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章 窈窕淑女（6）

丹遥不住的拿眼看他哥哥，指望着能替自己辩解一二。范鸿铮初时倒是想着劝一劝，然而转念想到自己还有话头儿握在母亲手里，须知他母亲念叨起来，比之他父亲的拍桌子还要厉害许多，等闲招架不住，便起身拈了一团黍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夸赞道:“今儿这黍糕甜而不腻，倒是好吃的紧。”

        范母高兴道:“那是，润夏带了一罐荔枝蜜来，说是酿的法子与别处不同，我让后厨放了点子在里头。”

        范鸿铮笑道:“怪道好吃。”

        范母十分殷勤的将盘子向他推了一推，道:“好吃你便多吃些。”

        这时他父亲终于来了，见范鸿铮也在，少不得愣了一愣。范鸿铮便起身叫了一声“爹”，范母怕他父子二人不对付，忙起身相迎，又拣些无关紧要的话儿来说。待到织云将五红菜端上来，又忙着给众人布菜，特地的将一枚咸鸭蛋剖了几瓣来，傔到了范家父子的碟中。

        范母道:“这鸭蛋也是润夏从南京捎来的，腌制的恰是火候，比咱们这里的味道好些，你们且尝一尝。”

        一时无声，丹遥偷眼看父亲神色，也猜不出阴晴，倒是范母向范父道:“你不吃，孩子们不好动筷子呢。”

        范父这才虚虚动一动筷子，眼见得桌上又冷了场，范鸿铮道:“润夏这一回来得到好，早听说高邮的咸蛋出名，今儿一见果然与我们这里不同。”

        范母笑道:“你还没吃，怎么就知道哪里不同？”

        范鸿铮笑道:“食前观相便可知七分味，但看这色红油溢的黄心便叫人食指大动了。”

        范母道:“那还不赶紧尝尝！”一时又把那苋菜、烤鸭、红虾等几样菜式与众人布下。

        丹遥眼看她哥哥与母亲闲谈，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心知他哥哥是要营造一个太平景象，好叫父亲母亲放松了警惕。可叹一顿饭吃得是各怀心事，唯有自己看的分明，然而是瞒是告思虑无定，原该是最坦荡的一个人却最是食不知味，不由有些着恼。

        抬眼瞧见门楣上悬挂的柳枝艾蒿，织云在下头又缀了红葫芦，因而沉甸甸的坠着，却是浑然不觉重负的在风中招摇，一红一绿，于正午阳光下分外明丽。丹遥看了一会儿便有些黯然，一冷一暖，一艳一素，如此对立的色调，除却端午，又能相伴几时？相携何处？

        过了端午，丹遥便去找润秋，一是受哥哥所托赠予礼物，二是瞧一瞧润夏的伤好些没有。

        沈家姐妹三个正聚在女贞树下闲聊，见了丹遥自然亲热，忙忙的又叫后厨添茶备点。方几上倒是摆着各色茶点，丹遥一瞥之下净是些绿豆糕、油条酥一类，便没有多大兴趣，只在一边坐着听她姐儿几个闲话。

        润夏在家中，每日里与姐姐妹妹一处，心情十分舒畅，因此上这不过短短几日，手肘处的灼伤竟是好了大半。丹遥虽未曾亲眼查验身上的伤势，但看润夏面色，比之端午节前红润不少，心下也是欢喜。

        姐儿几个坐在一处，就数润秋话最多，从黄河沿儿的大鼓书讲到同昌馆子的柳琴戏，从茱萸寺里祈福的人流讲到鲛绡湖上竟进的龙舟，又对着丹遥万分可惜道:“姐，今年的龙舟比往年的又大又好看，铜锣一响个个儿像离弦的箭，还有那泅水的好手，身上绑的花花绿绿的，偏生那日里你没有去看，真是可惜！”

        丹遥心道自己家里这几日过的小心翼翼，只顾维系爹和哥哥的一点子平衡，哪儿有功夫去外头疯魔，便故作不屑道:“年年岁岁的，不就是那一渡，我看倒没什么稀奇。”

        润秋奇道:“怎么叫那一渡，你这一句话真是辱没了那千帆竟渡的好气象！”

        润春打断润秋，道:“你当丹遥也跟你似的？成日家扮个男人，倒是方便你四处去野，仔细爹知道了给你一顿好打。”她一壁吓唬润秋，一壁做些针线活，手上绣的是一个虎头鞋，给自家娃娃穿戴的。

        丹遥这才想起来，润春早已是做娘的人，每到端午前后总要亲手给缝制一双鞋子来。又见她手上指甲留的十分好看，却是做针线的妨碍，此时正绣到了画龙点睛之处，便主动请缨，道:“表姐，这处精致，还是我来罢。”

        润春笑道:“也好，正经这几日眼睛酸疼得紧，就劳烦表妹，回头叫娃娃穿戴了自来谢你。”眼看着丹遥十指灵巧，兀自在那一处飞针走线，那老虎的眼睛不过一时便已具雏形。

        因是绣在娃娃穿戴的虎头鞋上，那眼睛里少了七分犀利，倒多了五分的憨态可掬，瞧着叫人不畏反喜。润春忍不住赞道，“瞧妹妹这个针线上的功夫，姨父的佩帷居是又要光大了。”

        丹遥得意道:“我去了他老人家的佩帏居，那才叫做屈才呢！”

        众人都是一笑，润夏附和道:“咱们姐儿几个，就数丹遥的手巧，就数润秋的手笨。”

        这时有小丫头呈上来新做的云片糕，润秋虽听得她二姐奚落，但一腔的热忱早被热乎乎的茶点吸引了过去，伸手便抓了一枚，送到口里才想起来相让她表姐，十分殷勤的送过去道:“表姐，你也吃点”。

        那云片糕将将从润秋嘴边拿开，丹遥面对她表妹殷殷目光，嫌弃道:“我不吃，你也去旁边吃，仔细你那油手污了线，回头绣出来的虎也要不灵气。”

        接连被将了两回，也亏得润秋好脾气，自顾自的又倒回椅子上大快朵颐。那边润夏正说到端阳过后，便又要启程回回金陵云云，旁人倒没什么，润秋头一个不高兴了，拉着老长的一张脸儿，把手上的半块糕点扔回了碟子里。

        新制的云片糕质地松散，一掷一摔便是零落一地的残屑，早有小丫头过来收拾。润夏宽心道:“是想二姐不是？不妨事，日后到南京上学，二姐定然时常去看你，比在家里还要方便些。”

        润春笑道:“二妹这话说的，显见得是我这个大姐不得人心了。”

        润夏道:“这一个润秋尚且哄不来，你这做大姐的不说来帮一帮，倒在这里火上浇油。”

        润春笑道:“瞧瞧，这又是嫌我添乱了不是？”

        润夏虽知她姐姐是与她玩笑，但看润春一双鹿眼，神情倒是十足十的无辜，笑道:“有时真是羡慕你这性子，做了娘的人，还能有这一份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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