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缘由

甄士隐一见封氏，忙问道：“英莲睡了？”        封氏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这孩子，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么粘人。”        甄士隐神情舒畅，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过了一会儿，封氏收敛了脸上笑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老爷，英莲找到了，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甄士隐苦笑道：“我还算什么老爷，不过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废人罢了……你我都这般岁数了，能有生之年找到英莲，已是大幸事，我只希望英莲后半生能够平安康泰，嫁得一个良人罢了。”        封氏松了一口气，道：“我听英莲，她林家过得极好，不愁吃穿，还能读书识字，虽然是丫头，过得到比门户姐还好。”        甄士隐道：“咱们做了数十年夫妻，你有话便直吧。”        封氏咬着牙道：“我既嫁给了老爷，便生是甄家人，死是甄家鬼，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没有一丝怨言，可是英莲……我实是不忍心娇生惯养长大女儿跟着我吃苦。”        “再有，英莲生得好看，如今还，再过几年便是大姑娘了，咱们家现无权无势，就算林家太太开恩，让英莲跟咱们回乡，咱们怕是也保不住英莲……”        到这里，封氏眼泪又滚了下来，她娘家虽然不甚富贵，但也不愁吃穿，嫁给甄士隐后，是过了数十年好日子，可谁能想到，晚年居然遇到了灾**，不仅生活得贫困艰辛，连*女都保不住。        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家中出事之前，虽然不甚富贵，但也是当地望族，甄士隐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        看着妻子手上粗糙皮肤和脸上皱纹，甄士隐心中极恨自己，若是当年以科甲出仕，不成为朝廷重臣，但凡身上有个六七品官职，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地步，让妻女跟着他吃苦。        甄士隐将老妻揽到了怀中，叹息道：“你意思，我自然是明白，‘宁娶大家婢，不娶户女’这句话我也听过，我何尝不知将英莲留林家太太身边做丫头，能让英莲不跟着你我吃苦，将来还能有个好造化，可是……”        甄士隐含泪道：“英莲是我命根子呀，咱们家英莲也是娇生惯养长大姑娘，一想到英莲给人为奴为婢，低伏做，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得，可是……我心里明白，英莲跟着咱们，将来夫婿怕是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让英莲留林家太太身边，也许还能有个好前程……”        第二日，甄士隐和封氏很早便起床了，换上了林家为他们准备衣裳，虽然是旧衣裳，但都是好料子做得。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甄士隐和封氏换上了干净衣裳，不仅没有拘谨，反而自有一番气度，让前来请封氏去见贾敏大丫头，心中一凛，不敢瞧了这两位。        大丫头收起了漫不经心态度，恭敬地给封氏行礼：“我家太太请您过去。”        封氏回头看向甄士隐，甄士隐朝她点了点头，封氏心中一定，转身跟着丫头出了院子。        林府，正院。        封氏跟着丫头进了屋子，见正中间端坐着一位雍容端庄贵妇人，虽然极为年轻，但通身气派让封氏为之折服。        封氏缓步上前，给这贵妇人行礼：“民妇甄封氏，见过太太。”        那贵妇人自然是贾敏，贾敏见这甄家娘子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言行举止很是不俗，心中疑惑，忙命身边丫头扶起封氏，给封氏看座。        封氏谢过了贾敏，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虽然面前做得是二品诰命夫人，但封氏没有半分拘谨，虽然恭敬，但没有一点失礼地方。        贾敏觉得她推测可能不对，这甄家娘子看上去不像是没有见识山野村妇……贾敏开口问道：“可否将事情经过告诉我，香菱……不，英莲这孩子，我很是喜欢，你们若有什么难处，我也可帮衬一二。”        那封氏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不瞒夫人，当年，我们家虽然不甚富贵，但也算是当地乡宦，却没想到忽遭横祸，几年前，先是我女儿英莲丢了，后是家中失火，烧成了一片瓦砾。我和我们老爷只得投奔我娘家，得了些薄田朽屋，勉强度日而已。”        