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以前在学校有游泳课的时候，苏杞从来不下水，他总称自己小时候不小心溺过水，因此患上了恐水症。这是谎话。他的阴影并不来自于水，而来自于他的身体。

        如今的确有不少有钱人为了追求刺激，花大价钱对自己的基因进行了改造。苏杞的基因也被改过，而且改造的程度远超过那些闲得发慌的有钱人。但那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是以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的不同。

        很少有人知道，苏杞根本不怕水。他的水性甚至比任何人都好。而这一点，韩溯之是显然知道的。

        被洪水卷走的瞬间，韩溯之在苏杞的耳边喊了一声“放松”。

        下水以后，苏杞浑身紧绷，手脚不住划动，试图从洪水中脱离。他会水但是下水的次数并不多，碰到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难免会紧张。韩溯之握着他的手用力捏了几下，提醒他不要反抵抗湍流。

        过了一会儿，苏杞反应过来，终于渐渐放松身体。

        他的脾脏被改造过，比普通人要大不少。脾脏中储存血液，而血液里含氧。这使得他在水下憋气的时间可以非常长。既然不怕在水下被憋死，那么洪水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力量。

        海啸的力量别说是血肉之躯，就算是钢铁厂房也能瞬间给拍成铁板一块。幸运的是此刻他们距离海边已经有好几公里远，当洪水冲刷到他们这里的时候力量已经被削减了许多，虽然仍不是凡胎肉|体可以对抗的，但至少不会直接把人拍成肉饼。

        他们只要随波逐流，如果水流速度减缓时他们还没有窒息，就有机会逃脱了。

        察觉到苏杞终于放松下来之后，韩溯之游过去张开双臂，环抱住苏杞，用自己的背部挡住水流来的方向。

        就这样不知道究竟被冲了多久，五分钟又或者十分钟，洪水终于没有那么湍急了。苏杞在水下睁开眼，看见前方有一栋高楼。他拍了拍韩溯之，用手指了指方向。韩溯之了然地松开了苏杞。

        两人开始划水调整方向，流水将他们推到墙上，他们终于停下了。

        韩溯之浮出水面，发现大楼的窗就在不远处。他贴着墙游过去，一脚蹬开窗户，率先跳了进去。然后他伸出手，把苏杞也拉了进来。

        两人沿着楼梯又上了一层楼，终于踩到干燥的地面上。这是一栋办公楼，此时楼里并没有人，职员应该都下班回家了。

        折腾了这一通，苏杞累得直接躺在地上休息了，韩溯之也气喘吁吁，但他没有躺下或者坐下，只是倚坐在一张办公桌旁。

        “你不是说你是穿越回来的吗？”苏杞满肚子喝进去的水连带着槽一起往外吐，“你明明说一两天以后水才会淹没到我们这里，怎么连这种事你也能搞错？！”

        他很少会这样对人发脾气，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关系变得亲近。

        韩溯之感觉自己很委屈：“不能怪我啊，上一次根本没发生这场海啸。要不然前两天我就是绑也把你绑走了。”

        苏杞惊讶地支起上半身看向他。

        韩溯之皱着眉，表情很是凝重：“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历史就像随机地掷骰子，每一次掷出来的数字都会不一样？”

        苏杞怔了怔，开始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还没等他想通透，就听见韩溯之怒气冲冲地骂道：“日他先人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什么？”

        “就这事啊。我本来以为未来两年发生的事我全知道，你不觉得这样我简直无敌了吗？？等于开天眼了啊我！可现在事情居然会发生变化，我还他妈又被洪水冲了一次……你说过分不过分？！”

        苏杞：“……”

        他懒得接茬，顺匀了气，起身走到窗边，朝自己被水冲来的方向望去。

        他在担心小黑。虽然车是密闭防水的，车里的氧气也能坚持几个小时。可如果车被撞坏变形，水就会渗进去；又或者直到车内部氧气耗完水的流速依然没有减缓，小黑的情况也会很危险。以及李寅和他的母亲，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苏杞担心自己的狗和朋友，韩溯之也有担心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个时空的他自己。

        这场突如起来的灾难，让他担心另一个自己能否顺利脱险。假如那个自己没能逃脱，不幸被洪水淹死了，那现在的他会不会跟着消失？如果会，那他也太冤了，好不容易穿越回来，屁事儿没来得及干就要嗝屁……可如果不会，那现在的他和另一个他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呢？如果算两个人，那他爸妈不就有两个儿子了？还有苏杞，岂不是有两个男朋友了？！

