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偏爱

“可…以吗？”

        一时之间，她竟没头没脑地问了这句。对于从未下山过的小明昭而言，关于集市的模样只从院中婢子口中听过。

        一旁的绿萝，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江策爽朗一笑，揉了揉她家殿下的双环发髻的啾啾。

        “走罢，昭昭。”他扬眉，桃花目中流转风流，“江哥带你看看，咱大明朝的城镇是如何的锦绣繁华。”

        他怀中抱着木剑，单手一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明昭伸出。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不可下山。”绿萝眼见着自家殿下的手都快落入那俏儿郎的掌心，急声阻止。

        这一声，将她拉回现实。水蓝色的袖袍垂下，她的眼睫一敛，浓密的睫毛似鸦羽般扑闪，有些小可怜儿的意味。

        江策最见不得小姑娘这可怜儿劲，朝绿萝看去，和声道：“这位姑娘，你忍心吗？”

        说罢，他朝明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眼神似在说“瞧瞧，瞧瞧，这小可怜儿。”

        “……”

        绿萝咬咬牙，想起秋姑姑今日似下山省亲去了，她本是禹州生人，家中父母弟妹皆在，想必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罢。

        “那，须得在申时前归来。”

        得了应允，方才还阴郁的少女脸上立刻展了笑颜。江策抱着剑薄唇勾起，抬了下巴示意“走吧”。

        临行之前，绿萝将明昭领进屋内，系了帽帷，放了一些急需药丸，有备无患。

        按照圆善的说法，江策领着她一路行至后山密林中，那条小路算不上平稳，还有些崎岖。为了配合明昭的步子，两人脚程不快，约莫三刻才到了山脚最后一道小路。

        各种石头错乱铺开，地面上的阶石缺一块儿少一块的。明昭有些无从落脚，江策给她折了一根粗长的枝干让她扶着走。

        “不着急，你慢慢下来就成。”

        明昭扶着枝干，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白色的云丝纱幔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终于下完了这碎石阶。

        两人从平地处出了这密林后，便是一条阳关道。道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担的老翁，提着竹篮的妇人………

        这样的景色倒是让明昭眨着大眼好奇无比，一路随着江策进城内。禹州虽并非什么富庶之地，却也是百姓衣食无忧的宝地儿。

        城内络绎不绝的商铺似一条长龙般，规划整齐的小商摊也是各式各样，种类繁多。

        今儿是四月十二，禹州城内，每逢十二、十六皆是赶集日。至此，城内游走的妇人极多。

        “卖糖葫芦哦！两文钱一串！卖糖葫芦哦！两文钱一串！”

        一高瘦的商贩举着一桩插满红色的圆果子穿起来的吃食类，在这街上吆喝着。

        不一会儿，一群孩童围着堆朝商贩跑去，脸上皆是洋溢着灿烂的笑。

        “老板！我要一串！”

        “我也要我也要！”

        “我要两串！给我妹妹也买一串！”

        最末端的男童高高举着小手，朝糖葫芦的老板喊着。

        这最后一句话，和那个小男孩，倒是让明昭怔了脚步。走在她前头两步的江策也侧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双桃花目微转。

        “在这等我。”

        少年郎扔下这句话，抬步便朝商贩方向走去，身姿挺拔。

        “这位公子可是要买糖葫芦？”商贩刚给一应孩童拿了糖葫芦后，便见眼前一俊俏少年走来。

        “来十串。”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刚买了糖葫芦走得不远的那些个孩童皆回头看他，眼中有各色神采，统称为羡慕嫉妒恨罢。

        只有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笑得开心：“好勒！好勒！”他数了数木桩上的数量，刚好十串便同江策商量着一道带走得了。

        于是乎，明昭成了这街上糖葫芦最多的姑娘。江策一手执着剑，一手给她端着糖葫芦，引得街上诸多妇人驻足。

        “原来是买给媳妇儿的啊。”

        方才收摊回家的小贩，望着两人的背影，笑着唏嘘。随后转身哼着小曲儿，拿着钱袋回家上交自家媳妇儿咯。

        明昭拿着一串他给剥好的糖葫芦尝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山楂味和熬成的红糖浆在口中蔓延开。

        “谢谢你，江少侠。”

        正举着糖葫芦桩子的江策，耳边隐约听到了少女的道谢声。清甜细声，同那大相国寺满园的春色一般润人。

        他轻笑一声，朝明昭回：“这点儿小事，比起你帮我的不足挂齿。”他停了下，又言，“还有，别这样生分，你这般小的年纪叫我江大哥也成。”

        帽帷的轻纱下，女子低眸唇角弯起一抹浅笑，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走走逛逛，已是午时正。两人一路走至一处名唤“金风楼”的酒楼，这处装潢一路而来倒是最屋宇敞轩的一家。

        “两位客官，里头请！”店小二急忙迎出来，将二人带至入内。

        “二位是雅座还是厅内？”

        江策扫了一圈酒楼上下，答：“雅座。”