贾敏没想到这甄氏夫妇竟然有这样往事，暗道一声惭愧，刚想开口些什么，就听那封氏继续道：        “我女儿丢失之前，我们老爷有一日抱着英莲出门玩耍，路遇一僧一道，一个是癞头和尚，一个是跛足道士，他们我家英莲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之物’，要化我们家英莲出家，我们老爷自是不肯，转身而去，那癞头和尚指着我们老爷念了四句偈语：‘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贾敏愣住了，她记得贾玥脖子上挂着得那个木锁，以及上面“勿离勿弃，华年永继”这八个字，皆是一个跛足道人送得……        “勿离勿弃，华年永继”这八个字和黛玉那块通灵美玉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一对，那跛足道人对贾玥过：“等日后有玉方可结为婚姻。”        因此，贾敏对这跛足道人很是上心，派人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却没想到今日从甄家娘子口中再一次听到了有关“跛足道人”事儿。        贾敏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氏苦笑道：“我女儿正是元宵节那日丢得，英莲走丢后不久，我们家便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昨日，我听英莲那孩子，她忘却了前尘，也忘记了姓名，您给她起得名字里，正有一个‘菱’字。”        “不久前，那跛足道人突然出现我们面前，英莲如今扬州林家，我们老爷便带着我来了扬州，果真府上找到了英莲……”        贾敏愣住了，难道这“跛足道人”真是能知过去未来神仙不成。        当年，贾玥病入膏肓，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却被那跛足道人治好了，贾玥自从将那跛足道人送得木锁随身佩戴后，便再也没有得过大病，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强健。        只是，甄家遇到这个跛足道人，和送木锁给贾玥那个跛足道人，是一个人吗？        若是一个人，那么……难道贾玥真得是黛玉良配？        贾敏深吸一口气，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又问道：“你们既找到了女儿，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昨日，虽然知道香菱父母找来了，但贾敏并没有多想，觉得以甄氏夫妇贫困，必不舍得让女儿离开林家，也许还要考女儿来养活。        可是如今……贾敏不知甄家夫妇是怎么想得，若是他们想带香菱走……贾敏很喜欢香菱这孩子，对于贾敏来，给香菱一份好前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贾敏想知道甄氏夫妇是怎么想得。        封氏站起身来，然后跪了贾敏身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贾敏忙命丫头们把封氏扶起了，口中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封氏含泪道：“我心里明白，英莲留您身边，才有好得前程，我您收留英莲，对我和英莲父亲，已是大恩大德了，我们本不应该再求您了，只是……愿您怜悯英莲这苦命孩子，不要让英莲给人做，也不要让英莲孩子，世代为奴为俾。您大恩大德，我们夫妻二人没齿难忘，愿意用余生来为您念经祈福。”        俗话，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个时代，豪门大族中得势奴才，家中有良田房屋，过得也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日子，日子过得比平民百姓还要好上百倍。        有些拥有百万家财大地主、大商人，为了寻求世家大族庇护，也愿意成为世家大族奴才。        甄家就算没有没落，虽为一方乡宦，但若论权势，则远远比不上世家大族中得势奴才。        但是，甄士隐夫妇虽然落魄了，但有些东西却一直没有丢掉。        英莲是甄家唯一骨血，甄士隐夫妇绝不希望他们后代，成为生便低人一等奴才。        昨日，甄士隐和封氏想了整整一夜，却想不出一丝办法来。        甄家虽不甚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甄士隐不以功名为念，便没有读书应举，身上没有功名，如今，终于尝到了恶果。        英莲未来，全系于贾敏一念之间，甄氏夫妇无能为力。        封氏用期冀目光看着贾敏，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        贾敏感受到了封氏拳拳*女之心，心中感慨万分，贾敏虽不信佛，却喜欢做善事，为儿孙积阴德。        对于贾敏来，为香菱谋一个好前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贾敏乐得做一件善事。        于是，贾敏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封氏面前，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而后，贾敏吩咐身边大丫头：“去，把香菱卖身契取来。”        大丫头取来了香菱卖身契，贾敏将它交到了封氏手中，道：“英莲这孩子，我非常喜欢，我也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果，改日我便让人去衙门为英莲销去奴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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