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板和老板娘

夜晚春山路热闹非凡，如往常一样，路两边夜市摊纷纷开张，长假期间，天气又好，晚饭后来逛夜市市民比平时多了不少。

        关敬把车子停春山路路口一个泊位上，扭过头再一次向秦理确认：“秦先生，你真要去逛夜市吗？”

        秦理已经兴致勃勃地望向了窗外，路灯亮起，摊档都已经摆起来了，人行道上熙熙攘攘是人。他眼里透着雀跃，语气十分兴奋：“当然要去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条路白天和晚上居然是不一样。”

        关敬没办法，只得下车把轮椅搬下，打开，将秦理背了下来。

        他说：“秦先生，这路上人挺多，万一撞着你可怎么办。”

        秦理慢悠悠地调整了坐姿，摆好双腿位置，系上安全带，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咱们小心点就是了。”

        关敬推着轮椅往前去，逐渐进入了人流密集区域，他紧张极了，碰到前面有人迎面走来，他就停下脚步，甚至走到秦理跟前去护他安全。

        秦理对此很是不满：“好好走路，像平时一样就行了。”

        关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就这么走走停停，十分钟才走了一点点路。

        春山路无障碍设施做得还算到位，上下人行道都有供轮椅上下斜坡，路面也算平整，秦理轮椅一路行来并没碰到什么阻碍。

        只是，他必定是很吸引眼球。

        年轻男人，坐轮椅，长得还很帅——几个因素加起来，足够让人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了。

        有相伴逛街小姑娘悄悄地议论着他，有饭后散步老夫妻表示着对他同情惋惜，还有不懂事小娃娃走过他身边后，再回过头来，一边舔着棒棒糖，一边直勾勾地瞪着他看。

        秦理也盯着那小屁孩，突然他左手五指张开，身子往前一冲，无声地张大了嘴：“哇啊啊！”脸上还配合着一副凶神恶煞表情。

        那小孩被吓了一跳，手里棒棒糖都掉地上了，他扁了扁嘴，使劲儿拉着妈妈衣服叫她回头看，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年轻妈妈回头时，只看到一个斯文俊朗年轻人端坐轮椅上，正朝着她温和地笑。年轻妈妈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赶紧拉着儿子走开，一边走还一边训斥他：“怎么那么不讲礼貌啊！妈妈平时怎么教你……”

        看着他们远去背影，秦理乐得直笑，笑了一阵后他又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了。

        对于路人异样眼光，他似乎毫不意。

        春山路夜市和其他夜市并没有两样，卖无非是女孩子喜欢廉价衣服、包包、首饰和各种乱七八糟小玩意儿。秦理兴致高昂，一会儿试戴草帽，一会儿试戴花里胡哨太阳镜，关敬被他指挥着，推着轮椅一个个摊位间转悠，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薄汗。

        一个卖娃娃摊位前，秦理看到了一个布娃娃，三十公分高，齐刘海儿，及肩黑发，圆脸上有一双夸张大眼睛，颊边还有两朵红晕。

        他拿起娃娃，看着看着就笑了，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看摊女孩见他坐着轮椅，心生恻隐之情，就报了个实价：“25。”

        秦理立刻扭头：“关敬，付钱。”

        ******

        何棠摊位摆夜市头处，那里人已经不多了。

        她坐小板凳上，正低着头整理被顾客翻乱了衣服。

        有一对小情侣她面前蹲下，女孩子一边翻捡，一边对男朋友说：“哎，你看，这个图案她这儿有黄色耶。”

        何棠连忙搭腔：“我这里颜色款式都齐全，单件3，两件5。”

        女孩子一愣，抬头看她：“多少？”

        何棠又重复一遍，女孩子和男朋友对视一眼，咬着耳朵说了几句后，两个人站起来匆匆走了。

        何棠嘟着嘴，无奈地看着他们走远，又低头整理起衣服来。

        这时，一个好听男声突然响起：“呦，很有老板娘样子嘛。”

