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绿衣黄裳（三）

　　此时的张绿衣内心毫无波澜，乱臣贼子当诛，此时的燕王就是乱臣贼子，她缓缓站起来，竟有点儿佩服起自己这位十六师兄来。
　　想起师傅对何景明过于迂腐的评价，张绿衣忍不住笑了，一个反应如此快速的人，何来迂腐。
　　一连数日，张绿衣都没有见到朱高炽，有人说，建文帝派来的指挥使已经查到了王爷要叛乱的铁证，而此时的燕王已经被朱允文的削藩大臣齐泰抓走了，整个燕王府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判决，张绿衣则尽心尽力的给刚过世的祖母守孝。
　　又过了几日，朱棣被放了回来，事情完全没有朝着张绿衣设想的那样向前推进，燕王朱棣杀了朱允文封的北平布政使和齐泰派来的人，直接将北平收归自己管制，并以靖难为由，出兵京师，燕地的一众将士誓死追随，战争爆发了。
　　“此番清君侧，需要我亲征，世子向来懂事，近来也参与了很多国事，加之世子妃贤达，留守北平，我很是放心。”朱棣亲征之前叫朱高炽同张绿衣一道用了顿晚膳。
　　张绿衣见朱棣的次数不多，此时看到，竟觉得他意气风发，大有平定乾坤之势。
　　朱棣既然发了话，那张绿衣同朱高炽自然是不用随军出征了，原本朱高炽的身体就不适合随军，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可为什么非要把她一道叫来呢，张绿衣略有疑惑。
　　在回世子府的路上，朱高炽见张绿衣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口说道：“父王说，此番我们能与齐泰派来的人周旋，并有能力清君侧，里面有你的功劳。”
　　“我？有我什么功劳？”张绿衣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自从你嫁到世子府，就关心农事，燕地今年的丰收景象，原就有你的功劳，更别说燕地大臣对你的赞赏了，父王也不用为他们的家事操心，自然有余力招兵买马。”朱高炽这番话说的很是沉重，他自幼向学，深的儒学思想精髓，内心深沉，尊崇君臣之礼，而朱棣此举，明显有不臣之心，他不赞成，却也没有反对的能力。
　　“这？这不是我的本心，我？”张绿衣听完朱高炽的话，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她做这些的时候，从未想到过会有今日，但她的确为朱棣起兵造反添了一把火。
　　“是啊，你自然是猜不到父王的心思的，我倒是知道，又能如何呢？”朱高炽的心情明显很是低落。
　　“娘娘，快些休息吧，这明日王爷出征了，您还有好些事要做呢？”盈袖看着发呆的张绿衣说道。
　　“盈袖，我做错了好些事，十六师兄把我送上燕王世子妃的位置，原是有他的用意的，但我没想到，我打乱了他的布局，战乱四起，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张绿衣望着漆黑的夜空，周身都是巨大的无力感。
　　“娘娘，您只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妃，同王爷都没说过几句话，他要起兵造反，您如何能阻止，这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您的头上啊！”玉枕在一旁接话道。
　　“是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妃，可若燕地的粮仓没有余粮，大臣们无心效力，那父王即便有相反之心，也无计可施，是我，是我关心农事，整顿农庄，是我平衡各府后宅，避免生事，我送去的江浙姑娘得了宠，十六师兄原本安排的人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多数官宦人家的内宅里都有些京师的细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些人能发挥多大的功效，张绿衣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一定打破了某些平衡，军国大事，一旦既定的平衡被打破，有心人便有了可乘之机，燕王朱棣对她的赏识，就是源于此。
　　“那也是您那位十六师兄没本事，不会选人啊，娘娘送出去的江浙姑娘，也不是去害人的，也没有把他们怎么样啊。”盈袖接话道。
　　是的，张绿衣从未想过要与何景明为敌，这之前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冲着他去的，但她确实坏了他的计划，她自以为自己聪明，却不想最后输给了自己。
　　“我不想打仗，一点儿都不想，可最后，我却成了父王发动战争的助力，好可笑啊，老天爷一定在惩罚我，所以才夺走了祖母。”
　　玉枕、盈袖看着如此伤心难过，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张绿衣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因为燕地国富兵强，此刻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其实张绿衣在这场朱棣蓄谋已久的战争里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是她是何景明唯一算错的棋，所以被格外优待了。
　　关于张绿衣，关于燕王，何景明虽有些失策，但一切还在掌握之中，比如朱高炽对自己父王这次起兵造反的态度，在朱棣发兵几个月后，建文帝的大将李景隆率领五十万大军包围了北平，而此时，朱高炽驻守的北平城里，士兵只有一万多人。
　　北平失守，这场靖难之变的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一封朱允文的亲笔信被送到了燕王府，朱高炽还没有看到，信就被张绿衣撕了。