        店内小二笑脸迎着二人至阶上雅座，金风楼的一楼雅座皆是屏风隔断的，而他们坐的便是一处百鸟争鸣绘制屏风后。

        “二位客官，咱这儿有白龙曜、箸头春、光明虾炙、金银夹花平截1………”待他们落座后，小二熟络地唱完菜名，“二位可要点些什么呢？”

        这金风楼倒是个雅致的，菜名也让人有些听不懂个实际出来，明昭只将目光投给她对面的江策。

        接受到她的目光后，江策便同小二点了几道菜名。店小二便朝着疱屋喊堂。

        不多时桌上的菜便逐一上齐，一眼望去有清有浓，色香俱全。

        明昭取了帽帷，夹了一块炙羊肉，入口绵密，十分入味。她的一双鹿眼吃得弯起，坐于她对面的江策正好扫到她的模样，真真是个小孩儿。几串糖葫芦可以换她一句谢谢，一道寻常普通的菜可以使她展颜。

        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傻到被人骗去……

        两人用过午膳后，江策唤了小二结账。

        “好叻，二位客官一路走好！”小二接过银子，笑得灿烂。

        江策携着明昭朝楼外走去，而一旁错身进来的几人说着。

        “听说午后鹿鸣院中李师傅要唱一出《白蛇传》！”

        “那不成刘兄，咱们赶紧吃完去鹿鸣院看戏去！”

        “好好好！”

        出了酒楼，明昭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我们要回去了吗？”

        “带你去看《白蛇传》。”少年挑着剑眉，语调轻扬。

        春日午后的日光，直直地照在两人的头顶，隔着纱幔，那光似在闪着一般。片刻后，那戴着帽帷的女子轻轻点头。

        禹州城内的街巷，四处都是烟火气，也是十五年来作为公主的明昭从未见过的景象。她会感到好奇和惊讶，心中的波澜起伏不停，她将这种称之为开心，非常的开心。

        一路来到鹿鸣院，这是一处禹州有名的戏班子。院外是黑沉木的大门，门匾是金砂题字，两旁坐落的是两尊威武的石狮。

        门外的青衣小厮隔着老远儿便瞧见来往宾客，各尽其责地相迎入内。

        两人随着青衣小厮一路迈上青石板桥，通至水榭长廊后于来到堂内，自一楼木阶而上了二楼一处雅座落下。

        江策无意瞥见那青衣小厮腰间的雕花牌子，只见几个大字让他眉心一跳。

        ———春江花月台十两四刻钟2。

        江策面色不显，心中却忍不住腹诽，这劳什子戏院真是够会做生意的……

        “二位贵客，需点些什么茶水点心呢？”

        这倒是明昭的常项了，她自幼随秋姑姑便习得这些茶道雅事，下一刻江策直觉不妙，只听那养尊处优的丫头十分轻描淡写的说着。

        “一壶庐山云雾罢。”

        “是，二位贵客稍歇片刻，奴这便去备。”青衣小厮倒是喜笑颜开地退下。

        待人离去后，江策将怀中木剑搁与一旁立起。明昭见雅座处皆是屏风隔绝位置，便取下帽帷。

        “江大哥。”她轻声唤着一旁的人。

        江策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他觉得心头一阵蚂蚁爬过似的，略痒。

        “咳，嗯？”

        他眼一斜，朝女子看去，端的是一副清雅恣意之态。

        “你为何不佩把真剑呢？”她似觉得不妥，又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行走江湖木剑是不是不太方便呢？”

        只见那黑袍男子，长睫一敛，似有些惆怅，却只一瞬又是那个春日里的少年郎，明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了。

        “江湖之大，不在寸铁。”

        他只这样说，一道脚步声朝他们靠近，是方才的青衣小厮端着白玉瓷盏走来。

        “庐山云雾已到，班主赠诸君一碟梨花杏仁酥，请君品尝。”

        “谢过你家班主了。”江策应他。

        待人走后，楼栏下的戏台幕帘渐开。青衣正旦白娘子款款从幕帘现身，只见她眼波流转，水眸轻动，衣袂飘飘，身姿柔软舞动，似那白蛇现世一般灵动。

        另一边一绿衣花旦小青朝白娘子步履轻盈地走来。

        只听那白娘子略抬水袖，纤细的十指柔若无骨般，白娘子翕动薄唇，那唱腔直教台下看客拍案叫绝！

        “离却了峨嵋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那白娘子提步转身，眼波流转，姿态柔媚似水，明昭只觉得这仿佛就是白娘子本人才有的妩媚。

        “好！”

        “太美了！”

        台下一阵阵声音拍手喊着。

        “嗖！”

        众人还沉寂在白娘子的眸光之中，厅内一男童忽然哭闹起来。

        “哇呜呜呜！娘亲！”

        众人本以为是孩童哭闹，有些不悦。却见一支冷箭如闪电般袭来，箭风凌厉，有破竹之势！

        竟直直朝台上射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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