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35

津城市图书馆，工作日，没什么人。

        南亦谦面前摊开一本书，对面，薛祺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哒哒地敲着，墓园的事情还没办妥，她又跟公司那边请了三天假。

        又或许，其实用不到三天之多。

        南亦谦是自家公司，上班时间由自己规定。

        他偶尔看一眼报纸，时不时地看一眼薛祺，薛祺不受影响，专注地盯着电脑。南亦谦想起，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永远都低着头伏在桌面，课间再吵闹她也像听不见似地。

        好像一直以来，能够让她行动的，只有上课的铃声，那个时候，她会将手头的课本换一下——她从来没有下课。

        没有下课时间，所以不需要可以在课间十分嬉笑打闹、在楼道疯跑的朋友。

        南亦谦强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她过去是什么样子，他没有可怜她的意思。

        隔着一排座位，那里坐着一位戴老花镜看书的老人。

        薛祺手里拿着水杯，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咔啦一声，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后听到了一声轻啧，语气厌恶。

        是那位老人。

        “去接水么？”南亦谦指指她的水杯。

        她点点头，走了。

        水流汩汩而下。薛祺捏紧瓶盖，侧出一步，望一眼老人。

        水满了，盖子盖好。她浑然不觉，自己的脚步轻得、慢得像是在走钢丝。

        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快到吃饭时间了。”昨天她说要在图书馆待一整天，南亦谦提前找好了餐厅。

        薛祺翻开笔记本，笔尖很重地划过纸面，写了几个字，翻转，推过去——

        “不要讲话。”

        薛祺继续工作，打字时的声音明显比刚刚小了许多。

        南亦谦被兜头浇了冷水，他看着纸面上的几个字，笔风锋利，就像她的冷淡模样一样。他有些生气。

        刚准备说些什么，南亦谦看着她，她放慢了打字的速度，又时不时地斜瞟一眼——

        南亦谦眉毛一挑，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老人？联系前因略一想，心中的不舒服便被抹平了。

        高中时，她的座位靠近最后一排。课间十分，后排是最吵的，那时，她从不回头，从不。

        南亦谦拿过一旁的笔，在本子上写写，递到薛祺手边——

        “专心点，半个小时后去吃饭。”

        薛祺一愣，写了个好。

        南亦谦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那么在意老人刚刚的一声啧。

        餐厅里，饭点儿，人声喧闹。

        等上菜的间隙，南亦谦清了清嗓子，被禁言了一上午，还是很想说话的，“你那些资料，还有电脑，就那么放在图书馆，不会丢吧？”

        薛祺摇摇头，脸上还是工作时的严肃神情，“不会的。”

        “这么相信公民素质的？”

        薛祺像刚刚一样摇头，“我们就坐在监控底下。”

        “……”南亦谦轻笑一声。他该知道的，她从不轻易信任。

        菜来了，两人安静吃饭。

        薛祺吃什么都是这样，一副没滋没味地寡淡样。她没什么品味，尝不出各种菜色之间的差别。

        南亦谦刚想开口问她不好吃么，下一秒就转念，决定闭口不言——她太容易被吓到了。

        这是一家典型的中式餐馆，里面的气氛也是热闹的模样。昨晚，南亦谦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将其想象成了一块空白的屏幕——

        西餐厅，两人对坐，一旁有人演奏。红酒牛排——

        还没想完，他一个闭眼，手覆上额，哎了一声。

        南亦谦一翻身，脸朝下。

        尴尬，真的太尴尬了。

        人多的中餐馆，怎么也会好一点。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在他和薛祺之间，除了喜欢，最多的情绪就是尴尬——不过，她应该既喜欢又讨厌他。

        薛祺提前放了筷子，坐着等他。她低着头看手机。

        “你准备就这样了？”

        她抬头，脸上的表情像是戴了面具一样，不变，“什么？”

        “不是说要和我试试么，”南亦谦放下手中筷子，脸向她凑近，“试用品认真对待，你就能知道正品要不要买了。”

        她并不避开，双眼直视他，然后像《疯狂动物城》里的水獭一样，慢吞吞地笑了。

        南亦谦忽然明白，她是没精力了，反应这样迟钝，也察觉不到自己对无关人员的在意。

        “你怎么这两天回来津城？”

        “有事。”

        “什么事？”

        薛祺面不改色，“工作上的事。”又指指餐桌，“还吃么？不吃走了。”

        两人回去图书馆。

        南亦谦坐下，人有些困。刚想趴桌上眯一会儿，就见她在收拾东西。

        “干什么？”南亦谦望一眼自习区，已经没人了。

        “走了。”