　　“绿衣，你这是做什么？”朱高炽并一起留守的姚广孝都被张绿衣的举动惊到了。
　　“殿下，此番父王已经出兵了，你若就此倒戈，那整个燕地必将血流成河，我们保不住天下，难道还保不住燕地吗？”张绿衣把撕碎的信放进炉火里继续说道：“皇爷把皇位传给里如今的陛下，但陛下过于仁爱，不愿意背负弑杀叔父的骂名，所以即便已经抓到父王了，依然不准取父王性命，如此帝王，对黎民百姓而言未必是好事。论做皇帝，父王比如今的陛下更合适。”
　　张绿衣的这番话着实惊到了姚广孝，他一直以为，世子妃贤达，善于处理后宅夫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却不知她对国事还有关心，且一语中的。
　　“绿衣，照律法讲，陛下是正统，我们应该辅佐正统。”朱高炽此刻也是摇摆不定，但他读过的书告诉他，应该站在正义的一面。
　　“何为正统？能打赢的人，才是正统，殿下还是好好想想城防之事吧。”张绿衣说完话，转身出门了，看都没看此刻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姚广孝。
　　“世子妃她有些失礼了，还望老师见谅。”朱高炽附身说道。
　　“殿下，老夫觉得世子妃之言甚有道理，请殿下三思。”姚广孝也附身回礼道。
　　“老师？您不是不支持我父王骑兵的吗？如今，到了可以破乱反正的时候，您怎么？”朱高炽有些疑惑的问道。
　　“之前是不支持的，但今天世子妃的话点醒了老夫，如今的这位陛下过于仁爱，若身边没有像燕王这样有抱负的叔父还好些，可偏偏有，殿下也知道，在王爷清君侧之前，齐泰的人有好几次能直接要了王爷的性命，但都碍于建文帝的旨意，没有动手，这才给了王爷喘息之机，也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一个优柔寡断、过于仁爱的帝王，未见得是一位好帝王，而燕王殿下未必不是一位好皇帝。”姚广孝说道。
　　“老师不是说父王杀戮之心过重，对黎民百姓不是好事吗？”朱高炽回话道。
　　“但战争已起，杀戮无可避免，索性殿下是世子，若未来这天下在您手中，百姓们的日子自然会好过不少。”姚广孝说这话，直接跪到了地上。
　　朱高炽则被他的话，吓的后退了几步，是的，若父王此番能赢，那他就是未来的太子，可他从未想过要做皇帝，至少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
　　这是张绿衣嫁到世子府两年来，朱高炽第一次在晚间走进她的寝殿。
　　“不知殿下来此，何事？”张绿衣从未把自己当作朱高炽的妻子，她是世子妃。
　　“你想做皇后吗？”这是朱高炽进门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张绿衣听完，轻轻一笑说：“想。”
　　朱高炽用略带震惊的眼神看着张绿衣，缓缓的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父王发兵出征的时候。”张绿衣十分平静的答道。
　　“为什么？”朱高炽略带迟疑的坐下问道。
　　“因为我阻止不了父王，但若我是母妃，或者我此刻是皇后，我就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张绿衣斩钉截铁的回道。
　　“你不喜欢打仗？”朱高炽问道。
　　“是的，非常不喜欢。”张绿衣回道。
　　“我也不喜欢，但父王喜欢，既然如此，我们就想想办法吧，毕竟这北平城里的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能救几个是几个。”朱高炽回话道。
　　“殿下，我们会赢的。”张绿衣坚定的说道。
　　“一万对五十万，怎么赢？”朱高炽无奈的问道。
　　“紧闭城门就能赢。”张绿衣缓缓说道。这绿衣与姚广孝在此事上不谋而合，如今，北平城内粮草充盈，但李景隆的大军长途奔袭，粮草未必供应的上，且燕王朱棣接到北平被围困的消息，一定会派援兵前来支援，到时候前后夹击，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未必会是敌手。
　　所谓兵败如山倒，何景明接到李景隆大败的消息后，眼前一片漆黑，显些晕死过去。
　　”先生？”隐逸担心的问道。
　　“朱高炽怎么会呢？他如此重君臣之礼，又不得朱棣疼爱，这天下即便打下来了，也未必是他的，他怎么会如此坚定的支持朱棣呢？”何景明踉跄了一下，问道。
　　“先生，在燕王府的人回话说，那封信，燕王世子根本没看到，送进去的时候刚好被世子妃撞见了，被世子妃撕了。”隐逸略带担心的说道。
　　“世子妃，又是世子妃，她是老天爷专门派来坏我好事的吗？她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何景明气的浑身发抖。
　　“先生，她，她是您举荐给先皇的。”隐逸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多可笑，一个连葛衣都不会传的小官家的小姐，果然，聪明人是不会坏事的，只有笨蛋才会。”此刻何景明对张绿衣的恨意，已经到了极点，若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
　　“哼～李景隆败了又如何，燕王同朱高炽之间生来就有矛盾，一个不得父王疼爱的世子，能走多远，撬不动朱高炽，我还说服不了朱棣吗？”此刻何景明这张绝美的脸上，全是杀气。
　　朱棣一向不喜欢身体肥胖，不擅武艺，只知埋头读书的朱高炽，此番留守北平，朱高炽虽善用城防，牵制住了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但朱棣并没有多开心，他更担心的是这位世子会不会有其他的不轨之心，与建文帝的战争还在继续，他没办法把朱高炽带在身边，便命礼部侍郎胡璞暗中监视朱高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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