        ——哇靠，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苏杞转过头的时候，就看到韩溯之用谴责渣男的眼神幽幽看他。

        苏杞：？

        他不知道韩溯之那连着外太空的脑洞又想到什么了，但理智告诉他还是不问为妙。他正想找个地方先休息会儿，忽然，他的视线在韩溯之脚边黏住了。

        韩溯之的脚边积了一滩水，是从他湿漉漉的衣服上淌下来的。但这滩水是暗红色的。

        苏杞凝目：“你受伤了？”。

        “嗯？”韩溯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脚边的红水，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划了几道口子。你也被划到了吧？”

        苏杞这才想起刚才在洪水中韩溯之一直在调整方向，用他自己的背挡住水流，也挡住裹挟在洪水中的石块、铁片和碎玻璃；他想起上楼梯的时候韩溯之故意让他走前面，不想让自己看见他的背部。怪不得，韩溯之一直不坐下。

        苏杞皱着眉头走上前：“让我看看。”

        两人僵持片刻，韩溯之被苏杞黑峻峻的眼珠盯得发虚，还是老老实实转过去了。

        他背上的衣服都被刮烂了，几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还在流血。洪水污浊，伤口里还嵌着砂石。

        “其实就几道小伤……”韩溯之本想轻描淡写地揭过，却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不错的机会，立刻改口，“痛痛痛痛，痛死我了！”

        苏杞：……难道我的目光里含有盐分吗？至于被我看两眼就痛成这样吗？

        韩溯之还等着苏杞被感动后以身相许，没想到苏杞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

        韩溯之：？？？

        不一会儿苏杞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不知从哪个社畜的办公桌里翻出来的镊子和酒精喷雾。他说：“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卫生间，苏杞下令：“把衣服脱掉。”

        韩溯之正在考虑应该用羞涩的姿势还是用色狼的姿势来脱衣服，就听苏杞面无表情地说：“你最好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如果医生情绪不好，我敢保证患者的情绪也不会太好。”

        韩溯之：“……”

        他乖乖把上衣脱掉，转过身背对苏杞。

        苏杞先用矿泉水冲洗了一下韩溯之的伤口，再用镊子夹出伤口里碎小的杂物，最后用酒精给伤口消毒。

        酒精喷上去的时候，韩溯之没有吭声，但整个背部都绷紧了。好看的肌肉线条让苏杞的眼神不由多停留了几秒。

        办公楼里没有绷带之类的东西，伤口也只能这样简单处理。弄完后，苏杞盯着韩溯之脖子上的灰色立方体项链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的项链是什么做的？”

        之前在监控里看韩溯之洗澡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挂件了。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奇怪，不仅材质从来没有见过，而且看起来也不像首饰该用的材质。它毫无光泽，形状也很呆板。如果硬要形容，只能说它的质地看起来比较像水泥。

        韩溯之闻言用手托起项链，想了想才回答：“这个……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苏杞诧异地挑眉：“是我送给你的？”

        韩溯之不置可否：“可以这么说？以后你会知道它是什么，现在可能还不是时候。”

        这话勾起了苏杞的好奇心。他问道：“如果是定情信物，那你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韩溯之犹豫了一会儿，反手准备解项链：“可以给你。但你必须藏好它，别让任何人发现。这东西很重要。”

        他还没解开，就被苏杞按住了：“算了。不用给我，还是你自己收好吧。”

        他看出了韩溯之是对这东西很重视才会把它当成项链挂在脖子上。韩溯之并不爱配饰，除了这个东西之外他身上什么都不戴。既然韩溯之说时间没到，他就不追问了。

        韩溯之也没说什么，又把项链系好了。

        回到办公室，苏杞把镊子和酒精物归原主，转身对韩溯之说：“其实，你不需要保护我。”有件事他没有明说，他不清楚韩溯之会不会连那事也知道。但，他确实不需要被别人保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韩溯之还要强得多。

        韩溯之没吭声，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苏杞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抱抱你……”韩溯之知道苏杞不会答应，只能摇头笑说，“算了。”

        苏杞忽然之间没有话可说了，韩溯之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屋里变得安静。

        两人并肩靠墙坐下，默默等待外面的水势变小。

        雨还在下，打在窗户上劈啪作响，但似乎雨势比他们出门时小一些了。被流水冲刷下来的建筑残片不时地拍打在墙上、窗上，发出更大的劈啪声。眼下躲在屋子里，还能再多贪片刻的安宁。可出了这道门，从今往后外头便是面目全非的深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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