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日落西山，雾气渐浓，相隔数丈，也只能隐隐看到树影绰约。
香香已在家门口的土丘之上守候了整整一天。
何所惧清晨来告知，何久已进入排寨，按照脚程，应该快到了。
有个黑影出现在视线里，由模糊到逐渐清晰。姑母激动地告诉香香，何久拄着双拐来了。
香香点点头，松了口气，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等待了。
敲着竹竿，她慢慢走下土丘，三敲一步，摸索着向前走去。
嗒！嗒！嗒！……
竹竿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让何久一撅一拐长途跋涉一千四百多公里也毫无怨言的女孩竟然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在两人相距不到十米的地方，何所惧拦住了儿子，杨妹久拦住了香香。
“别拦我，你也拦不住我。”何久的语气十分坚定。
当着所有人的面，何所惧读完香香的分手信，轻轻说了一句：“她在阎王洞受到毒虫的叮咬，双目失明，每月还要承受蛊毒，她已活不过明年。香香想明白了，所以，她选择了和你分手。在决定是否往前走之前，你最好也想想清楚，是要往后余生还是想要陪她一起死？”
另一边，杨妹久对香香说道：“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能治好你的眼疾，我们都不会放弃，可是如今无药可治。何久喜欢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目前的状况？一年之后，他没了你该怎么办？是孤老一生还是一盏青灯？我想，你一定是希望他过得幸福过得快乐。想清楚，该说什么。”
这是杨妹久最后的招了，说完，她劝退了所有人。可一路跟随而来的新闻媒体又如何甘心就此打道回府，远远的在一旁或拿着手机，或手持摄像机，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这是真的么？”何久嗫嚅着嘴唇。早知道她会这样，就是打死他当初也不会离开这里。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没有我，你也一样要快乐。”香香别过脸去，眼泪从她灰暗无神的眼眶里滑落。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香香，我们在一起吧……”
香香轻轻摇了摇头，道：“一千多公里的路，你就这么走过来了，谢谢你这么不顾一切的爱我。但是，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这最后一年。”
慢慢转身，竹竿敲打着地面，发出“嗒嗒”声响，如同何久的眼泪滴落地面的声音。
十米，近在咫尺，终究恍若天涯。
望着她瘦弱的身躯慢慢蹒跚远去，何久不甘心，拄着双拐奋力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她的步伐。眼看着她进了屋，就要关上门。
“香香！”何久大叫着，泪眼婆娑中，只听“吱呀”一声！
门，终究关上了。
“开门……香香，你开开门啊……”
“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我走了一千四百多公里，脚上起了泡，瘦了八十斤，摔倒了无数次，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门外！香香，你开开门啊……”
紧闭的大门，安安静静，毫无声息，只有老槐树上那只乌鸦发出阵阵嘶哑的叫声。
何久哪里知道，今天，农历腊月二十五，是香香蛊毒发作的日子。
过了今天，便是整整一年了。
下月初五，她将面对更惨无人道的折磨。
所以，今晚，是她和何久必须分手的日子。
屋里的香香，咬着一缕青丝，在地上翻滚，面容扭曲变形，眼眶中流出黑色血水来。
蛊毒犹如滔天巨浪将她重重包围，她使劲忍着，嘴唇早已咬出血来，几次张大了嘴想要大声呐喊，可最后发出声音来的只有哼哼声。
“香香，你不能这么绝情！我不相信你这么绝情！你看不见了，我就是你的眼！你活不过明年，至少我们还有一年！把门打开，你把门打开！有事我扛着！有难我担着！有苦我受着！可你不能不理我啊……”大门颤抖着，抖落了他一头的灰尘。
门，依旧紧闭。
杨妹久前来劝阻儿子，被何久一拐打跑。
何所惧上前婉言相劝，何久怒指着他，虽未说一句话，可喷火的眼神明确地告诉了众人，他的选择。
“既然你如此绝情，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落，他双拐撑地，单脚发力，突然踢开了大门！
支撑点一滑，“扑通”！他仰面朝天狠狠摔了一跤。
干脆甩掉拐杖，他爬进了屋里。
屋里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满头凌乱的秀发已沾满尘土，空洞的双眼流着黑水，原本俏丽的姿容已面目全非，使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巫婆。
“香……香……”这一刻，何久惊呆了。
“走……快……走……！”香香咬牙蹦出几个字来。
杨妹久见到大势不妙，赶紧扶起何久往外跑。蛊毒发作，六亲不认，可别伤了儿子。
望着躺在地上翻滚挣扎的香香，何久突然将杨妹久推出门外！
“久儿，你疯了？……”杨妹久大吃一惊。
何久苦涩一笑:“没有她，谁要未来。”
“她正蛊毒发作，小心她杀了你！……”
“纵然她变成了魔鬼，也是我的女人。”
“久儿……”
何久摇摇头，“嘭”！的一声，果断地关上了门。
“别过来……”
香香奋力地挣扎拒绝并没有让何久有丝毫的犹豫，他大叫一声“香香”，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快……走……”香香浑身颤抖着，五指分张，慢慢弯曲成爪，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抓向了他的头颅。
何久的头猛然痛了一下，忽而，香香的手松了开来，成爪的五指颤抖着，看得出，她也在极力抵抗着。
“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你，哪怕只有一年！”
“你不该……不该来……啊……”
香香痛苦地大叫着，何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知道紧紧抱着她，说什么也不松手。见到她这么痛苦，流着泪说道：“咬我吧！把你的痛给我，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说着，他将手臂横在她的嘴边。
痛苦到极点的香香已失去了心智，仿佛掉入了深渊。何久的手臂犹如一根藤蔓，让她死死抓住。听到何久这一说话，她张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喉部直达丹田，窜入四肢百骸，寒冷如冰的身体竟然有了一丝丝暖意……
仿佛堤坝缺了个口，鲜血犹如洪水倾泻而出，彻骨的冰凉直透心扉，何久咬着牙，轻轻吐出一句：
“若这样能够减轻你的痛苦，我愿意。”
渐渐地，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可抱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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