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韩溯之和苏杞选中的歇脚点是距离加电站不远处的一个六层楼高的商场。

        游的时候韩溯之在最前面探路。李寅笨拙地划拉到苏杞身边，悄悄问道：“苏杞，你这朋友什么来头？他为什么一直蒙着脸啊？”韩溯之一共就跟他说过两三句话，不是吼他就是讽刺他，导致他对韩溯之有点怕怕的。再加上韩溯之这副打扮，李寅难免担心他是个通缉犯之类的。

        苏杞也没法解释，只能随口编了个理由：“他……因为一些意外不小心毁容了，所以只能把脸蒙起的。”

        啊？原来是因为自卑啊？李寅了然：怪不得脾气不是很好……还挺可怜的。

        他再看韩溯之的背影时，目光就充满了同情。

        几人游到商场附近，发现水位已经没过一楼，二楼没有能打开的窗户，三楼有个露台，但是离他们有五六米高。他们正考虑该怎么爬上去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年轻女人的叫声：“快看，底下有人过来了！”

        三楼的露台处瞬间冒出几颗脑袋往下看——都是海啸前正在逛商场的群众，洪水来了之后他们就被困在这里了。

        此地的群众很热情，马上有人找到几根绳子从楼上丢下来。韩溯之和苏杞先把李妈妈和小黑绑在绳子上让人拉了上去，然后三个男人自己拉着绳子往上爬。

        几人刚上露台，立刻就被热心群众给围住了。

        最先发现他们的年轻女孩抹着眼泪唏嘘：“太好了，终于救上来几个活人。刚才我在这里已经看好几具尸体漂过去了，心态都崩了。”

        一个大嗓门的大爷挤进人群问题连篇：“你们从哪里游过来的啊？外面还有其他人没有？有没有救援队？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一晚上了，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现在外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有个壮年男人看起来归心似箭：“你们居然能游过来？看来现在外面水流不急了？你们游了多长时间？水冷吗？游得累吗？”

        还有个大妈对韩溯之头套颇感兴趣：“小伙子，你干嘛把脸蒙着？我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有只水猴子混在人群里面呢。”

        韩溯之：“……”

        困在商场几个小时的群众们仿佛被困在孤岛几年了似的，见到外来的新面孔，激动地七嘴八舌停不下来。

        李寅的母亲本来就不太舒服了，被人群一围，透不过气，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

        “妈！”李寅吓得够呛，和边上眼疾手快的苏杞一起扶住母亲。

        周围人群纷纷停止了提问，赶紧帮忙把李妈妈抬进了商场内部。有人送来热水，还有好心人把自己刚买的一套新衣服给了她。

        李寅的母亲并没有大碍，只是浑身湿透在风中吹了半天，冻着了。到温暖的室内休息一会儿，又换上干燥的衣服，她也就逐渐缓过来了。

        随着李寅母亲的身体一起复苏的还有群众的好奇心。

        一到人多的地方，韩溯之就开始装哑巴，苏杞则本来就不喜欢跟陌生人交流，无论别人问什么，他都只是嗯嗯啊啊。于是李寅母子被迫当上了外交使者。人群逐渐聚集到李寅母子身边，韩溯之趁机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之所以选择商场作为歇脚地，是因为苏杞带出来的许多物资被水泡了已经不能用了，商场正好是个适合补给的地方。

        不一会儿韩溯之逛到食品专柜。所有的专柜早就使用机器人柜员了，然而城市的基站被洪水冲毁了，附近的网络已经瘫痪。一离开网络，机器人柜员就变成了一堆无用的铁皮，卖场也成了0元购的圣地。

        韩溯之哼着小调抓了几包密封的小鱼干和压缩饼干塞进包里，刚把背包拉链拉上，就听边上传来一个弱弱的男声：“你这样……不、不太好吧？”

        韩溯之回头，只见一个剃着蘑菇头的青年人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韩溯之：“！！！”

        那青年人看见韩溯之转过来以后居然是一副蒙面抢劫犯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僵立在原地不敢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韩溯之一声不吭地掉头走开了。

        片刻后，韩溯之回到露台附近。他远远地看见李寅母子仍然被人群包围着，但苏杞不在人群中，看来也是溜走了。于是他立马掉头，绕开人群去找苏杞。

        苏杞躲在四楼的落地窗边，正抱着膝盖望着外面的景象发呆。小黑趴在他脚边，已经睡着了——之前在车里的几个小时小黑焦虑的神经一直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立刻进入了梦乡。