        何棠“忽”地抬头，就看到秦理坐一架轻便轮椅上，正被人推着过来，他穿一身衬衫仔裤，还是那副老样子，亮晶晶眼睛，翘起嘴角，只是双腿上搁着一个布娃娃，显得滑稽又可爱。

        因为前一晚秦理对她说话，何棠乍一看到他，竟有些别扭难堪。

        谁都不喜欢自己缺点被人当着面说出来，何况还是个几乎陌生人。何棠很讨厌这种感觉，因此这时候见到秦理，她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秦理似乎已经忘记了前一晚事，他打量着何棠服装小摊，大塑料布上堆满衣服，很寻常。再抬头看那个女孩，有些紧张表情，眼睛瞪得大大，嘴巴抿着，像一只警惕小鹿。

        他又笑起来，左手拿起洋娃娃向她丢去：“给你。”

        何棠接了个满怀，也没来得及看，就问：“你怎么来了？”

        他乐悠悠地答：“逛夜市啊，顺便来看看你摆地摊样子。”

        关敬把秦理推到何棠身边，秦理想了想，叫他回车上等着。

        关敬很不安：“秦……”

        “没事。”秦理打断他，扬扬手机，“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关敬只得离开，他走远以后，何棠问秦理：“那是谁啊？”

        “我一个亲戚。”秦理回答。

        “秦理，你……”何棠挠挠头发，不解地问，“你留这儿，是……是要干吗呀？”

        秦理挑眉望她：“不欢迎我？”

        “不是……”

        “我就是吃完饭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你怎么卖东西，你不用管我。”说完，他把手机搁了左腿上，真低头玩起了游戏。

        何棠刚要说话，之前那对小情侣又回来了，女孩子很高兴样子，挑了两件黄□侣T恤，递给何棠5块钱，两个人就手挽手地走了。

        何棠也没多想，立刻把钱塞进了斜挎小包，秦理把一切都看眼里。

        这时，又来了两个女孩，蹲摊位前看起了衣服，何棠连忙招呼她们：“随便看看，都是今年款。”

        一个女孩问：“多少钱一件？”

        何棠刚要答，埋头打游戏秦理抢先开口了：“一件45，两件8。”

        何棠：“……”

        两个女孩抬头看了秦理一眼，他坐轮椅上，也正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一个女孩说：“这么贵，前面有一家也卖情侣衫，一件才4，两件7。”

        秦理面不改色地说：“我们颜色款式比他们多啊，面料都不一样。你看看，有几个图案，他们根本就没有。”

        他也是随口胡诌，两个摊档即使卖同一类衣服，款式也不可能完全一样。

        两个女孩子讨论了一下，其中一个开始和秦理讨价还价：“老板，我们要买两套情侣装，能不能再便宜点？”

        秦理说：“两套啊，哦，是要和男朋友出去旅游吧？”

        女孩笑了，有些羞涩：“是呀，过几天去三亚，网上买怕来不及收了，就想着到这里来看看。”

        秦理点头赞同：“去海边，情侣装穿起来拍照好看了，哦！要穿鲜艳颜色。”他指着地上几件衣服，“那个红色，还有嫩绿色都不错，穿起来衬你俩皮肤白了。”

        两个女孩听到夸奖都满高兴，随着秦理指点去看，对衣服颜色也越看越满意，翻来翻去看了好一会儿后，又还起价来，只是这一次语气软了许多：“老板，再便宜点吧。”

        秦理很为难样子：“利润很薄呀，你们肯出多少？”

        两个女孩小声讨论了一下，由一个出面说：“四件衣服，12。”

        “14。”

        女孩子约摸觉得有戏：“就12嘛！”

        “14，不让价了。”

        “帅哥~~~”

        “你叫我爸爸都没用。”秦理突然扭头看站一边何棠，“老板娘，看她们那么诚心，13卖了吧。”

        何棠已经完全傻了，木楞地点头说：“哦……”

        “13，一分钱都不能让了，我们也是小本生意。”秦理一副肉痛表情，语气笃定。

        两个女孩终于妥协，付钱拿货走人了。

        等到她们走远，何棠才反应过来，接过秦理递给她13块钱，憋了很久才冒出两个字：“谢谢。”

