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圣心难测

“你回来罢。”周帝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明鹤天低头沉吟着，然后向前走了两步，不觉已来到龙床的正前方位置。

        只见龙床前的青瓷痰盂之内，已经扔了不少被血侵染的绢布，想来周帝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

        周帝这才抬起头来，似乎认为明鹤天完全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解释道：“朕叫你回来——自然是指——回常安，来朝堂。”

        明鹤天还是迟疑不决，轻轻说道，“陛下，臣在回京复旨之后，就得……”

        周帝已经料到，就如同以前一样，明鹤天回京见过自己之后，会再次匆匆离去，他似乎不愿在此多做停留。

        他略微有些失望，但是暂时并没有表现出来，“自前朝动乱伊始，算来二十余年啦！这些年来，朕举兵平乱、南征北战，而后又成为大周皇帝，开创这万世基业，真是时光荏苒、弹指挥间。”

        “陛下英明神武！”

        “哪里，”周帝摆了摆手，他强压住想要咳嗽的冲动，继续说道，“父不忘有力之子，君也不会忘记有功之臣。朕何尝不明白，这大周天下，怎么少得了柱国大将军和明公的不朽功勋！有如此这样的贤人，真乃社稷之卫、国家之福也……只可恨天妒英才，令朕痛失左膀右臂。”

        柱国大将军，乃是国丈大人，当年被敕封为凌霄王；而明公，自然是指明鹤天的父亲——大将军明得蠡，此前位列三公、官拜太保，享开国公一等爵位。

        此二人都曾经为本朝开国作出了卓越贡献，都曾经是显赫一时、位高权重的风云人物，也堪称国家柱石之臣——但是如今的朝堂之上，早已经看不到他两的身影！

        “又可惜——多年以来，朕囿于病痛折磨，再也不能御驾亲征，导致我泱泱华夏尚且分裂。你看，长江以南还被那萧氏据险以占，贺兰山下又有后凉李氏割据称王；更何况，自明公离世之后，其他原本已经收复的塞外之地，也多不太平，真是山河破碎、令人神伤。”

        “陛下心怀天下，诚乃诸夏之福！”

        “心怀天下，你说得很对！经过十年休养生息，现今我朝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正应该威震八方、鞭笞四海，令九州同文共轨、天下尽享太平。”

        “陛下英明神武！陛下定能扫清宇内、一统江山！”

        明鹤天虽然并不认为周帝催促自己回京的核心原因，只是为了向他展示一下自己的雄韬伟略——若是果真如此，那皇帝也不必在三天之内给自己连下五道圣旨。

        莫非他是打算孤注一掷，在自己大限将至以前率兵出征，把握最后的时光去实现自己一统江山的平生所想？

        但明鹤天的内心更多的是钦佩之情——周帝在如此病重之时，尚且念念不忘自己想要建立千古霸业的雄心壮志。

        看着周帝的万丈豪情，他也不禁暗自忖道：这哪里是像宫中所传言的——最近几天，陛下在给自己下几道圣旨的同时，也在同一时间内被太医令连续五次做出病危的诊断。

        更有甚者，已经有一些有心之人迫不及待地把这一噩耗散布了出去，告知了远在陇西郡的太子以及驻防潼关的曹饪等人……只怕这常安，最近也将变得不太平安了！

        周帝听闻明鹤天的慷慨陈词，极为满意地点点头，“的确是难得的好机会！现今又传闻那王栾平意图在益州称帝，建立成蜀王朝，这对于那南梁萧氏无疑是致命一击……此正是朕伸张大义于天下、挽救黎民于泥浆之时也！”

        “陛下圣明！”

        “鹤天——值此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你可不能再心灰意懒！朕向来对你寄予厚望，先人有云：圣王将举大事，必崇三讯之法……到了这个时候，你正应当挺身而出、建功立业，将来名震天下、万古流芳。既能如此，若明公泉下有知，当存欣慰。”

        “是，”明鹤天内心寻思着，不管自己到底是决定返回铜川、还是留在常安，此刻都应该先顺着皇帝的心气，于是低头拱手道，“臣虽年幼，但也深知圣人有言：君得其志，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嗯，话虽如此，但你毕竟尚且年轻，朕也不会奢求你现在能有一颗圣人之心——但是，你却应当尝试着以百姓心为心——你应该知道，单单是你父亲和你大哥，无不是把这百姓心当作自己的墓志铭。”

        “是。臣不如父，亦不如长兄也！”

        周帝似乎有些累了，又开始咳嗽不止，他最后喘着粗气说道，“鹤天，你也不能妄自菲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时代使命，你们也一样！三国有一位叫做太史慈的英雄人物，他曾说过：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朕今日便将此话赠送予你。”

        “谢过陛下，”明鹤天再度作礼道，“臣也记得三国一位英雄人物，他曾说过：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臣也希望能做到他那样！”

        周帝似乎很是欣慰，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天色已晚，今日你先下去吧！你务必要好好琢磨一下……”

        “是！陛下，你的病……”虽然明鹤天此前对周帝应付了几番言不由衷的话语，但此刻对于后者的病情，他流露出的却是真情实感的关切之情。

        周帝却不再答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明鹤天自行离开。

        中常侍丁大人一直在门外等候，看见明鹤天开门退出宫殿，于是顾不上相送，就赶紧来到周帝面前试探着问道，“陛下，奴才伺候你歇着吧。”

        只见周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陛下今天难得的龙颜大悦呀！”丁大人一边轻轻扶着周帝，一边忍不住笑道。

        周帝轻轻点了点头，“一个人啊，若是左右太重，则身危；一个王国啊，若是大臣太重，则国危！但是，那明家的种种……还是只有靠他！你觉得这一次，他——会留下来吗？”

        “明少主终于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定然会选择留在京城。”

        “我看未必……他啊，越是口中说得慷慨激昂、天花乱坠，其实越是在拿话糊弄朕呢！”

        丁大人拜服道，“陛下圣明！但我想这明少主一定会留下来的。这明家本来是根深蒂固，现在明少主一回京，很多人应当都会有所顾忌，想来再不敢乱来了……”

        他想再要说什么的时候，却瞥见周帝嘴角稍扬、神色微变，于是赶紧收住了嘴，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整理龙床被褥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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