        苏杞轻轻抚摸着柔软温暖的狗毛，心里沉甸甸的。

        刚才他急着回来找小黑和李寅，没时间也没心力思考别的。现在歇下来了，刚才在水里被鲑鱼咬死的那个中年男人不由又浮上他的脑海。作为医学生，他对于死亡并不陌生也不畏惧，但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人死在他的面前，他内心难免有所触动。

        这个世界接下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炼狱吗？

        忽然，有人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坐下了。他回头一看，是韩溯之。

        “心情不好？”韩溯之看了眼熟睡的小黑，压低声音发问。

        苏杞点了下头，问：“这种事情你见过很多吗？”

        韩溯之自嘲一哂：“多。比你想象得还多。”

        苏杞怔怔地看着他。

        韩溯之打开背包，从包里取出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书递给苏杞。他的背包防水，书并没有受损。苏杞见过书定睛一看——是一本《海洋鱼类百科图谱》。

        苏杞：“？”

        “你有空可以看看，这里面的鱼以后大多都会攻击人类。了解他们的习性和攻击方式，碰到了比较好应对。”

        苏杞：“……”

        他现在没有心情看这个，把书还给韩溯之，韩溯之又塞回背包里。

        苏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是怎么接受这些事的？”

        他之前觉得韩溯之有点疯疯癫癫，一边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一边还能嬉皮笑脸地过日子，难免让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但现在他有点佩服韩溯之了——如果经历过这些还没有被击垮，这人得拥有多强大的心理。

        “怎么接受？”韩溯之啃着指甲想了会儿，“唔，不是有个什么心理研究，说人碰到糟糕的事情会有四个心理阶段吗？否认——愤怒——压抑——接受，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苏杞点头。所以是因为韩溯之比旁人多经历两年，已经度过了否认、愤怒和压抑的阶段？

        韩溯之笑说：“但我好像没有接受哎。我一直都处在第一个阶段——否认。我总觉得事情会有转机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乐观一点嘛。”

        苏杞：“……”

        苏杞：“…………”

        韩溯之问：“你这什么眼神？干嘛这么看着我？”

        苏杞好半天才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他好像有点能明白一些事了。

        “哦……”

        两人并肩坐了一会儿，韩溯之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睡梦中的小黑被吵得抽动了一下，但没有醒过来，调整好位置继续睡。

        “对了。我来找你是跟你说，我碰上我们的队友了！我上一次是在逃难的时候才认识他的，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碰上了，太巧了！”

        苏杞惊讶：“队友？”

        “对。之前我组了一支突击队，名叫‘摩西之杖’，他是我们的队员，他叫方小楼。幸好先碰上的是他，他最容易被说服！”韩溯之用脸上唯一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苏杞。

        苏杞以疑惑的目光回应。

        “你快去吧。”

        “去哪儿？”

        “说服他加入我们啊。”

        “……我说服？”

        韩溯之用肯定的目光看着他。

        苏杞莫名其妙：他又不认识那个方小楼！

        “我没办法去啊，你也知道我身份特殊，暂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少也得等跟他建立起足够的信任了才能让他知道我的事吧？”韩溯之理直气壮地说。当然，刚才一不小心被方小楼撞见他偷东西，丢了人的事就没必要说了。

        苏杞皱眉：“你找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花时间跟我建立信任？”

        韩溯之想也不想：“因为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啊！”

        苏杞一愣，心情正复杂，又听韩溯之接着说：“而且你以前就是对我一见钟情，只要让你看到我英俊潇洒的风采，你肯定又会再次爱上我的嘛！”

        苏杞：“……”他现在很想打人。

        韩溯之之所以能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打死，是因为他非常懂得见好就收。贱兮兮地撩完一句，他立马又恢复一本正经。

        “说真的，方小楼特别有用，他是个机械师，他能制作各种各样的道具，他还会修车……你想我们现在车都没了，如果能说服他加入，路上随便捡辆报废的修修就能用了。要不然还要花钱买车，你有钱吗？”

        这句话戳中了苏杞的死穴。不光是李寅，他也在为丢弃的车感到心疼。抠门如他，让他再花钱买辆新车是万万不能的。

        他犹豫良久，问：“我怎么能说服他？”

        韩溯之听他松口，立刻兴奋地撩起袖子：“很简单！我教你怎么说，你照我教的去跟他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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