        “我帮你多赚了3块钱，你就只说一句谢谢？”看着何棠紧张神情，秦理笑得很坏。

        何棠想了想，说：“那一会儿，我请你吃宵夜好不好？”

        秦理点头：“这个提议不错。”

        何棠他身边坐下，又回忆了一遍刚才过程，由衷地赞叹着：“说起来，你好厉害哦，真会做生意。”

        秦理手指轻叩轮椅扶手，悠悠地说：“不是我厉害，是你没找着窍门。做生意，第一要摸清市场；第二要读懂目标消费者心理；第三要凸显自己产品特性，使别人没法和你竞争；第四嘛，态度要好嘴要甜。这几点你要是都能做到，这些衣服很就能卖完了。可是我看你连第一点都做不到。”

        何棠一愣：“我怎么做不到了？”

        秦理笑：“我刚才过来，看到一家摊位卖和你差不多衣服，人家卖得比你贵，同一个市场，你怎么能比人家便宜这么多？这都算是恶性竞争了，哪里还谈上摸清市场？”

        何棠不服气了：“我也是临时起意摆摊，一共也就摆几天，只想着点卖掉算了，不拼价格怎么卖过这里老摊贩啊。”

        秦理：“拼价格也不是这么拼，你看我不是照样能正常价格卖掉衣服么，做什么事都要动动脑筋，不能一根筋走到底。”

        他面色一直很平静，语速也比较慢，何棠心里却莫名地烦躁起来。

        她也没有发作，只是微微撅起了嘴，默默地坐小板凳上。

        秦理看着何棠样子，觉得很有趣，他探过身子，伸出左手拍拍她脑袋：“怎么了？哎哎，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我是教你啊，你这个人这么老实会被人欺负。”

        他手掌宽厚温暖，很轻地拍何棠后脑勺上，何棠呆了片刻，突然抬头瞪他：“你有什么好教我？你自己不也是个小职员，不过就是比我多上几年班而已。等我到了你年纪，我还有什么不懂呀！”

        “哈！”这下子秦理真乐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是小职员，你也是小职员，我们是平等。我不说你了好不好，哎，别生气了。”

        何棠悄悄扭头看他，只看到他盛满笑意一双眼睛，眼眸漆黑深邃，何棠心小小跳了一下，“哼”了一声，就扭过头不理他了。

        这时，秦理突然收起笑，压低声音说：“小心一点，有人来找你麻烦了。”何棠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中年女人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走来。

        她是夜市上另一家卖情侣装摊档老板娘，刚才小情侣去找她退了货，她听说何棠这里卖得便宜许多，直接就找来了。

        “你谁啊！哪儿来逼丫头！你怎么做生意？你懂不懂规矩？！老娘这里摆摊两年了一直都是这个价！谁许你卖这么低了！”

        人没到，尖锐嗓门已经响了起来，何棠不声不响地站到了秦理面前，两只手向后微微张开护着他，面上倒也不害怕，冷静地说：“我淘宝上就卖这个价。”

        那女人已经站了何棠面前，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淘宝？那你滚回淘宝上去卖啊！你到这里来卖，就要遵守这个价格！大家都卖淘宝价，那就全去喝西北风好啦！”

        边上几个摊主和经过路人都被引了过来，有摊主支持老板娘，说何棠一个人，竟然胡乱定价，也有人劝老板娘不要激动，和何棠说一声就行，多人则是站那里看热闹。

        何棠之前已经被秦理指导过，知道这件事自己是有责任，就说：“对不起了，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会再卖那么低价格了。”

        那老板娘显然很生气，听了这话柳眉倒竖，大声说：“呵！逼丫头你还想这里卖啊！跟你说老娘不答应！卖卖卖！卖什么？卖身啊！赶紧带着你衣服滚蛋吧！”

        她话粗鄙下流，何棠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刚要张口反驳，身后就传来一个冷冷声音。

        “骂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