        “为什么？”南亦谦觉得，自己要问她好多个为什么了。

        薛祺垂头收拾，不再说话。

        南亦谦眼神一冷，抓住她的手，迫使她停下。

        她人是站着的，这样一来，居高临下。她看向他。

        半晌都没人说话，南亦谦捏紧她的手腕，又松开，“想走就走吧。”那个时候，他想，她逃的机会并不多，现在逃一逃，也没有关系。可就算这样想，南亦谦的心情却仍旧止不住地低沉下去。

        图书馆不远处的公交站。

        新漆的明黄色站牌旁边，南亦谦手里拎着薛祺的电脑，薛祺单肩背着书包。

        南亦谦歪头看看她，她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丝质衬衫，配黑色一步裙，脚上却是不搭界地一双板鞋。他还是那个样子，不上班就是t恤休闲裤，黑白配。

        很奇妙。他觉得像是高中时的自己站在长大后的薛祺身边。

        “你知道么？长大后的你比现在过得好多了。”

        南亦谦想要这样对高中的薛祺说。

        拎着的电脑包换了手，另一手紧握成拳，又松开，牵上去。

        薛祺正盯着马路对面的一棵树愣神，冷不丁地被他的动作吓一跳，条件反射般挣扎一下——

        没成功。

        南亦谦牵得紧。

        这感觉很好，薛祺想，总有些时刻得暂时从常规生活里溜走，体验一点不该体验的。

        夏天还没有彻底过去，此时太阳正行至正空。两人一动不动，南亦谦表情坦然，薛祺看着远方。

        上车后，车内空无一人。

        南亦谦忽然体会到了一点好处，一点在工作日约会的好处，哪儿哪儿都没人，哪儿哪儿都有气氛。

        从此君王不早朝，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诗。

        两人并排而坐，薛祺靠窗，他临过道。

        南亦谦松开她的手，又带着挽上自己的胳膊，拍拍自己的肩膀，“困了就睡会儿。”

        她偏头看看他，是的，是这样的，他一直都很会对人好，细致周到，是父母相爱的温馨家庭里的孩子。

        “你很会对人好。”她倦极睡去之前说。

        南亦谦扶一下轻磕在自己肩头的人，轻笑着说，“当然。”

        他目视前方，公交车的后视镜里，中年司机胖胖的脸上也挂着笑。

        这条公交线路上，最多的是学生，幼儿园，津城高中，都在这条路上。周末放假，司机会见到不少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偷偷地坐在一排，牵手。

        南亦谦在这趟公交上，见过薛祺许多次。每一次她都是站在公交后门边，被人挤得抱着一根扶杆。

        肩膀上的呼吸很轻，隔着t恤就几乎没有了。

        他想，相比自己，她一定很少回忆高中生活。

        蓝天白云底下，笔直的道路两旁，树木熠熠生辉，公交车像一只刚烘烤的面包一般，慢悠悠前进。

        “醒醒，下车了。”南亦谦捏住她的手，轻晃一下。

        薛祺睁开眼，深深呼吸了一下，被牵着下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像站不稳的孩童一样，又悠悠开走。

        不过十几分钟，整个人清醒得如同无风的湖面。

        南亦谦带着她走进奶茶店，店旁边，是津城高中。

        店内，墙上还和那时一样，贴着大大的菜单，和三只正摇头的白色风扇。一排靠墙而布的座位。

        心愿墙底下，两人并排而坐。

        薛祺抱着一杯柠檬汁喝，眼睛看着墙上被风扇吹得轻扬起的便利贴。

        “不酸吗？”

        “还好。”

        “我说这个。”南亦谦食指压住一张便利贴。

        薛祺凑过去看，默默读完，给出了和刚刚一样的答案，“还好。”

        南亦谦，“现在的孩子。”

        “早恋么。”薛祺笑笑说，“经历得少，就显得深刻了。”

        南亦谦点点头，“有道理。你来这儿写过么？”

        “嗯？”

        他指指便利贴，“to：南亦谦？”

        吸一口柠檬汁，她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

        骗他怎么了。骗他又怎么了。

        “现在写也行。”南亦谦面不改色。

        薛祺，“你很会恋爱。”

        一天之内得到两次夸奖，南亦谦却没觉得高兴，她诚实地称赞他，置身事外。

        “写么？”南亦谦点点一旁托盘里的便利贴。

        薛祺笑着摇摇头，“算了，心情不再。和这里格格不入。”

        “那我写。”

        南亦谦有些粗暴地撕下一张便利贴，拿起笔——

        笔尖闪着一点光。

        “怎么样？不知道写什么吧？”她耸耸肩。

        南亦谦看着她，无可自抑地想，她真是恶毒。和那个时候漠然地说邵婉筠的死和她无关一样，一样地让人觉得恶毒。

        笔下，刷刷声。

        他站起来，伸手，贴到心愿墙最高处。

        “诶？贴那么高啊？”一旁的小服务员温馨提示。

        薛祺，“没关系。”

        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高中时的薛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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