆青色越野车跃来，猛刹车后，一群拿着长刀棍棒的汉子们下来了，面容恶煞，人群见不对，也散开了，只余下站立如松的黎怀。

        刚才还在哭的女人躲到两个男人后面，不敢言语，牌位被扔在地上，挨着覆着口水的瓜壳堆。拿着刀的男人们向陈平低头问好，将那三个人围住。

        黎怀看见那三个人向抱着玫瑰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哭泣求饶，她身边是一排排的映着月光如霜的白刃，眸光淡然如水，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留下来围观这场恶人的戏，又为什么曾想走过去帮人，原来只是多此一举。

        他看见染着酒红色卷发，铺着厚粉的女人抱着花，朝那三个人走过去。

        陈平捡起那木牌位，竖好，可惜不成功，又被风吹歪了下去，她放弃。便开口说，“我刚才说到哪来着，哦，好像是赔偿，我还没有说完，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如果敢要，就来要。”

        她把玫瑰盖在牌位上，月光森然照着上面，她轻快地说着，“成哥走了那么久，我还没有去祭拜过他呢，这束花就当作孝敬他了，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手下问怎么处理那些人，她说，“放了吧，没必要搞那么大动静，不过几条蝼蚁。”接着从兜里拆开纸巾，将指节擦拭干净，揉成一团随身扔在路上。

        站在一地狼藉里，陈平转身想离开，隔着稀疏的人群看见一对明净清澈的目光正看向她，那是黎怀。

        黎怀眼里有着疏离和不解，闹剧散场了，演员都将下台，他在这里站着，又能干什么，却也不想离开。他看着眼前在月光下笑得难看又阴森的女人，只觉得心头诧异，好像，她不该是这样的。可是那妆粉下，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陈平有点累，上车离开，不再看后面。地面上空空荡荡，人群散而复还，议论着什么，那两个男人和妇女早已拔腿遛了。

        黎怀回过神，她说她叫陈平，是那个陈平吗？他在路边急忙叫了一辆车，只让司机跟着前面的越野车。

        “陈小姐，有车跟着我们。”

        “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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